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無所有,傾盡所有
六 凌望從那之后就成了遲閾的小跟班。 遲閾是個喜歡獨來獨往的性子,屁股后面跟著個小尾巴只能讓他煩躁。 凌望似乎是個很會看人眼色的孩子,他很快就發現了遲閾的不耐煩,于是就不再明目張膽地跟蹤他。 他開始偷偷看遲閾。 “你到底要干嘛?”遲閾把墻角躲著的小孩拽出來。 凌望縮著腦袋偷看了遲閾一眼,遲閾瞪了他一下,他瑟縮了一下,從兜里急急掏出一大把糖果遞給遲閾。 “給你!” 他滿手都是糖果,哆哆嗦嗦的,有幾顆因為他的動作落到了地上,咕嚕咕嚕滾遠了。 “從哪來的糖?” “老師給的?!?/br> “老師一天只會給一個孩子一顆糖?!倍柰掷锏奶敲黠@能以兩位數計?!澳闳鲋e?!?/br> “我沒有!”凌望急急地抬起頭來,漲紅了臉,“老師給的糖,我一直都沒有吃,這是我全部的糖?!?/br> 他一直把老師給的糖藏起來,不敢吃。 老師給的糖小小的,用玻璃紙包著,只有小孩的小指甲蓋大小??傋屓擞X得一口就能把它吞完,凌望舍不得吃,他怕吃了,下次就沒了。 于是他一直將他的糖藏在他的小鐵盒子里,實在饞得不行了就打開小盒子數他的糖果。 從一,到五,到十,到二十,到四十七。 一點點增長的數字曾是他唯一的快樂。 現在,他把整整四十七顆糖捧在手里,遞給遲閾。 七 孤兒院的老師會在有人來孤兒院時把所有孩子叫出來,讓那些大人好好看看他們。 凌望比遲閾小一些。 他現在還有被人領養的可能。 但遲閾已經很大了。 每個來孤兒院的大人看見遲閾總是搖搖頭走開。 遲閾一直很討厭這件事。 他覺得自己像個供人挑選的展覽品,任人對自己評頭論足。 所以他經常逃跑。 老師也知道遲閾被領養的可能已經不大了,也就由著他去了。 只是這一次,凌望也跟著遲閾跑了。 遲閾像往常一樣站在秋千上,蕩得特別高。 每次凌望看著遲閾蕩秋千都非常害怕,總覺得他下一秒就要飛走了。 “你跟著我來干什么?”遲閾把自己蕩到最高點,風吹起他的衣擺,像鳥兒欲飛的翼。 “我不想被領養?!绷柰е锴е诱f。 “傻子?!边t閾落回最低點,“被領養了才能有好生活?!?/br> “什么是好生活?” “能去讀書認字,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能睡在柔軟溫暖的床上,能出去看到不一樣的風景?!边t閾腳一蹬,又飛到了最高點。 這一次他飛得實在太高了,幾乎到了秋千的正上方。 他抓著繩子,看著天空向他不斷靠近。 凌望驚叫一聲,以為遲閾要掉下來了,想過來接住他。 遲閾在空中繞了一個圈,然后敏捷地從秋千上跳下來,穩穩落地。 天空又變得遙不可及。 凌望收回手,又抓住了自己的衣角。 “那,你會和我一起嗎?” “當然不會?!?/br> “那就不是好生活?!?/br> 八 但凌望是沒有選擇權利的。 他還是被帶走了。 一對舉止優雅,穿著體面的夫婦來到了孤兒院,一眼看中了凌望,當天就要把凌望帶走。 遲閾站在窗邊,看著凌望被眾人抓上車,又哭喊地跳下車來,向孤兒院里跑。 孤兒院的老師堵在門口,防止凌望跑進孤兒院。 她朝那對夫婦抱歉地笑笑,“這孩子平時很乖的,今天不知道為什么這么鬧騰?!?/br> 那對夫妻安靜地站在一旁,并沒有強硬地把凌望押住,而是在一旁看著凌望一次又一次地逃跑,再讓仆從一次又一次地把凌望抓回車里。 “沒事,正好讓小孩子學著聽話?!?/br> “知道什么能夠反抗,什么不能反抗,他就乖了?!?/br> 他們僵持了很久,凌望在地上摔了很多次,摔得身上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傷口。 遲閾下了樓,走到孤兒院門口。 凌望看見遲閾,眼睛亮亮的,沖遲閾大喊, “遲閾!我不想和他們走!你幫幫我,我不想走!” 他被比他高兩倍的大人抓著手臂,幾乎是被拖著往車那邊走。但凌望還是在不停掙扎,他在地上胡亂地蹬著腿,伸出手來想去抓遲閾。 遲閾后退一步,躲開了他的手。 凌望愣了。 遲閾從兜里抓出一大把糖來,扔到凌望的身上。 那是凌望給他的糖。 “我不要你的糖?!?/br> 凌望看著他,眼睛里迅速蓄起眼淚。 之前他摔得那樣疼,抗拒得那么慘烈,也沒有流下一滴淚。 可他其實是個那么愛哭的孩子。 “你要什么,我都會找給你的。遲閾,你別不要我!” 他似乎一下子漲了力氣,一把掙開了抓住他的手,飛奔到遲閾面前。 “呵?!边t閾嗤笑一聲,“就你,你能給我什么?” “不就是那么點糖嗎?還是別人施舍給你的?!?/br> “可我一點也不愛吃糖?!?/br> 凌望怔愣在原地,仆從迅速上前來把他拖回到車里。 這次,凌望沒有跑出來。 遲閾看著那輛在陽光下發亮的黑車遠去,轉身走進了孤兒院。 他的手里還握著一顆糖果。 糖果灑落一地,沒人知道他手里還剩了一顆。 他一直把它握在手心里,掌心的溫度將糖果融化,糖漿從玻璃糖紙里溢出來,流了滿手的黏膩。 他張開手,看著手掌上透明的液體,低頭舔了舔。 劣質的人造甜味瞬間充斥他的口腔。 “呸?!边t閾吐了吐舌,“真難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