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街頭。

    “……你走不走？”一道明顯帶煙嗓的粗沉聲音道。

    那頭的少年略微遲疑了兩秒，小心窺著男人黑沉沉仿若暴雨將至的臉色，咽了一口唾沫，卻還是堅定道：“不走！我不走！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走！”

    “cao！”男人低罵了一聲，將嘴里那根卷煙取下夾在手里，一腳便踹上在街頭抱著燈柱耍賴叫嚷的少年的屁股，少年被踹得整個身子往前一個趔趄，額頭也隨著力道一同撞上了燈柱，白皙潔凈的皮膚上很快就起了紅。

    男人惡狠狠道：“他媽的你小子能耐了??！在學校里不好好讀書到處勾引小姑娘，惹出一堆屁事來叫我給你擦屁股，現在好了，還會到外面去跟人喝酒了，他媽還不給錢要老子過去贖人！你現在哪兒來的臉擱大街上給我耍酒瘋？哈！我看你真是越長大翅膀越硬，能自己飛了，能飛你就你就趁早滾??！老子吃飽了沒事干要整天帶你這個拖油瓶！”

    少年酒意正上頭，男人一連串的話鉆進耳朵里只能聽見只零破碎的幾個字節，其余的便都不知道了，迷糊間卻能知道他現在很生氣、很生氣，氣得火冒三丈恨不得掐死自己的那種。少年低頭不敢看他，默默的，可到后面那三個趁早滾的字卻聽得異常清晰，仿佛一下觸動了某根神經，少年松開抱柱子的手，撒腿就往男人奔，不管不顧的一把摟住男人的腰，將臉埋進他厚實的胸膛，汲取他身上溫暖略帶機油味道的氣息。

    這是他的哥哥……

    少年鼻子一圈，眼圈一紅，差些沒要落下淚來，小獸般的嗚咽央求說：“哥，哥，你別不要我，我以后會乖乖的，都聽你的話，你別不要我……”

    這會兒知道錯了？男人可不吃他這套，使了力的拿手去推他，怒吼道：“你他媽給我撒開手！”以往少年見他這么說，早像兔子驚得松開認錯了，可今晚不知是不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酒壯人膽，膽子也大了幾分，發了狂似的緊緊摟住他，仿佛激蕩河流中抓著唯一一根的救命稻草，任他再怎么用力都推不開他分毫。

    男人泄氣的搔了一把寸頭，說：“趙潔，你幾歲了??？都個大男人還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樣子！”

    趙潔毛茸茸的腦袋直往他脖頸里鉆，刺得一陣酥一陣麻，他嘟囔著來來回回還是那一句：“哥，你別不要我。哥，你別不要我?！?/br>
    趙光忍不住偏頭躲了躲，他脖子那兒有些敏感。沒想到這一偏頭，正見有幾人停在一邊看著他倆指點，嘴里不知在說什么。他們在公共場合搞出這么大動靜引人注目也是正常的，趙光卻哪里能受得了他們這般指點，看耍猴兒呢？他如煞神降臨般的沖那群人吼道：“看毛看??！沒見過哥哥教訓不成器的弟弟么？再看老子把你眼珠子都挖下來！”

    那群人被他這么一吼，也是驚了一驚，見他人高馬大，套著見白色背心露出來的健壯手臂能抵得上人小姑娘一條大腿，加之又剪個寸頭，更顯得那五官輪廓堅硬四方，又粗又濃的眉毛往眉心一擠都能夾死一只蒼蠅，兩只眼睛如鷹般銳利，整個人看上去格外兇神惡煞，怕是不好惹的，便也都自覺收了目光，四散走開了。

    趙光一巴掌拍在趙潔拱來拱去的腦袋上，兇霸霸說：“快跟我回去，省得在街上給我丟人現眼！”

    趙潔這回是聽話了，乖乖的松開了手，亦步亦趨跟著趙光回了家去。

    這時的趙潔還在讀高中二年級，爹媽走的走死的死，就剩他哥倆兒相依為命，趙光大他五歲半，高中還沒讀完便輟學打工去了，承擔家里一切支出費用。這兩年隨著趙潔年齡增長，也到了可以去打工的年紀，暑假寒假也都有去做兼職補貼家用，可日子始終過得不大富裕，甚至拮據得很，趙光身上那衣服差不多十來年都沒換過了，住的地方也是普通握手樓里逼仄的單間，僅一個客廳一個廚房廁所，連個房間都沒有，床就搭在客廳里頭，倆兄弟睡一張床。

    趙潔回到家后揀了把凳子就一屁股往上坐著不動了。說起來這凳子還是趙光在工地里頭趁人家不注意偷偷順來一塊木板，自己拿錘子鋸子一點一點釘成的，他手法不熟練，四個腳鋸得不對稱，坐上去還可以搖晃挪動，而在趙光自己看來，能把凳子做得不散架已經算是極大的成功了。

