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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濼城的翌日，于晨光熹微之際，郭浩昌將鮮血淋漓的十數個腦袋用粗繩穿成了一摞丟到了府衙門口。一張張目眥猙獰的人臉被陰冷濕綿的秋雨沖刷得分外清晰，于是看客中有人在驚懼中認出，這十數個頭顱正是濼城外苗又山上的那伙山匪。

    嘩聲乍起，一時間竟壓過了先前人頭帶來的驚恐。

    這伙山匪自開春出現，下山劫道擄殺數次，遭殃的有貧民也有富戶，結局大都像辛家這般給了贖金又被滅口，是以城中百姓得知苗又山的歹人全都伏誅，自是又驚又喜，全然沒被血淋淋的頭顱嚇到，趕來圍觀的人登時烏泱泱地在府衙門口擠作一團。

    等到知府接到消息從嬌妾被窩中爬起來，身著夜行衣的蒙面男人早已趁亂混入人群沒了蹤跡。

    郭浩昌怕連累辛澤，離開府衙后便找了個主人家外出閑置的小院落腳。直到幾日后，辛府沒了衙役進出，城中的搜查變少之后，他才趁著月色冒雨翻墻而入。

    其實更穩妥的話他應該再觀察幾日，但他不能再等，今日便是先生夫人的頭七，明日，就必須封棺入殮了。

    他必須來見兩位最后一面。

    辛氏夫婦生前待人和善，這幾日前來憑吊的人不少。只是到了如今這個時候，空蕩的靈堂便又只剩下瘦骨嶙峋的少年一人。

    郭浩昌踏著雨幕走進靈堂，寂靜的空氣里只有火舌燃燒紙頁發出的輕響。他看著辛澤跪在靈前，身旁堆著幾本書冊，正一本一本的撕開揉碎扔進面前的火盆里。郭浩昌一眼便看清了那些書冊都是些游記雜聞，想到先前這些都是少年書房最寶貝的東西，男人眸色一痛，趕忙走上前攔住了辛澤繼續燒書的舉動，“阿澤，你這是做什么...”

    手中一空，辛澤的動作停了下來。他像是這才意識到靈堂里多了一個人，慢慢地將視線從燒得正烈的火盆中抬起看向一旁的郭浩昌。

    那雙眼還是與數日前他看到一樣，冰冷而空洞?；薨档难垌斜椴剂私z絲縷縷的猩紅，不復清亮的眸底倒映著張悲戚的男人面容。郭浩昌被他看得慟意翻涌，眸色越發黯淡下來，抓著少年的力道不自覺一松，下一瞬，辛澤就已經抽回手不再看他。

    先前掉在地上撕了一半的書冊復又被辛澤撿了起來，纖細的手指抓著頁腳用力往下一扯，‘呲拉’的聲響后，少年面前的火焰頓時燒得更旺了。

    他再次將郭浩昌視作無物。

    自那日冰冷的一聲“滾”之后，辛澤再未同男人說過一個字。

    他沒有問郭浩昌為何失約，也沒有向他解釋到底發生了什么，至始至終，只有那一聲“滾”。

    外間的雨聲越來越密，似乎連老天爺都在替少年沖郭浩昌下逐客令。

    “...那些山匪我都殺了?！?/br>
    郭浩昌看著辛澤手里的那半本游記終究全都被火舌吞沒，見對方伸手又要去拿另一本，呼吸微滯，隨后還是喑啞地憋出了句話，“我沒讓他們好過，我...”他忽地止住了話頭，想了想，到底沒將對那伙山匪使的手段說出來。

    只是辛澤好似并不在意，就連最初郭浩昌說到將山匪都殺了，他也仍是面不改色地撕著書頁。

    “轟隆隆?！?/br>
    外面開始打雷了，轟隆的雷聲像是在狂吼著回答男人先前的話。

    “…阿澤，我…”

    手中的書冊還未撕完就盡數被扔進了火盆里，驟然濺起刺眼的火星。辛澤像是也被雷聲吵得突然失去了興致，他直直地看著面前的靈位，毫無血色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那又如何？”他的聲音很輕，卻仿佛浸在寒冰中，“你殺了山匪，那又如何？”

    少年的頭慢慢轉了過來，眼神陰冷而嫌惡，“你這副虛偽的模樣，真惡心?！?/br>
    “轟隆——”

