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看著哥哥在聽完他的話后定定地看著他，眼眶逐漸開始發紅，最后彎下腰抱著臉泣不成聲，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哥哥短短的發茬，被哥哥死死攥住了手，怎么該聰明的時候遲鈍得可怕，不該敏銳的地方又反應得那么快呢。

    看著哥哥總裁氣場全開地表示要談談，本來以為對方會從一些他其實不在意的但哥哥一直比較在意的問題開始，比如，他們倆的身份問題。沒想到完全開竅了的哥哥第一個問題是探究他的，但這倒是他從快暈過去前就想好了回答的問題。只是沒想到哥哥這么執著于監測儀的事，他試圖把話題引向那個他不記得的過去，但是這次哥哥自己掌握住了話題方向，所以他只能避重就輕地說了那天的事……

    雖然他倒不至于妄想這次談談能一次性解決掉現在的所有問題，只是以為起碼能講明白一些基礎的東西，但是，沒想到，這才幾個問題哥哥就潰不成軍繼續不下去了……

    過了快半小時，哥哥終于緩過來了，弟弟開口道“你那個小助理要送晚飯上來了”。

    說完哥哥手機就響了，弟弟看了眼哥哥哭得紅彤彤的鼻子，起身說“我去拿，你沖把臉”。

    弟弟偶爾能聽到那個嘰嘰喳喳的小助理在外面說話，知道他一直很好奇哥哥“包養”的禍水什么樣，但哥哥之前還沒想好跟弟弟坦白兩人的關系，所以一直都沒讓助理看見過弟弟，每次都是讓助理買了粥到電梯口就打電話給他。

    現在他也顧不了那么多了，肯定不能讓助理看見他這幅模樣的，趕緊起身往洗手間躲。

    弟弟走到了站在電梯口目瞪口呆的助理面前，還沒開口就看見聽見對方響徹走廊的驚呼：

    “白白白白，白總?。?！”

    弟弟平靜地“嗯”了一聲，早在上次在醫院的時候哥哥就說他辦了一家出版公司，哥哥在幫他打理，看樣子這個助理也認識他這個“真正的老板”。

    “白白總，真，真的是您嗎？”

    “是我”弟弟拿過助理手里的晚飯，對激動到語無倫次的助理反應平淡，說了句“謝謝”轉身準備走。

    “不不不敢，不不是，不用謝，那個，白白總，您，您是什么時候……”

    弟弟轉身看著結結巴巴，畏畏縮縮的助理，為什么哥哥身邊盡是這種款的人？難道公司里的人都叫他白白總的嗎？這是多想他拜拜？

    “你當做今天沒看見我”。

    “啊，但是，白，不，易，不……”