    時正值六月，日頭正熱，到了晚上也是一樣的悶，在外頭那么會兒工夫身上早已大汗淋漓，粘膩得厲害，趙光一到家里便將鞋甩開，奔沖涼房里洗了個冷水澡身上才舒緩過來。

    趙潔還是呆呆地坐在凳子上，一動不動。

    趙光套了條短褲，赤果著上身便出來了，踱步走到趙潔面前，伸手往這小子面前揮了一揮，只見得他長長的眼睫毛巍巍抖了一下，便又像個木頭人似的，臉也是木木的。

    趙光看著他，心情也有些復雜，想當初還是個只會吐泡泡的小東西，一眨眼就長這么大，身子骨像雨后春筍一樣，一躥個頭就跟他一樣高了。又細細端詳了他的臉，趙光嘖了聲，這臉倒是越長越像他那個死鬼老媽，臉白得像紙，還有雙勾人的桃花眼，整個人活脫脫就是個小妖精。也不知道他爸怎么想的，但凡撒泡尿瞅瞅自己那損樣都能知道沒那么好的基因生出來這么個漂亮兒子……

    想起些往事，趙光不由煩躁起來，踹了踹趙潔屁股底下那張凳子，粗聲粗氣的說：“趕緊去把澡給我洗了然后睡覺，明天上課你要是敢遲到老子狗腿都打斷給你?！?/br>
    趙潔抬眼望著他，目光呆滯，好似沒反應過來他說了什么。

    這是喝了多少酒才能喝成這樣？趙光沒好氣的拿手去拽他，說：“不會喝酒還學人去喝，結果還搞成這副鬼樣子回來，他媽的老子今天剛從警局去給你擦屁股回來，轉眼又要破財給你付酒錢，你就沒一天是能省事的，媽的！想起老子那兩百大洋我就來氣！你明天趕緊的把你一起喝酒的那幾個狗友名字告訴我，這錢了不能夠我一個人全給了，怎么也得AA叫他們還回來……”他說了好多，像個婆婆mama的老女人一樣。

    趙潔微微笑了笑，說：“哥，你好吵?！?/br>
    趙光瞪他：“你還敢嫌我吵！”

    他垂眼頓了下，揚起一個笑容，笑靨如花，低低的說：“可是我好喜歡……”

    他這聲太低了，趙光也沒能聽清他說的什么，罵罵咧咧的將風扇打開，揀了把凳子往旁一坐，說道：“你哥我也不是什么思想古板的人，知道你們高中生這個年紀了春心蕩漾跟個發情的小野貓似的，想找個人談談戀愛親親嘴兒什么的，我也都能理解。但你這就過分了啊，把人小姑娘鬧得到天臺去嚷著要跳樓，搞得最后警察都來了，還把我叫過去思想教育了一頓，好在那小姑娘最后沒跳成，否則這事都不知道該怎么收場?！?/br>
    他說的這事，這就這兩天才發生的。趙潔模樣長得漂亮，在學校里頗受女生歡迎，這趙光是知道的，以前他放學都能看見幾個小姑娘偷偷跟在后面走的，但這小子后面在學校交了個女朋友，這事他就不知道了，后面又不知道出于什么緣故，趙潔跟那姑娘分手了，那姑娘也是一時想不開，竟然為了挽回趙潔跑上了天臺，嚷著說要是分手她就往下跳如何如何。這事兒鬧得很大，女方家長來了不說，還鬧來了一堆的警察。

    趙光是覺得吧，這談戀愛說到底就是個你情我愿，郎有情妾有意自然就走到一塊兒了唄，再說趙潔又沒跟人姑娘有過任何過分舉動，就只是和平分手了而已，倒是那姑娘上天臺要跳樓才是極其的不理智。話是這么說，但又不能這么講，要真撕破臉皮去掙理論，趙潔還要不要在學?；煜氯チ?，以后還要不要考大學了。趙光只好腆著臉買了些水果到女方家里道了個歉，好在人家長也不是什么蠻不講理的人，也說這事兒自家女兒也有錯，不能全賴趙潔。好一通交道下來，總算將這件事壓了下去。

    趙潔默了默，說：“哥，對不起?！?/br>
    趙光有些煙癮，這么會兒下來一下又犯了，口袋里摸出一根煙點火抽了，吐出口白色圓圈，才說道：“沒事，過去的就過去了?！?/br>
    他又默了許久，道：“哥，我其實不喜歡她……”

    這話趙光可就聽不下去了，他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啐道：“不喜歡她那你平白去招惹人姑娘做什么！好玩嗎！”

    趙潔囁嚅著，說：“我沒有……”

    趙光道：“我管你有沒有，這事有一次我就受夠了，以后你還敢再這么鬧我非把你打出屎來不可！”