    震耳欲聾的雷聲再次炸響，郭浩昌倏然睜開了眼。

    昏暗的房間，簡陋的床頂木刻。

    青年溫熱平緩的呼吸打在耳側，轟隆的雷聲與嘩嘩的雨聲從半開的窗牖外傳來。

    郭浩昌緩慢地眨了眨眼，縈繞在心頭的窒息感漸次褪去。他扭頭朝一旁看去，才發現自己睡得太沉，竟讓程攸寧神不知鬼不覺地摸到他床上。

    看著盡在咫尺的恬靜睡顏，郭浩昌沒有出聲。半晌，他忽地抬起手撫上對方溫軟的面頰。

    熟睡中的人原本平穩的呼吸有了一瞬的停滯，小扇般的鴉睫顫了顫，卻立刻被竭力地抑制住。

    “別裝睡了?！惫撇蛦〉亻_口道，“你哪次睡得有這么安分？”

    “我哪里不安分了?！背特鼘幤擦似沧?，睜開了雙眼，“外邊兒打雷了?！彼x正言辭地朝男人解釋道，跟著伸手按住了貼在自己臉上的手掌，微瞇著眼蹭了蹭對方有些粗糙的掌心，“我怕你害怕，就過來陪你了?！?/br>
    郭浩昌輕笑了聲，“總是能讓你找到理由?！闭f著卻沒有收回手，而是由著程攸寧親昵地磨蹭。對方溫熱的體溫從掌心傳來，他有些疲憊地微垂下眼簾，僵硬的身體慢慢放松下來，眉宇間的郁色以及盤踞在身體里的寒意似乎都漸漸被這細微的暖意所驅散。

    恍惚間，他竟有了絲想讓程攸寧再靠近自己一點的沖動。

    “你的手好冰啊?！惫撇蛔约哼@突如其來的念頭弄得有些赧然，就聽耳邊程攸寧開口道，“我看你剛剛睡得好像并不安穩，是做噩夢了嗎？”

    噩夢嗎？

    郭浩昌的神色有了一絲茫然，腦海里倏然閃過先前夢中的幾個模糊的畫面，那剛剛才消退的寒意就又漸次漫了上來。郭浩昌目光一凝輕輕地把手抽了回來，在程攸寧不滿地抗議前，攬過對方的肩頭將被子替他掖了掖，緩聲道，“被子蓋好，省得著涼?！?/br>
    “誒？”程攸寧甫一見他抽回手，又聽出他有意閉口不談，當即就要不樂意地追問。只是話還沒說出口，他忽地想到了什么，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就著郭浩昌替他掖被子的動作整個人便往對方寬厚的胸膛上用力一撲，“抱緊點就不怕著涼啦！”

    “！”

    措不及防被程攸寧撞了個滿懷，郭浩昌捏著被角的手猛地一攥，額上頓時冒出了層細密的冷汗。適才放松的身子驟然再次僵住，他胸口急速起伏好幾下才硬生生地將快要沖出口的悶哼聲壓在了喉嚨間，將那聲響隨著吞咽咽了回去。

    “嘿嘿?！?/br>
    這頭，計謀得逞整個人都撲到男人懷里，手腳并用地扒在對方身上的程攸寧得意地笑著，白嫩的臉上雙頰微紅，立時就要興沖沖地開口打趣男人。不想剛一張嘴，鼻尖卻突然嗅到了幾絲鐵銹腥味。他臉上的笑容倏然凝固，抱著郭浩昌的力道一松，急急忙忙地仰著頭抬起手要去摸男人的臉，“怎么回事？臉上的傷口裂開了？”

    “...不...”郭浩昌竭力放緩了呼吸，伸手抓住了對方瘦削的腕骨，他忘記了程攸寧看不到，仍是搖了搖頭道，“傷口沒裂開，我沒事?！?/br>
    “可...”耳邊的聲音低沉依舊，聽不出半點異樣?？沙特鼘幮闹袇s莫名覺得不對勁，黑暗中他看不清男人的神情，只能依稀看見對方模糊的五官，“可是我聞到了血的味道?！闭f話間，他甚至覺得那股血腥味越發明顯了，面上先前的喜色此時盡數褪去，程攸寧用力掙開了郭浩昌的桎梏，指尖摸到對方微涼的臉頰便要湊上去細看。

    “程...”