    “可以嗎”？

    “可，可以”。

    “謝謝”弟弟點了下頭，轉身回了病房，留下今天得到了消失了三年但是永遠是他心中的神的白總兩句“謝謝”的助理在電梯口凌亂，覺得今天一定是做夢了。

    弟弟擺好晚飯又等了幾分鐘，終于看到除了眼睛和耳朵還是紅的，看著已經恢復如常的哥哥從洗手間出來了。

    弟弟抱著碗粥慢慢喝著，對眼神一直飄忽不定，明顯是在害臊的哥哥開了句玩笑：“每次住院都要哭一場，我真以為我得了什么不治之癥”。

    “別瞎說”！哥哥瞬間皺眉，厲聲道，又很快軟了下去“這種話以后不要說了”。

    “嗯”。

    經過這一打岔，哥哥也徹底從剛才的失態中走了出來，兩人之間的氣氛變正常了點。

    吃完飯收拾的時候，突然想到剛才弟弟見了那個口無遮攔的助理，猶豫地問問“你，剛才，賀尋有沒有對你說什么”？

    “沒有”。

    哥哥稍微松了口氣，又想到和弟弟之前在進行的“談談”……

    兩人各自洗完澡，吹完頭發，一直沒人說話，到氣氛開始變得微妙的時候，哥哥突然開了口。

    “小寒，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

    “就是”哥哥看著坐在床上，面無表情地看書的弟弟，不由有些想笑，他怎么會覺得自己那個拙劣的謊言能瞞得過弟弟這么久的？“知道我不是你愛人”。

    “嗯，知道?！?/br>
    果然，哥哥苦笑。

    “如果你要問什么時候的話”弟弟仍然在看書，沒有絲毫波瀾道“是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第一次見面？”哥哥瞪大了眼睛“為，為什么”？雖然他也覺得弟弟應該早就知道了，但沒想到真的那么早。

    “因為你的反應”弟弟言簡意賅，不再多做解釋。

    “是嗎？”哥哥自嘲地笑了笑，原來一直以來都是他一個人在自娛自樂，第一面嗎，原來他演技真的那么差，但是……

    “不過我不在意”，弟弟放下了書，直視哥哥道“不管你是我愛人，親哥，還是繼兄，我都不在意”。

    哥哥被弟弟的話里巨大的信息量震得一時頭腦空白，不知為何，心里又涌上來一陣酸澀，不在意嗎，這不是早就知道了嗎，弟弟早就，早就不在意他了“你怎么……”

    弟弟平靜地收回視線，接上了哥哥的話“猜的”。

    哥哥覺得今天和弟弟的對話像是經歷了一場空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在想什么的他突然道“既然你什么都可以猜到，那……”

    “易謙”弟弟打斷了明顯在發泄情緒的哥哥，對方茫然地抬起頭看著他。他看著抿著嘴，滿滿的委屈和無措的哥哥，語氣沒有絲毫起伏，慢慢道“我有很多東西猜不到，比如，你到底想怎么樣”？

    哥哥覺得一種奇怪的，巨大的，讓人恐慌的茫然抓住了他，每次弟弟用這種眼神，這種語氣問出這種問題他都下意識只想逃避，像之前弟弟兩次問他想不想弟弟恢復記憶一樣，他都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什么我想怎么樣”？

    弟弟突然笑了笑，說“不算這一個，我回答了你16個問題，禮尚往來，現在是不是該我提問了”？

    哥哥不喜歡弟弟這個笑，但他仍然處于茫然之中，16個？他什么時候問了這么多問題了？

    “但是我……”

    “不需要你回答上個問題”弟弟變得跟往常一樣，帶著一種漠然的寧靜，語氣平淡。

    不知道為什么，哥哥總覺得，他好像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有點像那時候他抱著meimei轉身離開的那一瞬間，讓他極為惶恐，腦子更亂了，他想補救點什么，說“好，你問”。

    “為什么只穿深色的衣服”？

    哥哥沒想到弟弟會問這個，但還是老實說“因為會顯得比較成熟”又解釋道“我最開始找工作的時候經常被嫌棄年齡小，穿深色衣服會看著成熟些，后來你要我幫你管理公司”想起以前的事，哥哥慢慢從剛才的混亂中走了出來“我覺得這樣會看著更可靠一點吧，慢慢地就習慣了”。

    他看著穿著藍白色病號服的弟弟，笑了一下，帶點懷念地說“你以前也問過我這個問題，在進公司不久后，我說了之后……”哥哥語氣低了下去，沒再說下去。

    弟弟沒什么反應，似乎有點疲憊地捏了捏鼻根。

    哥哥看見弟弟這個反應，怕弟弟誤會了什么，趕緊說“我只是想起來你說你不喜歡白色，但是”……

    “但是”弟弟打斷了哥哥的話，快速地接了上去：“我過去很喜歡穿白色，你知道是因為你說了之后，我說也要你穿深的，你說覺得我穿白的更好看，然后我就說自己其實也更喜歡白的，只穿白的”。

    “小寒，你，你……”

