第三十章
30. 在餐廳等裴豐年的時候,喬云杉終于把何育祁發來的消息點開。教師節收到的消息無非就是祝節日快樂。何育祁先說喬老師教師節快樂,又說喬老師如果您方便的話我想去看望您。喬云杉一整天沒回復,把這樣一顆惦念他的真摯的心擱在一邊不理不顧。喬云杉忽地心煩起來,他要與南城大學的一切割掉聯系,何育祁卻總是執著地拽住他。 喬云杉回復何育祁,先對學生道歉,說不好意思實在是很忙,這時候才看見你的消息;接著又說,你的心意老師心領,就別麻煩來一趟了。按下發送鍵,恰好迎來裴豐年。 許久沒見裴豐年,喬云杉發現他又好看了些許,頗像未婚的鉆石老男人。有成熟魅力,有優雅舉止,更重要的是有不老的臉皮。喬云杉想,老天憑什么對裴豐年這么寬容。 裴豐年的容光煥發是因為裴玨去了外地上大學、文琪更是不著家。沒人打擾裴豐年,他自由又快活,甚至愿意在空閑時候開車幾個小時到鄰市與網上認識的小男孩約炮。裴豐年坐在喬云杉對面,隔著餐桌上方投下的曖昧燈光看喬云杉,于是喬云杉又柔和了一點,成了一個大小孩。裴豐年對喬云杉的疼愛又冒了出來,他接住喬云杉遞來的菜單,深長地看喬云杉一眼。 裴豐年隨意點了兩個菜,菜單交給服務員后注意力就全部放在喬云杉身上。他問喬云杉這些日子怎么樣,忙不忙。喬云杉說特別忙,能和姨父吃頓飯都是因為同事發了善心,準他提前下班。 服務員端來一大瓶玉米汁,裴豐年給喬云杉倒上,也給自己倒上,舉起杯與喬云杉的杯相碰,說:“今天是我們的節日。節日快樂,云杉?!?/br> “節日快樂?!?/br> 喬云杉放下飲料杯便沒了話說。他盯餐盤,盯桌墊,盯餐巾紙,就是不盯裴豐年。他坐在裴豐年對面,終于感覺出他們倆已經不在同一個世界里。 上桌的第一道菜拯救了喬云杉,讓他能忙活起來,于是在這忙活中喬云杉找到了和裴豐年繼續下去的話題。他問:“小玨怎么樣了?還適應嗎?” “還行,”裴豐年笑,“頭幾天還哭呢。我說他沒出息?!?/br> 喬云杉想說不能這樣打擊孩子。他在小時候也曾被喬彬說過沒出息,來安慰他的人是裴豐年,裴豐年說云杉你在姨父心中是最特別的孩子,不要在意你爸爸的那些話。裴豐年還說,云杉,這世界上沒人有資格這樣說你。此時的喬云杉想起往事只覺得很好笑,他又找到了裴豐年為這十幾年的背德做的一個鋪墊。 于是喬云杉想為裴玨說話。在他剛放下筷子之時,手機震了一下,是裴玨的消息:云杉哥,節日快樂。 緊接著進來第二條消息:今天忙了一天,現在才有空給你發。 喬云杉捧著手機回裴玨,嘴上對裴豐年說:“小玨還記得給我發‘節日快樂’呢?!?/br> 裴豐年明顯地一愣:“他都沒給我發?!?/br> “誰叫你說他沒出息?!边@句話的另一個意思就是“活該”。喬云杉說完后對裴豐年笑,這一天的所有憋屈隨著這個笑消散了,或者說,它們跟著這個笑一起變成子彈,擊中裴豐年,憋屈和不快就都轉移了。 在這一次晚餐中,向來透明、可有可無的裴玨做了一回他毫不知情的主角,被他的父親和表哥翻來覆去地談論。 喬云杉問裴玨什么時候回家,裴豐年說十一就回來。喬云杉嗯一聲,就又開始突然的沉默。 裴豐年在沉默剛開始不久后說,云杉,你到我那兒住吧,兩個人互相有個照應。 不知道這句話只是為了消滅沉默的尷尬還是裴豐年又一次的蓄謀。喬云杉說:“照應什么?又不是七老八十生活不能自理?!?/br> “云杉,”裴豐年伸手去捏了一下喬云杉的手指,又迅速地放開,“你一個人我總是有些不放心?!?/br> 喬云杉扭過頭去不看裴豐年,視線隨意落在墻上的裝飾畫上:“我一個人生活十多年,過得好好的,你不放心什么? “你擔心我還放不下被舉報的事?還是純粹是想把我騙到你家?”喬云杉看向裴豐年的眼睛,“姨父,這兩件事都不會發生的?!?/br> 這是一個雖然委婉但是堅定的拒絕,裴豐年聽懂了,他便說:“那你好好照顧自己?!眴淘粕荚俅翁а劭磁嶝S年的眼睛,點頭:“你也是,別老讓姨媽擔心?!?/br> 喬云杉再一次開始體面地提醒裴豐年的身份,裴豐年也體面地接住了這個提醒。他拿起杯子喝玉米汁,希望這杯粘稠甜膩的東西能變成酒,啤酒、紅酒、白酒……只要能讓他借來消愁就行。他幾乎有一萬條喝酒的理由,但通通敗給得開車這一條。 裴豐年在晚餐結束站起身時不小心碰到垂下的小吊燈,燈光隨燈罩晃了兩晃,他眼里的喬云杉也晃了兩晃。沒沾一滴酒的裴豐年忽然笑起來:“云杉,我怎么覺得自己醉了?!闭f完這句話的裴豐年再去看喬云杉,心臟如被萬箭穿過。他其實有很多話沒來得及告訴喬云杉,他原本以為自己有一輩子的時間將它們說出,他原本以為自己沒那么愛喬云杉。 喬云杉說:“你是太累了,回去好好休息,今晚偷個懶吧?!?/br> “嗯?!