    “不對?！辟康?，程攸寧收回了手，郭浩昌還來不及再說什么，就見他忽然翻身而起徑直朝著不遠處模糊的桌案走?？粗特鼘幍膭幼?，郭浩昌心頭一緊，連忙跟著撐起身坐起來。

    “呼——”燭火被點亮的輕響在靜謐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程攸寧端著燭臺轉身朝床榻走來，郭浩昌神色已經保持不住平日的冷靜了，他下意識地想用被子遮住自己，然而他雪白的中衣上那刺眼的血色還是太過明顯了——幾乎是轉過身的一瞬，程攸寧便借著昏黃的燭光看清了男人身前的狼藉。

    “不是...”郭浩昌開口想要解釋，卻見程攸寧已經一個箭步地沖到了自己跟前。潤澤明亮的眼睛又一次被赤色所占據，盛怒的神色中竟有了絲猙獰，“...這是怎么回事？”程攸寧握著燭臺的手不可抑制地有些發抖，guntang的燭淚濺落到他的手背，一向怕疼的小少爺此刻卻視若無睹。他見郭浩昌不吭聲，索性直接伸手朝男人的衣襟抓去。

    “小公子?！惫撇プ∷爝^來的手，劍眉緊蹙，黑亮的眸子在燭火的映襯下露出了絲痛意，他朝程攸寧搖頭，“不要看?！?/br>
    然而平日幾乎算得上對他言聽計從的人此時卻倔的要命。程攸寧聽到他的話，心中的猜測反而越發篤定，眼中的冷意不由更甚，鳳眸直直地對上男人的目光，淺色的眼眸蒙上了層晦暗，眸底翻涌著風雨欲來的戾氣，“松開?！?/br>
    他的聲音從未這般冰冷過，郭浩昌乍然一聽，恍惚間竟將他與記憶里的那個身影重合了起來。抓著程攸寧的手不自覺地松了開來，而就在他這么一晃神的功夫，本就有些松垮的中衣徹底被人扯了開。

    “這是...怎么回事?！背特鼘庍陆蟮氖钟昧Φ们嘟畋┢?，他的視線劃過男人胸前滴血的胸乳，落到那明顯是被人咬得皮開rou綻的牙印上。想到這是在什么樣的情況下弄出的痕跡，程攸寧的臉色霎時變得慘白，連呼吸都快停滯了。

    半晌，他才抬起頭看向一臉怔然的男人，死咬著的嘴唇用力到可以嘗到絲腥甜。

    “郭浩昌...”程攸寧嘶啞地開口道，待男人終于回過神垂眸看向他，那雙眼里的冰冷忽地才寸寸散開，陡然化作了無盡的委屈。程攸寧看著郭浩昌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樣，再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你！你怎么！你怎么就讓他這么對你??！”

    ＊

    他這么一哭出來，反倒是讓郭浩昌從先前那股冰冷的寒意中回過神。

    “別哭了?！蹦腥嗣寄课⑹?，略松口氣緩聲習慣性地安撫道。郭浩昌伸手將小少爺手中的燭臺接了過來放到一旁，目光落到對方被燭淚覆蓋的手背上。他輕輕地將上邊干掉的蠟油取下來，底下白皙的肌膚果不其然已經被燙得發紅，“還好，只是有些紅?！闭f著，拉起程攸寧的手就要往床下走，“不過還是用冷茶沖一下...”

    “郭浩昌！”情緒有些失控的程攸寧卻不理，見他要走當即便以為是又要搪塞自己，心中怒火更甚立時就反手抓住郭浩昌的手腕，“你就那么喜歡他嗎？！”左手攥著衣襟抵著男人的肩膀質問道，程攸寧視線掃過對方那慘不忍睹的胸膛，瞳孔不由又是一縮，“就算他這么作踐你，你也...你也…”厲聲的斥問忽地低啞下來，他死死地咬住了嘴唇，像是不想將后面的話說出來。眼中因怒意而粲然的眸光驟然黯淡了許多，倒是眼淚落得更厲害了。卷翹的睫羽被浸得濕噠噠的無力地耷拉下來，隱隱透出股與前一瞬暴怒的模樣相悖的可憐。

    他一早就知道郭浩昌有多喜歡辛澤，有多重視那個和自己交換了身份的人，所以一開始他并沒有想做什么，只是想著回到程府前能在男人身邊待上一陣子就好。然而從濼城回到渠城，他與郭浩昌相處得越久便越歡喜，隱隱地竟生出了不想對方離開自己的卑劣的念頭。他覺得不安，更覺得慚愧，但當他發現辛澤與郭浩昌并非自己想象的那般兩情相悅時，心底卻還是忍不住興起絲竊喜。

