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卡琳從衣袋里拿出一個遙控器并按下按鈕之后，艾爾溫才發現他們腳下的鋼板原來是一個簡易升降裝置的一部分。他們兩人站在緩緩下降的鋼板上，進入了這棟房子的秘密地下室。

    與艾爾溫想象中冰冷陰暗的地下診所不同，這個地下室的布置相當溫馨，茶幾上甚至還擺著假花，比起醫院更像是個鄉村旅館。一個穿著寬松睡衣，面容有些蒼白但并不憔悴的女性omega正坐在淺藍色橫條的布藝沙發上翻閱一本雜志，看到他們兩個下來微笑著對他們點了點頭，艾爾溫猜測她大概也是卡琳的病人。

    卡琳拉著艾爾溫坐在了另一個長沙發上，然后問了他一些諸如知不知道自己大概懷孕多久，平時有沒有出血或者腹痛，有沒有慢性病和妊娠史之類的問題，艾爾溫多半如實地回答了，只是刻意地略過了大多數細節以及他之前受傷的事?？諉柾曛笾噶酥概赃叺娘嬎畽C，讓艾爾溫去多喝一點水，并告訴他等到有尿意的時候就可以做超聲波檢查了。

    艾爾溫以前體檢的時候也做過這種檢查，對于流程并不陌生。他一連給自己灌下了好幾杯水，然后坐下來等待尿意。旁邊的雜志架上放著一些過期雜志，全部都是時尚、烹飪和園藝之類刻板印象中omega會喜歡的題材，艾爾溫雖然其實對這些不怎么感興趣，但為了打發時間還是拿了一本烘焙雜志開始翻看。

    這是一本去年的圣誕特輯，封面上印著可愛的姜餅小人和顏色鮮艷的蛋糕卷，內容則是詳述了各種具有圣誕氛圍的糕點制作方法。這本雜志讀起來并沒有艾爾溫想象中那么無聊，他甚至記住了幾種點心的制作步驟，只是不知道會不會有機會派上用場。

    “你和米婭還挺般配的?！碑斔措s志時，卡琳突然對他搭話道。艾爾溫不明所以地抬起頭看向卡琳，想知道她為什么會這么說。

    “你們的性格很像?！笨照f完，看到艾爾溫一副不認同的表情后又補充了一句，“都是那種一點虧心事都做不了的類型?！?/br>
    若說一點虧心事都做不了可能有些言過其實，但艾爾溫確實無法否認他很容易良心不安，而米婭似乎也是這樣?！耙苍S吧?！彼f。

    “米婭是個可靠的孩子，”卡琳又說，“雖然年紀還小所以性格可能有些沖動，但心地善良。同情心對于alpha來說是一種非常罕見的品質，你應該也明白這一點。

    艾爾溫點了點頭，附和道：“米婭很溫柔?！?/br>
    他依然有些害怕米婭，但那主要是因為她的能力。如同與猛獸共處一室般，任何人面對著一個隨手就能殺死自己的人都不會覺得有多放松，然而他不得不承認，如果一個人面對著她完全可以隨意擺布的人還能給予尊重，那她無疑是非常溫柔的。

    “她能夠保護你?！笨照f，“而她也需要一個成熟一些的人來照顧她，教她如何生活。和她好好在一起吧，雖然不知道你之前遇見了什么事，但如果你們兩個能好好在一起，對你和對她都是好事?！?/br>
    又過了一會，艾爾溫感到有了尿意，卡琳就帶他去了一個房間里做了超聲波檢查——用超聲波儀器貼在他的小腹上去照他的生殖腔。也許是因為一切正常，也許是這里條件有限，總之卡琳沒有要求他再做其他的檢查，他也沒提出要做。讓別人看到自己身上歡愛的痕跡總歸有點尷尬，哪怕是醫生也是如此，更何況卡琳似乎還和米婭很熟。

    卡琳告訴艾爾溫他懷孕只有六周左右，來的足夠及時，可以不用做手術，只要吃終止妊娠的藥就可以在家流產，況且現在他的孕囊還太小，即使想做手術也得再等一陣子才能做。她給艾爾溫開了藥，并為他細心地講解了用法用量，還貼心地寫在了一張便簽上交給了艾爾溫，但艾爾溫接過藥盒卻并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他還不知道米婭要為這次診療付多少錢。

