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其實周鳴默說的這些我都清楚,問一嘴也不過是走個程序——昨晚上我就睡著了一小會兒,后半夜大腦不能再清醒,我和徐宋揚也算是一人一晚扯平了。那些畫面在心里翻來覆去地重放,直到身邊的呼吸聲變得平緩,我才找到不高興的根本原因。 我不想被阻擋在他們的氣氛之外,我沒法接受自己會是被遺忘被不在意的那個。 早知道就不回來了,至少那樣我就不會嘗到一點甜頭就開始癡心妄想,變得越發貪婪。我不僅沒法回報我哥,還要不停地朝他索取,然而事到如今說什么都來不及了。 只要我不要臉,丟臉的就是別人,我始終堅信這句話的正確性。 我又想起個昨天就想問的問題,喊住要走出去的周鳴默,“對了,你們每天都起這么早嗎?” 記憶里他工作之后就每天七點準時起床,雷打不動。 我就想弄明白一件事:他會不會因為我而改變。 “這不是要伺候你嗎,”周鳴默停頓了下,“但你哥最近經常失眠,你少給他惹麻煩?!?/br> 我穿襪子的動作也慢下來,很輕地告訴他知道了。等我換好校服到客廳,徐宋揚正在熱牛奶,神色一如平常,問我要吃三明治還是吐司。 看不出昨晚的失態,就像是我們之間什么都沒發生。畢竟在裝傻這件事上沒人能比得過徐宋揚,可我現在就要讓他不痛快。 “都行,”我坐下來,故意說,“哥,你嗓子有點啞?!?/br> 徐宋揚用警告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很快這一絲波瀾也消失在他臉上。我怕跟他待一起久了又會影響自己的心情,干脆裝好早餐,告訴他我拿去學校吃,然后謝絕了周鳴默說要開車送我的建議。 鬼知道今天會不會又連環碰上紅燈或者堵車,就他那張嘴,我倆獨處時還能蹦出什么好話? 我騎車到了學校,邊啃面包邊找聽力資料,我的前室友一屁股坐在我前桌的位置,告訴我隔壁寢有人帶手機被抓了四次,今天鐵定要被找去談話。 看來還是我當年藏手機的技術比較靠譜。我突然想起昨天我哥把我手機拿走了,我后來忘了要回來,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看見我專門設置的鎖屏壁紙。 是那天在高鐵上我抓拍的他。 我在心里想,下次應該要設成和他的合照。 睡眠不足的后果就是聽聽力時我全程一個單詞沒聽進去,意念想著動筆,還沒寫出個歪歪扭扭的字母手就又軟下去。 好在半個班都趴下了,我顯得不那么鶴立雞群。一下早自習我就去洗冷水臉,暗暗發誓再也不半夜摻和他們兩個的事了。 晚上回到家我接到了我媽的電話,問我最近過得怎么樣,怎么聽都有種例行公事的官方語氣,我對這類問題永遠回答“挺好”。她卻話鋒一轉,開始問我哥最近和男朋友感情怎么樣。 徐宋揚一個字都沒跟我提過跟家里出柜的事情,我反應了好一會兒,直到我媽在電話里喂喂了兩聲,才尷尬地摸著鼻子說:“他們的私事我怎么清楚,看起來挺好的?!?/br> 我媽隨便問了幾句就掛了,我拉開窗戶透氣,沒主動搭理早就在邊上偷聽的周鳴默。他戳戳我的后頸,問:“你媽?” 這下好了,他們這對協議情侶連父母都沒意見了,指不定哪天就要飛國外去辦婚禮——就和我那場荒誕的夢一樣。我哥和周鳴默就能得到這么多人的祝福,那我又算什么。 “嗯,關心你倆感情生活呢?!?/br> 我心里不可避免地開始泛酸,看動作周鳴默又想抽煙了,我按住他的手,告訴他要抽煙就去外面抽,難聞死了。 “這是我家?!彪m然這么說,他還是把煙盒放了回去。 “也是徐宋揚家,對吧,”看他沒回嘴,我慢悠悠地往下說,“我和我哥之間還分什么你我,那不就約等于我家?!?/br> 他被我的不要臉弄得沒話說,冷著臉走開了??磿r間差不多了我就去衛生間洗臉刷牙,剛好碰上我哥從里面出來,他指著我的黑眼圈叫我早點睡。 “媽給你打電話了嗎?”我對著他的背影問。 徐宋揚轉過身,想了想說:“打了,聊了幾句日常就掛了?!?/br> “哥,其實有時候我特別害怕?!?/br> 待在你身邊的每一秒我都在患得患失,生怕哪天就要落得個粉身碎骨的結局,我不是周鳴默,我沒有自信的底氣。 “沒事,”他的眼睛足夠蠱人,緊盯一個人時總讓人產生“我是唯一的”這類的錯覺,他又重復了一遍說過的話,“我在這呢?!?/br> 對一個高三生來說,生活實在簡單到用三言兩語就能概括全面。晚上是我唯一有空和他們相處的時間,我忙著復習月考,對考卷的怨念遠遠超過看周鳴默的不爽,導致我們之間的氣氛都和諧了不少。 偶爾他心情好了還跑來給我講兩道題,和徐宋揚意見不同時還會爭論幾句。 徐宋揚和周鳴默待在一起時會露出那種我只在小時候見過的較真和幼稚,爭著爭著他就表示不跟白癡講話,丟下周鳴默一個人和我大眼瞪小眼。 我沒忍住笑出了聲,周鳴默就板著個臉也罵我是白癡。 “你知道那天你來我們學校演講,我在想什么嗎?” “你說?!?/br> “我當時就覺得你聲音真好聽,臉也挺帥,”我把筆帽蓋上,手撐著頭,“要是你跟我哥沒關系,我會很喜歡你的?!?/br> 他蹙眉思考了幾秒,“我們是不是還在哪里見過?” 看來他是把當天我們在廁所尷尬的相遇忘了個干凈。我抬頭看了眼鐘,再不睡覺我明天絕對又要犯困,對他耳語一句“你才是白癡”就赤腳鉆回自己房間被窩。 月考成績下來當天我就去辦公室給我哥打了個電話,告訴他我年排進步了八十名,他得請客吃火鍋,他在電話那頭笑著答應,又讓我別那么激動。 當天的另一個好消息是通校生五點放學。作為一個想一出是一出的人,我計劃著先去徐宋揚公司等他下班,再喊上周鳴默一起吃頓晚飯。提前給他打了個電話,結果我哥抱歉地說他今天要晚點回來。 那點激動頓時少了一半,我騎著電瓶車在街上亂晃,總之是不想回家。依稀記得周鳴默差不多這個點下班,干脆打開導航導到了周鳴默公司門口——既然徐宋揚沒空,那只好委屈他來接替我哥的位置。 我騎到大門口就看見他拿著車鑰匙走出來,看見我時露出驚訝的表情,我拍拍車后座讓他上來,汽車就先放公司。 周鳴默沒什么猶豫地坐上車,邊戴頭盔邊問我:“宋語洲,有沒有人說過你脾氣真的很陰晴不定?!?/br> 在外人面前我都盡量表現得正常開朗,我哥知道我的臭脾氣卻從來不多評價,我無視他從背后摟住我腰的手,“你已經成為了第一個?!?/br> 這個點還有交警,我聽周鳴默的指揮往偏僻的路開,一致決定去吃燒烤。他隨意地脫下西裝外套,黑色襯衫在燒烤味里也像染上了點煙火氣。 我叫了兩瓶啤酒,本來周鳴默想攔我,被我拿徐宋揚當理由一哀求也軟了心,告訴我回家吐了,或者被我哥罵了別甩鍋給他。 人往往對不被允許的事格外熱衷,把徐宋揚和一堆屁事拋到腦后,我喝得起勁,周鳴默伸手要來搶,我就往后一躲,毫不畏懼地和他對視。 一家燒烤店還放著鋼琴曲,我一遍遍打開通訊錄我哥的號碼,告訴周鳴默我好想徐宋揚。 “你回家就能挨他的罵了?!?/br> 我繼續無理取鬧,“可我現在就想見到他?!?/br> 大概是酒精上頭,我做事也開始不過腦子,嘴上嘟囔著,真給他打了個電話。 “我和周鳴默在外面吃飯?!?/br> “早點回來?!?/br> 你難道不應該對我和你的男朋友一起吃飯這件事表示不解嗎?我盯著手機屏幕,在長久的沉默里罵:“徐宋揚,你就是個混蛋?!?/br> 接著絲毫不拖泥帶水地掛斷。 走出燒烤店的時候我已經清醒得差不多了,周鳴默非要說我醉了,我懶得和他爭論,心安理得地坐在后面抱住他。結果電瓶車還沒開幾米,輪胎就漏氣了。 我好笑地看著眼前的場景,勾住他的肩膀,“都壞你太重了?!?/br> 周鳴默說:“打車回去吧?!?/br> “我不要,”我搶過他的手機,“我想走回去?!?/br> 從這里到家也就半個小時的路程,我的大腦在清醒和混亂之間來回橫跳,又困又累,想見到徐宋揚又不想見到。 周鳴默說我喝醉了話都變多了?!澳惴牌?,我好得很?!?/br> 這條路像是怎么樣也走不到盡頭,我竟然有點享受這種靜謐。地下通道里沒幾個人,我走累了就拽住他的手臂讓他慢點,他身上還有股燒烤的香味,我忍不住湊到他脖子附近聞。 他壓低聲音問我想干嘛,我就順勢把他推到墻上,把頭埋在他的胸口,沒由來地難受,“想親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