    “我沒想起來，這是猜的，我就是白寒，我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在做什么”。

    哥哥聽到弟弟似乎意有所指的話，手足無措地看向弟弟，但看見弟弟的眼神后瞬間全身僵硬，弟弟從來沒有這么，這么冷漠地看著他…這兩個月，雖然弟弟一直看著都是一種對什么事都漠不關心的態度，但在下午之后他就明白，弟弟一直，一直對他極為溫柔體貼，回想與弟弟相處的點點滴滴的時候，他甚至產生了弟弟還在愛著他的……錯覺，這是他第一次從弟弟這里這里感受到這種涼意，這種，厭煩……

    弟弟閉上了眼靠在床上，過了幾秒，用比平時更沙啞的語氣說“我現在是發作了，狀態不好，你別多想”。

    哥哥聽到弟弟的話瞬間把剛才的感覺拋之腦后，焦急萬分地看著弟弟“但是你不是下午才……”

    “那是比較嚴重的時候，我現在每天會發作幾十次，時間有長有短，程度有深有淺?！钡艿軜O為艱難地吐字解釋，想試試能不能保持理智，他努力讓自己把翻騰的惡意壓制下去，死死地掐住自己的腰，很想保持清醒，很想讓自己繼續思考，但是……

    “易謙，我可能，沒辦法再忍了”。

    “……”

    哥哥今天下午真的以為他把這輩子的眼淚都流完了，他真是是這么以為的，所以在自己的視線變得模糊的時候，他以為是自己眼睛出了毛病，使勁地揉了幾下，感受到一手的濕意的時候，他都不明白，這是哪來的水呢？

    弟弟耳邊只有腦中一些聽不清的聲音在叫囂，雖然他還想說什么，但是已經沒法思考了，他閉上眼，因為睜著眼也看不清了，不管怎么掐自己也沒什么太多感覺，不知道是手沒力氣了還是腰沒知覺了。

    他沒有責怪哥哥，只是覺得這一切真的挺沒意思的，他說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其實他也不懂他這么久以來到底在做什么。

    就像剛才，情緒來了他不管不顧地拋出了一個明知哥哥回答不上來的問題，得到了早就知道的答案，然后呢，然后他其實是想自己隨便提點什么轉移掉哥哥的注意力，這人那個表情看起來，太可憐了。

    但是他還是搞砸了，那一瞬間，他敗給了疾病，不，是敗給了自己。什么深色淺色有什么關系嗎？他不喜歡白色，不喜歡黑色，不喜歡所有顏色，因為他不關心顏色！不是認為他什么都猜得到嗎？不是想知道他在想什么嗎？他就讓對方看看他到底有多能猜，看看他到底想了什么！

    然后對方給了他什么呢？為他恢復記憶欣喜若狂嗎？為他可以想起來這個哥哥曾經為了弟弟小小年紀就出去工作嗎？慶幸他可以變回那個無怨無悔，全心全意愛著他的蠢貨嗎？那他努力了這么久，到底是在干什么呢？到現在，對方還是連明白他就是白寒，真正的白寒都做不到，他到底，該干些什么呢？

    他不是失望，也不是傷心，更不是憤怒，只是，只是太累了，他知道自己說出那些話是被抑郁情緒控制了，但他太累了，累到用盡全部力氣也只能讓他跟哥哥道個歉了。

    畢竟哥哥這幾天，特別是今天，已經進步了那么多，還哭得那么慘，那么久……

    他一直覺得對方困在了過去，困在了那個悲慘的，無能的，愚蠢的弟弟身上，所以，所以，他想干什么來著？拯救對方嗎？不是的，他是想，想干什么？看，明明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弟弟覺得自己宛如靈魂途徑地獄，眼前光怪陸離，耳邊鬼哭神嚎，但好像又聽見了哥哥那種隱忍的，壓抑的哭聲，為什么要哭呢，是又以為自己做錯了什么嗎？

    不是的，是他一開始就不應該那么逼他的，是他不應該說那種話的，是他控制不了自己，是他的錯，所以，所以……

    “別哭了，哥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