    他沒有開口去問，因為反正他身無分文不可能自己付錢，也不會因為藥的價格太昂貴就拒絕接受米婭的幫助，問這種問題實在沒什么意義，況且他很快就會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他們原路返回了客廳，卡琳向在那里等待著的米婭簡單地說明了他的情況以及這次診療的收費，而米婭從包里拿出一沓現金付了錢。這次診療的收費相當高昂，即使不考慮消費水平只用匯率換算也與他祖國合法醫院的相同服務相比貴了好幾倍，但考慮到在這個國家弄到這些藥品的困難程度和卡琳所冒的法律風險，這樣的價格可能已經相當實惠了。

    艾爾溫不知道米婭會有多少積蓄，她的經濟狀況看起來還算寬裕，但這些錢總歸不是個小數目，對于這個國家的普通工人來說大約是一個月的工資。他開始感到沮喪，因為他覺得他已經沒有可能還清米婭的人情了。

    卡琳最后又囑咐了他們一些事情：正常來講，吃了第三天的最后一次藥的六小時之內就會排出孕囊，如果沒有排出來就要回來找她進行手術。這個過程中會伴有少量的出血但不會很多，如果出血很多就是發生了意外，必須立刻去醫院搶救，即使一切順利，也最好在一周之后回她這里檢查一下有沒有殘留。還有就是，從現在開始的一個月內，艾爾溫都不能飲酒，不能泡澡，更不能性交。確認他們完整地記住了這些事之后，卡琳又告訴米婭如果有什么問題隨時聯系她，然后才送走了他們。

    “卡琳單獨對你說了什么嗎？“回去的路上，米婭好奇地問道。

    艾爾溫稍微想了一下，只挑了他想告訴米婭的那部分講：“她讓我好好和你在一起，說你會保護我的?！彼爰热幻讒I對卡琳十分敬重，這樣說興許會對她起到一些暗示作用。

    米婭有點害羞卻故作不以為意地撇了撇嘴沒有說話，隔了好久卻又突然說了一句：“我會的?！卑瑺枩匾粫r沒有反應過來她在說什么，疑惑地“嗯？”了一聲，而米婭轉過頭來，認真地看著他，重復道：“我會保護你的?！?/br>
    多么美好的告白啊，純情又可愛，只會在少年人的口中被說出，可惜卻發生在這樣的境況之下。艾爾溫覺得自己應該被感動，應該愛上米婭，然而事實上，他所有激烈而復雜的感情只是旋轉著攪成了一團苦澀酸楚的黑水，那黑水迅速地填滿了他的胸腔，把他的心臟溺死在了里面。他不知道如何回應，只能緘口不言。

    回到家之后，艾爾溫主動俯身親了米婭的臉頰一下，然后問她要不要趁著他明天開始吃藥之前再做一次，卻被她嚴肅地拒絕了?！拔也幌肽愠鍪?，我等一個月就是了?！泵讒I說，卡琳口中關于大出血的描述令她心有余悸。

    “噢，早上叫囂著要在浴缸里cao我的那個人是誰呀？”艾爾溫笑著問道。他想他們最好還是及時行樂，畢竟一個月之后他還不一定身在何處，是死是活呢。

    “那只是氣話而已?！泵讒I抿了抿嘴唇，態度少見的認真，“我不該對你發脾氣的，我只是……只是太擔心你離開我了。和你在一起很開心，我不想和你分開?！?/br>
    艾爾溫又笑了起來，但他其實想哭，米婭對他越好，他的心里就越難受。他實在不知道他到底還能堅持多久，這樣下去米婭總有一天會將他擊潰，抹平他反抗的意愿，他必須在那之前做點什么。