    他想，若是如此，自己就有資格喜歡郭浩昌了吧。

    可現在，程攸寧看著眼前的人這一身凄慘的傷，突然才意識到，郭浩昌對辛澤的感情，也許比他想象得還要深得多。

    他真的會放棄辛澤喜歡上自己嗎？

    先前因男人的承諾而生出的雀躍此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即使他這么對你...”程攸寧攥著郭浩昌衣襟的手不自覺地脫力松開，整個人都開始顫抖起來。他虛捏著男人的腕骨，想起哪怕被這般對待，郭浩昌也未曾對辛澤有過半分反抗，滿是淚痕的臉上頓時泛起絲慘淡的忿怨，“你也還是這么喜歡他嗎？”

    “......”郭浩昌目光沉沉地眼前茫然又難過的人，嗓子一時哽得難受，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為什么，為什么你就那么喜歡他啊……”小少爺見跟前的人始終不說話，心中越發難受。

    情竇初開的少年不明白為什么郭浩昌要喜歡辛澤那樣肆意作踐傷害他的人，更不明白，為什么喜歡一個人會讓自己這么難受。他如今有多喜歡郭浩昌，當下就有多為對方感到不值和憤恨。

    就見他臉色頹喪地緩緩垂下頭，聲音哽咽又委屈，“明明我會對你更好的，為什么就不可以喜歡我...”然而即使如此難過，他還是不肯松開抓著郭浩昌的手。只是不再說話，低著頭默默地流淚，一時間，房間里便只剩下他細碎的抽噎聲。

    “...你怎么這么愛哭啊?！卑肷?，沉默許久的男人終于喑啞地開了口，郭浩昌伸手捏住程攸寧的雙頰將他的臉抬起來，黑眸凝著對方淚眼婆娑的眼，冷峻的面容上多了幾分柔和，“旁的小姑娘都沒你這么能哭?！?/br>
    程攸寧一聽，以為他是在嫌棄自己，立時哭得更厲害了。

    郭浩昌見狀不禁越發無奈，他捏著小少爺的臉頰的手有些不滿地晃了晃，嘆道：“不是說好最遲三日，我就會給你答復嗎？為什么現在就這么篤定我不會喜歡你?！?/br>
    程攸寧被他捏著臉說不清楚話，聞言只能委屈地哼哼唧唧出了句：“...你那么喜歡他?！痹趺纯赡軙矚g我。

    “是啊，我那么喜歡他?！惫撇樦特鼘幍脑拺?，眼中的情緒溫柔繾綣極了，“我…是真的喜歡他?！?/br>
    喜歡到，只要想到他還在等他，就能幾次三番地從血池深淵硬生生爬回人間。

    他想陪著他一同游歷，陪著他一起去看所有未曾見過的事物，陪著他做他想做的一切。

    他本以為自己會陪在他身邊，一輩子。

    “...我就說吧！你...”

    “可是...”倏然打斷了程攸寧的控訴，郭浩昌看著眼前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上越發黯然的神情，黑眸里的柔情褪去，透出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明的情緒，“我喜歡的人，已經不在了?！彼砷_了捏著程攸寧面頰的手，轉而輕輕地替因他的話而一時呆住忘記哭泣的人抹了抹淚。

    待將眼前人臉上的淚痕都一一抹去，郭浩昌才緩緩放下了手。他看著眼前的程攸寧，看著對方那雙怔然卻清透的眸，唇角忽地挽出抹笑弧。

    而程攸寧看著男人的笑，卻只覺難過得厲害。

    “我把他弄丟了?！倍?，郭浩昌如是說道，“我把我喜歡的人，弄丟了?！?/br>
    “...什么意思...”程攸寧疑惑地看著他，不明白男人話里的意思，下意識道，“那你既然不喜歡辛澤，為什么——”

    “因為我不知道我還能做什么?！惫撇秩嗔巳嗨哪X袋，緩聲道，“除了呆在他身邊，我再無別的去處?！?/br>
    在遇到辛澤他們之前，他只是一把師父鍛出的刀，只是師門養的一條狗，他的存在沒人會在意，更沒有能稱得上歸處的地方。

    ——如果到時沒了去處，就來辛府吧。

    直至那一瞬間，他才終于有了歸所。

    他第一次有了喜歡的人，第一次有了想要珍視的東西，第一次有了能夠回去的地方。

    可最后，這些都被他弄丟了。

    辛府出事后，看著性情大變的少年，郭浩昌總是忍不住想，為什么自己不能早點趕回來？

    如果自己能早些完成任務，也許，一切都還會是以前那樣。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容身之處，也就不會消失不見。