迸嶝S年轉過身去朝出口走,把喬云杉落在身后頭。他在一瞬間里老了很多很多,心下是一片的蒼涼。只是一句“今晚偷個懶吧”就能讓他想蹲下來號啕大哭一場。成年人的深情總是真假摻半,喬云杉是,裴豐年更是。云杉做他的小愛人十幾年,陪伴他十幾年,了解他的所有習慣和生活方式;懂他,明白他,愛他也恨他。他給喬云杉的深情多是真心,因此便總是想哄回云杉,連后果也不愿考慮。但他也知道,他早就該放云杉走了,糾纏這么久的結果是他比云杉更痛,他咎由自取。 在停車場道別時,喬云杉看出裴豐年方才的瞬間蒼老,他忍不住叫住裴豐年,看著裴豐年眼里升起的希望后卻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說什么,最后說出口的只有一句:“別太累了?!?/br> 餐廳就在錦悅府附近,離家不過幾分鐘車程。喬云杉停好車后在樓下的花壇邊抽了一顆煙才回家,而家里正坐著段西元。 在家里見到段西元并不是件特別驚訝的事。畢竟喬云杉見識過段西元的不要臉和過分偏執。喬云杉原以為段西元是恨他,無論這恨里是否包含了“愛”。但后來喬云杉明白段西元所有的愛和恨只服務他自己,喬云杉不過是他自我服務的一個工具而已。某一刻段西元不再需要他這個工具,自然就會將他丟棄。在很多次被傷害后,喬云杉已經快要學會如何像段西元那樣思維,這是他的一種自我保護機制。 “喬老師……”段西元走向喬云杉,喬云杉發現他換上了拖鞋,是曾經屬于他的那一雙。喬云杉想,為什么沒有把它們丟掉?!澳愫驼l一起吃飯了?” 喬云杉重新打開家門:“不關你的事。請你離開?!?/br> 段西元卻握住喬云杉的一只手:“喬老師,你怎么還在和裴老師來往?就那么難分開嗎?”他的話和動作落在喬云杉眼里就好似在演戲,段西元在這時候仿佛又有了一個演員的身份,他繼續說,“還是,你也只是把他當人形按摩棒???” 喬云杉瞧著吐出荒誕言語的段西元,耐心快被磨光:“請你離開?!?/br> “你就那么離不開他嗎?那么饑渴嗎?” 又來了,喬云杉心想。他關上門,開始用自我羞辱來對付段西元:“隨便。隨便你怎么想,你把我想成什么都可以。sao浪賤都行。反正在你眼里我就是這樣了。 “還有,我不知道你為什么要一直纏著我。我說過,如果你恨我就干脆一點,殺掉我?!?/br> “喬老師……我不想殺你。就算有一天我要你死,我也會陪著你,一起死?!?/br> 喬云杉看著段西元,說:“你真的有病?!?/br> 段西元抓住喬云杉的肩膀,試圖把他往懷里帶,喬云杉卻推開他:“你是不是又要說你一見到我就失控了、你太愛我了?” 段西元聽出喬云杉的不屑和輕蔑,明白喬老師無論怎樣都是高高在上的,哪怕把他踩到泥土里也沒用,他的鄙視是從骨子里來的。段西元說:“你為什么不信我?” “那你呢?你信過我嗎?”喬云杉深嘆一口氣,走向沙發后重重坐下,“這是我最后一次,心平氣和地回答你。因為你根本不懂什么是愛,你也根本沒把我當做人來對待。我不是你的所有物,也不是你養的寵物,‘不聽話’就懲罰一頓。你什么時候能懂,我是一個獨立的人,我有尊嚴,有底線。我可以愛你,更可以不愛你,我做的一切選擇都不需要你過問,也不需要你評價。 “你對我做的事,你害我到如此境地,我都不追究了。我只有一個要求,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從我的世界里消失,我就當做從來沒有認識過你?!?/br> “喬老師,”段西元在喬云杉面前蹲下,雙手搭上喬云杉的膝蓋,“我不走,我不會離開你。我知道我做了錯事,你罵我打我……報復我,我都接受,但我絕不會離開你?!?/br> 喬云杉看著眼前這條暫且正常甚至還有些可憐的喪家犬,心想何必要來這樣矛盾的一出,甚至連踹都踹不走,于是喬云杉伸手捋了捋段西元的頭發,施舍給了他一絲仁慈?!笆裁炊冀邮??”喬云杉再次輕輕嘆氣,“可惜我不想罵你也不想打你,我給你的報復只有永遠不會愛你……也不原諒你?!?/br> 段西元臉上的表情讓喬云杉想要大笑,他許久沒有體會過這樣的輕松和快樂。喬云杉想,原來報復是件如此痛快的事。 喬云杉拍拍段西元的臉,沖他淺笑:“談話結束,你該走了?!?/br> “我不走?!?/br> “隨意,你非要犯賤留下我也不攔你?!?/br> “喬老師,”段西元微微紅了眼眶和鼻頭,“我錯了?!?/br> 喬云杉不愿理會段西元的道歉。段西元的所有道歉在他眼里全是千篇一律的虛假,他站起身:“我今天很累了……”說完喬云杉回了臥室,鎖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