    “我怎么可能離開你呢？”他說，“就像你說的，我哪也去不了?！?/br>
    “但我希望的不是你哪也不去了，我希望的是……”米婭說，說到這里忽然止住了。想到早上的教訓，她覺得有些事情還是不要說得太清楚比較好，否則只會讓兩個人都尷尬?！八懔?，沒什么?！彼w快地說了一句，然后又問道，“你想做點什么打發時間嗎？……除了zuoai?！?/br>
    艾爾溫看了看米婭的電腦，覺得他剛剛讓米婭破費了那么多，現在并不適合再向她提要求，于是說道：“什么都好?！?/br>
    米婭顯然是注意到了他的動作，她的目光閃爍了一下，卻只是若無其事地微笑著說道：“也許我們可以聊聊天？我想多了解你一點?！?/br>
    艾爾溫其實不想和米婭聊天，他不想再知道關于米婭的更多事情了。越是了解米婭，他就越是覺得米婭無辜又可憐，而利用她的自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混賬。但既然米婭提出了這樣的要求他也不好拒絕，于是他想了想，說道：“我的經歷其實挺簡單的，沒什么好講。我從幼兒園一帆風順地讀到大學，什么岔子都沒出過，直到兩個月前?！?/br>
    直到兩個月前，再之后的事情他不想提起，不用他說米婭應該也猜得出來。像他這樣身份的omega，面臨的遭遇都是差不多的。他恍惚間想起學校應該已經開學很久了，也不知道他的同學們對于他的消失會是什么反應。也許他們以為他已經死了，也許他的追悼會都已經開完了，明明是應該難過的事情，他卻不知為何覺得想笑。

    也許他的精神狀態已經不太好了，他警覺地想到，但即使意識到了這一點又有什么用呢？難道他還能在這里找個心理咨詢師或者精神科醫生幫助他嗎？

    “你的父母呢？他們在你的國家嗎？”米婭的問題把他從凌亂的思緒里拉了回來。

    “不，他們都是占領區的公職人員，當時和我在一起，他們都死在了那次清洗里?！卑瑺枩睾喍痰鼗卮鸬?，“但我還有個beta哥哥在國內?！?/br>
    “啊……那他一定很擔心你?！泵讒I說著，眼睜睜地看著艾爾溫垂下了頭，陷入了什么更深的思緒之中，她想去捂自己的嘴巴，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她知道她又一次不小心揭了艾爾溫的傷疤，但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才好，只能生硬地岔開了話題：“要不然還是說說我的事吧！……不過我的事你好像已經知道得差不多了？你還有什么想知道的嗎？”

    艾爾溫那雙清澈的藍眼睛失神了一會，但很快就又恢復了聚焦，甚至還對米婭露出了一個帶著安撫意味的微笑，并配合地真的想出了個問題來問她：“嗯……你母親去世后你一直是一個人生活嗎？”

    艾爾溫實在太溫柔了，如果她這樣揭了布蘭特的傷疤，他一定會當場拉下臉來臭罵她一頓，然后一整天都不會理她。米婭想著，回答道：“不是，我之前和，呃……我的前任？一起生活了一段時間?！?/br>
    “他叫布蘭特，是嗎？”艾爾溫想到了卡琳提到過的這個名字?？找婚_始以為他是布蘭特手底下的人所以才會找她墮胎，所以這位布蘭特做的大概是皮條客一類的生意，這樣看來，他應該也是打電話要求米婭那天晚上給他送那些避孕用品，并故意在米婭身上留下他的信息素向他示威的人。想到這里，他不由得皺起了眉頭，米婭怎么會和這種人在一起呢？

    “嗯，我和他已經分開大半年啦。我們觀念不合，總是吵架?！泵讒I解釋道。

    米婭和這種人當然會觀念不合，艾爾溫想著，突然反應了過來米婭是以為他在嫉妒才會這樣解釋。他覺得耳根有些發燙，匆忙地嗯了一聲，然后迅速把話題引到了其他事情上。

    這一天艾爾溫事與愿違地了解了很多關于米婭的事情。米婭最喜歡的顏色是薄荷綠，愛吃rou而不愛吃主食和蔬菜，尤其喜歡吃海鮮，既喜歡暴躁的硬搖滾音樂也喜歡和平的低齡向動畫片，生日是十一月一日，就在十天之后，而夢想是和喜歡的人一起過平靜而悠閑的生活。

    米婭是個難得的好孩子，艾爾溫想，但命運并沒有給予她她值得的一切，命運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