    “小公子?！惫撇f，“你有些像他?！币姵特鼘幝牭竭@話倏然擰緊了眉頭，他眼中有了絲悵然的笑意，“但我知道，你不是他?！?/br>
    那個倚在自己身上輕哼著歌的少年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像是終于從自己的奢望中清醒，唇角那抹讓程攸寧難受的笑弧也跟著斂了下去。

    程攸寧隱約聽出了他話里的深意，之前沉到谷底的心兀的又提了起來，通紅濕潤的雙眸漸次染上了些神采。即使知道有些不合時宜，可他還是忍不住向男人確認，“你...你現在不喜歡辛澤了？”但說完，他卻越發猶疑起來，“可，你若是不喜歡，那，那為什么能容忍他...”目光又落到郭浩昌肩頸上的牙印上，程攸寧的聲音有些干澀，“容忍他對你做出這些事？”

    “我即使不喜歡他...他也依然是我想要珍視的人?！惫撇拱椎?，“無論…他對我做了什么…”

    這些年來，一直如此，只要能讓辛澤好受些…那么讓他做什么都可以。

    但當對上程攸寧的目光，郭浩昌似是想到了什么，眸光一閃，忽地有些愧疚的避開了他的視線，“…小公子，有一事我要與你坦白。我知道對你不公平，但事到如今我不想再瞞你?！彼麌@道，“……我之前想過，若是辛澤是真的想要你的身份，那么也許，我還是會幫他的?！?/br>
    捏著他腕骨的力道一緊，“...你要怎么幫他？”程攸寧問。

    “我會帶你離開渠城?！惫撇鬼卮鸬?。

    話音落下，房間里立時陷入了一片沉默。許久，郭浩昌才又聽到小少爺的聲音，“帶我離開渠城...只是這樣？”

    郭浩昌聞言驚愕地看了過來，卻見程攸寧目光如炬地看著自己，“帶我離開渠城，然后呢？”

    “什么...然后？”

    “離開渠城后，你就不會再回到辛澤身邊了嗎？”

    “...若是真有了程府少爺的身份?！惫撇t疑道，“自然就不再需要我留在他身邊...”

    “嗯，這樣啊?！背特鼘幊烈髦h首道，眉頭忽地舒展開來，只是俊秀的臉上神色仍舊喜怒難辨。他半瞇著紅腫的眼眸在略顯局促的男人臉上打量了好一會兒，抓著郭浩昌手腕的手指指腹緩緩地摩挲起對方溫熱的皮膚，突然道，“那你親親我?！?/br>
    郭浩昌：“？”

    “你想幫辛澤搶我的身份，總得補償我不是嗎？”程攸寧理直氣壯道，甚至將臉朝一臉懵然的男人湊了湊，“那現在，你先親親我?！?/br>
    說完見郭浩昌還是一副沒反應過來的怔愣模樣，程攸寧眸色一暗心中的情緒再壓不住，索性不再等他回答，倏然傾身而上銜住了男人豐潤的唇瓣。

    “唔，等......”

    唇間措不及防的溫熱讓郭浩昌下意識地想要躲，卻不料對方早有預料地按住了他的后脖頸。程攸寧一邊避開郭浩昌身上的傷，一邊壓著他往自己身前靠，急切而渴求得廝磨吮舔著男人的唇瓣。

    “程唔…”

    郭浩昌被他咬得嘴唇又癢又疼，緊閉的牙關下意識地松了開來想要出聲阻止。但還未來得及哼出幾個音，就立時被程攸寧抓住機會抵著他半開的牙關闖進內里將躲藏的軟舌勾扯出去。

    小少爺的吻沒有章法，動作生澀得幾乎只是循著本能銜著男人的唇舌胡亂地吮吸。郭浩昌被他吮得舌根發疼，但不知為何竟漸漸被這青澀莽撞的吻勾得有些意動。

    他看著近在咫尺的人，對上那雙一瞬不移凝視著他的盛著灼灼光彩的眸，原本抵在對方瘦削的肩膀上的手不自覺卸下了力道。

    罷了…隨他去吧。

    心底似是無奈又似是動容地嘆道，郭浩昌虛虛按著青年的肩頭，徹底松開了唇齒。他輕輕地舔了舔在自己嘴邊吮吻的唇瓣，開始試探性地回應起了程攸寧。

    察覺到郭浩昌的松動與回應，程攸寧眼中的光彩愈發璀璨，他的鼻息又粗重了些許，咬著男人唇瓣的利齒失了分寸，熹微的血腥氣逐漸彌漫在兩人的鼻尖口腔。然而這些許的鐵銹味反倒是讓程攸寧越發興奮了，郭浩昌漸漸跟不上他的動作，兩人之間難得地被小少爺掌握了主動。

    安靜的室內只剩下唇舌交纏發出的“嘖嘖”水聲，郭浩昌從未與人這般激烈地舌吻交纏，少年人太過炙熱的親吻饒是他也有些受不住，一時間身體都有些發軟起來。

    又過了一會兒，程攸寧好不容易松開了男人被他咬得紅腫潤澤的唇瓣，然而還不等郭浩昌松口氣，灼熱的吐息便又沿著濕漉漉的唇角往下啄吻。

    明明是比先前要來的溫柔的輕吻，可卻讓郭浩昌覺得背脊一陣發麻。

    “小公子...”他遲疑地開口，聲音有些喑啞。

    “嗯...”程攸寧將頭埋在他的脖頸間專心的舔舐輕咬，模糊地哼了聲當作回答。男人蜜色的皮膚上被他吮吸出一朵朵艷靡的紅，先前扣著郭浩昌的手腕的手跟著有了動作，他將他的手掌往自己鼓囊的胯間按，撒嬌似地蹭了蹭陡然僵硬住身子的男人的脖頸，低喘著沙啞的嗓音央求道，“郭浩昌，我難受...幫幫我嘛?！?/br>
    熾熱的吐息灑在頸側，燙得郭浩昌的思緒有了一瞬的空白。等他回過神時，程攸寧已是趁著他出神的功夫將他的手扯進了自己的褲腰里。

    guntang堅挺的性器被他握在手中，盤踞虬結其上的青筋在指腹間跳動，像是個張牙舞爪的活物正朝他猙獰地吐著信子。郭浩昌被自己這想法嚇了一跳，掌心不自覺地跟著收緊了幾分，登時就聽見耳邊青年似痛非痛地悶哼了一聲。

    “抱歉...”以為是自己捏痛他了，郭浩昌下意識地就想道歉。然而誰知程攸寧竟是壓著他的手又將yinjing往他掌心送了送，甚至腰胯也跟著挺動了幾下，“別，別松手?！彼硢〉睾哌蟮?，腦袋抵著男人的肩頸有一下沒一下地咬著底下的皮rou，“摸一摸，浩昌哥，摸一摸我的jiba嘛?！?/br>
    “嗯啊...”男人帶著薄繭的指腹搓擼著敏感的guitou激起一陣的爽利，程攸寧舒服得在郭浩昌耳邊頸側哼哼唧唧，枕著對方厚實的肩頸側仰著頭就去咬眼前棱角分明的下顎，“我現在，嗯，現在在cao浩昌哥的手對不對?！?/br>
    大抵是雄性在這方面總能無師自通地學會一堆sao話，郭浩昌被程攸寧直白粗俗的話語臊得有些臉頰發燙，圈握著性器的手卻順著對方的催促越發快速擼動起來。

    “哥，我cao得你的手爽不爽嗯...”

    “下次嗯，浩昌哥你的胸要是好了，也讓我caocao嘛?！?/br>
    “還有...還有...”

    “閉嘴！”眼見程攸寧越說越離譜，郭浩昌終于忍不住喝道。誰曾想他話音還未落，手中粗碩的yinjing忽地抽動幾下，跟著就迸濺出道道腥稠的白濁。溫熱的灼精射得滿手滿腕，甚至連兩人的衣服上都沾上了不少，郭浩昌頓時嗅到一股子栗子花的腥味。

    跟著，就聽見耳畔傳來道“嘿嘿”的笑聲。

    郭浩昌垂眸看去，就見程攸寧微瞇著眼枕著他的肩膀似是還在回味射精高潮后的余韻，眉角眼梢未褪盡的欲色里蕩漾著滿滿的得意。他看見郭浩昌看過來，也不收斂，反而笑得越發燦爛了，“嘿嘿，哥，你摸得我好舒服?！?/br>
    “起來?！惫撇龥]好氣地將滿是jingye的手就著程攸寧的衣服擦了擦，隨即推了推還賴在自己身上的家伙，“回你房間去收拾，我這兒沒你的衣服?！?/br>
    “不嘛?！背特鼘幈е腥说母觳膊豢先鍪?，卻是順著郭浩昌的動作站了起來，連帶著將他也帶了起來，轉口道，“先給你處理下?！?/br>
    他之前被各種情緒裹挾一時有些失了分寸，但仍然還是小心地避開了郭浩昌胸前的傷口。此時怒氣隨著情欲的紓解而淡去，他也就立刻反應過來要替男人包扎。

    郭浩昌如今拿他已經有些徹底沒辦法了，程攸寧要替他包扎，他也就順勢遂了對方的意。

    等兩人折騰收拾完，窗外的天色已經隱隱透出抹白。

    程攸寧到底也沒回自己的房間，弄臟的衣物被丟到一旁，他套著郭浩昌比自己身形大了不止一圈的中衣抱著男人的腰重新躺回了床上。

    見身旁的郭浩昌疲倦地闔上了眼，小少爺笑吟吟地把腦袋湊到了對方頸側，安靜了幾許，又忍不住地蹭了蹭。

    “...快睡吧?！惫撇]著眼無奈道。

    “嗯嗯，你睡你睡。放心，我不弄你?！背特鼘幰е腥说亩购卣f著與之行為完全相反的承諾。

    “......”

    郭浩昌實在有些累了，嘴唇囁嚅幾下，結果還是什么也沒說。

    好在程攸寧也顧忌著身邊人有傷在身，雖然小動作不斷，但到底沒有太過火。只是挨著郭浩昌，這里親一下那里舔一下。到后來，郭浩昌索性就將他當成只粘人的小狗，懶得再理會他的胡攪蠻纏，就這樣慢慢睡去。

    “郭浩昌，浩昌哥，哥...”

    意識模糊間，他隱約聽見小少爺一沓沓地輕聲念叨著。

    “...嗯？”

    “我喜歡你。嘿嘿?！?/br>
    “...嗯...”

    “你呢，你是不是也喜歡我了？”

    “...嗯...”

    “嘿嘿嘿，我就知道。真好，真好?！被秀敝杏惺裁礈剀浀臇|西落到了他的唇上，徹底睡去前，他似是又聽見程攸寧說，“我會對你很好的，不會讓你難過的?！?/br>
    ＊

    郭浩昌向來淺眠，自辛澤落水與程攸寧互換身體以來數月，他更是始終都緊繃著心神，極少有睡得安穩的時候。但不知是這兩日發生了太多事情饒是他也深感疲憊的緣故，還是因為身旁摟著他的人身上傳來的溫熱妥帖的體溫?？傊?，即使身旁小少爺小動作不斷，這臨到天色將亮才入睡的一覺他也竟睡得出乎意料的踏實。

    一夜無夢。

    再次睜開眼時，睡前半開的窗戶已經被人緊闔了起來。日光透過糊著窗戶紙的窗欞照進屋里，整個房間像是鍍了層不甚明亮的朦朧。郭浩昌睡眼惺忪地撐起身子環顧了一圈，并沒看見本該同他一起待在房間的程攸寧。

    回自己的房間去了嗎？郭浩昌微垂著眼略略發怔。這些日子幾乎睜眼便能看見賴在自己身邊的小少爺，如今乍然沒見到人，他一時竟也有些不太習慣。

    又在床上坐了一小會兒，見門外仍然沒什么動靜，郭浩昌才略一斂神掀開被褥徑直走下床。昨日換下的傷藥都已經被收拾干凈，就連帨架旁的銅盆里也重新換上了清澈的清水。臉上細小的傷口在藥物的作用下大都已結痂，只有眉骨上那道口子被他不小心用布帛擦到撕開了一小道口，使得淺色的布帛上立時洇出了幾團緋色的血跡。

    花了些功夫洗漱完畢穿戴齊整，郭浩昌推開房門走下樓，掃了眼熱鬧的大堂，才反應過來自己居然一覺睡到了正午。如今正是食客用餐的高峰，他坐在角落的空桌上等了一會兒才等到小二抽空朝他招呼，“客官您醒啦？”瘦小的伙計擦了擦額頭的層薄汗，殷情地笑道，“您想吃點什么？”

    郭浩昌聽他接連報了好幾個菜名，順口便點了幾樣，末了道：“你可看見與我同行的那位公子去哪兒了？”

    “哦。那位公子一大早就往卷柏館去了?！毙《f著，見眼前的男人有些疑惑，便又解釋道，“卷柏館的劉大夫是渠城有名的圣手，您朋友應該是去給您取藥了?！?/br>
    郭浩昌聞言立時就想起昨夜憋紅了臉也沒能將自己拉去醫館的程攸寧那副氣鼓鼓的模樣，心中一暖，不由輕笑了聲，冷峻的眉眼倏然柔和了許多，緩聲又問道：“他出去多久了？”

    “應該有小半個時辰了?！毙《娝砬闇睾?，心頭也放松了些，不禁大著膽子建議，“估摸那位公子應該也快回來了，不然您再點兩個菜，待會兒等他回來您們正好一起用飯？”

    “也好?！惫撇h首道，想著程攸寧就快回來了，便就著小二的話頭又點了兩道菜。

    小二轉身跑到后廚報菜單，郭浩昌視線穿過大堂看向客棧門外人來人往的大街。與濼城不同的風土人情，處處都透著陌生?？粗稚夏且粡垙埬可哪?，男人剛剛才舒展開的眉眼漸次又籠罩上了層陰霾。

    ——……若是辛澤是真的想要你的身份，那么我會帶你離開渠城。

    昨夜他對程攸寧說的并非虛言，從來到渠城得知辛澤近況后，他便已經做好了打算，即使這般卑劣的決定會惹得小少爺勃然大怒，甚至同自己決裂。

    但他沒料到的是，當他向程攸寧坦白后，對方會以那幾乎可以說是胡攪蠻纏的親昵舉動作為回答。那是他從未想過的答案，他甚至有些懷疑那個直到臨睡前都還在他耳邊呶呶不休地同他說著喜歡的家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先前的打算有多過分。

    還是說，那個家伙根本就沒仔細聽自己在說什么，滿腦子就想著...

    面色一窘，郭浩昌越想越覺得昨夜那樣有些荒唐的行為真有可能是程小少爺不過腦子導致。思及于此，他心中不由頓時生出一股無力感。捏著茶盞嘆了口氣，郭浩昌暗忖著決定等程攸寧回來后還是再跟他好好談一次。

    總之，不能再由著他的性子亂來......

    而剛這般想著，視野里遠遠地便出現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掃過那道清瘦的身影，郭浩昌眸光一亮，連忙站起身避開送菜的小二就朝著門口走去。將將跨過門檻，就見遠處程攸寧笑逐顏開地正朝著他揮著手：“浩昌，你醒啦！”

    郭浩昌看著那張璨然的笑臉，眸色一暖正要應聲，卻在看到對方那一瘸一拐的動作后神色驟然一僵。疾步沖上前扶住青年歪歪扭扭的身形，郭浩昌擰著眉忙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哦沒什么，就是剛剛出醫館的時候遇上輛驚了馬的馬車，我躲閃的時候崴了一腳?！背特鼘幉簧踉谝獾?，說著忙舉起自己手里的藥包朝一旁的男人邀功，“放心，你的藥可一點兒都沒事?！?/br>
    郭浩昌沒好氣地拍了下他的腦袋，“蠢不蠢?！彪S即彎下腰輕輕捏了捏小少爺的腿骨腳踝，確定的確只是稍微有些扭傷之后，才略略松了口氣，直起身就準備攬著人往客棧走，“等會兒回去冷敷一下，找小二要點跌打藥酒涂一涂，若是腫得厲害，晚些時候我再帶你去醫館...”說到這兒見身旁的人站在原地沒有動靜，郭浩昌疑惑著側眸看過去，“怎么不走？”

    話音落下，就見方才還一瘸一拐自個兒墊著腳走回來的小少爺一臉無辜地看著他，清凌凌的一雙眼眨巴了幾下，跟著兩只手緩緩朝他支棱出來，“哎呀，腳疼，得浩昌背才行?！?/br>
    郭浩昌：“你要不要臉？”

    “不要?！背特鼘幒敛贿t疑地道。

    “這才幾步路??？”

    “不管，我腳疼，要你背我?！毙∩贍斞鲋^毫不顧忌周遭人異樣的目光，又撲棱了兩下懸在半空中的雙手，催促道，“快點快點。我現在可是你的債主，你得聽我的?！?/br>
    他倒還真記得昨晚他說的話。

    郭浩昌無奈地看了眼前作妖的小少爺一眼，只能沉著臉背身站到青年跟前。剛蹲下身，身后的人就迫不及待地趴到了他背上，將兩條手臂搭到他肩上在胸前虛虛相扣，“哼哼哼～”

    “閉嘴?！?/br>
    “不，我開心?！?/br>
    “你再哼唧信不信我就給你扔下去?！?/br>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程攸寧湊近男人的耳朵哼得更起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