    趙潔緊了緊拳頭，心臟帶著酸澀一下一下跳動著，他咬著唇，仿佛在做什么極其艱難的決定。這種感覺真不容易用言語去形容。就像剛跑完一場馬拉松后的虛脫無力，又像剛坐完一趟云霄飛車后的驚險萬分，百種情感交雜，五味雜陳，酒意也跟著退了許多。趙潔終于做下決定，這是他這輩子再不可能有第二次的勇氣，他顫抖著聲說道：“哥，我喜歡你?！?/br>
    趙光頓了下，沒聽明白：“你說什么？”

    趙潔咽了口氣，又再說了一遍，更加堅定道：“哥，我喜歡你。我不喜歡她，我只喜歡你！不是兄弟的那種喜歡，而是情人間的那種，哥，我真的好喜歡你?！?/br>
    趙光看著少年那張仍帶紅暈，激動緊張的臉，停頓半晌后，方說道：“我就當你是酒喝多了發酒瘋，腦子不清醒，這話我也就沒聽過?！?/br>
    “不！哥！我現在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啪——”

    他話還沒說完，趙光卻是一個耳光甩了過去，趙潔腦袋一偏，俊秀白皙的臉上登時多出個鮮紅的五指印來，臉也一下紅腫了半邊。

    趙光怒喝道：“知道你還敢說出來！你知不知道我是你哥！”

    趙潔捂著臉，那雙桃花眼中迅速氤氳起一層濕潤的薄霧，他說著，聲音也止不住的拔高起來，“我知道！我都知道！你是我哥，我是你弟弟，可是有什么辦法！我就是喜歡你，我好久之前就喜歡你了，一直都不敢說出來就是怕你會這樣！我已經忍得很難受很難受了，我甚至有試過去找別的女生談戀愛，可就是一點感覺都沒有，我只想要你，我想要的人只有你一個！”

    喜歡他，還是很久以前就開始的，這兩個信息就足以將趙光砸得蒙圈了。是他在做夢？還是他也喝醉了出現幻覺？養了十幾年的弟弟在這個晚上突然對他說他喜歡他。

    這一下沖擊來得實在過大，趙光根本毫無防備，猶自怔愣著，那頭的趙潔卻已是再無法壓抑，起身便摟了上來，雙手急亂的在趙光赤果光滑的背上摸索著，將唇印在他的唇上，酒氣迷亂，氣息急促。趙光回過神后就一把將他推到了地上，用手背大力擦著剛才被他碰過的地方，渾身激起雞皮疙瘩，大聲喝道：“趙潔，你瘋了是不是！”

    “我沒瘋！”趙潔歇斯底里的說道：“我就是想跟你在一起！”

    “你他媽的我們倆是兄弟！知道嗎！兄弟！我養你這么大不是為了讓你給我做童養媳的！”

    趙潔抬頭，“我們倆根本就不是兄弟！我不是爸爸的兒子，我們根本就沒有一點血緣關系！”

    趙光一噎，怒火中燒，又是一耳光要甩過去，這回趙潔沒任由他打，而是在那手將將要甩過來時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使上氣力將趙光也拽拉到地，強壓在他身上，胸膛起伏不定，他說：“趙光，我喜歡你?！?/br>
    好啊，這小子現在連哥都不叫直接喊名了。趙光掙扎著，說：“就算咱倆不是親兄弟，我也不可能喜歡你！一輩子都不可能！”

    趙潔頓了頓，目光憂郁，趙潔這句話實實在在戳疼了他的心。先前也不是沒想過會是這個結局，但當真正面對的時候，心還是不可抑制的抽痛起來。但話已經說開，再想回頭也是不可能的了，趙潔嘴角突然勾起一抹詭譎的笑容，他俯下身湊近他耳邊，輕聲說：“哥，我知道你不喜歡女人?！边@是一個從未有人知道的秘密，果然，趙光聽到這話后一下也停住了掙扎，雙目圓睜的望著他。

    趙潔繼續說道：“哥，我看過你的手機，里面有同性zuoai的視頻，我也知道有些晚上對著這些視頻，你會偷偷跑到廁所里去自慰……你其實是喜歡男人的對不對？”

    他居然知道。趙光咬牙說：“就算我喜歡男人又怎么樣？”

    趙潔搖頭道：“哥，你喜歡男人，我們又不是親兄弟，既然這樣，我們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

    “不行就是不行，哪兒來那么多為什么！”趙光停了下，說道：“你要非想問個究竟，好，那我就告訴你，我對你沒那個意思，咱倆沒戲！”

    “感情是可以培養的?！?/br>
    “老子不想跟你培養！”

    趙潔被他說住，一下吐不出話來，手卻是突然伸到趙光身下那團東西上，他穿的短褲很寬松，一探便能輕易探進入，他握著那團東西便開始揉搓起來，手法很生疏，但也足夠刺激到趙光了。

    趙光再沒法兒忍住，一把將他從身上推下來，怒不可遏道：“趙潔，你還要不要臉！”

    趙潔喃喃的說：“哥，我會讓你舒服的?！?/br>
    “舒服你媽！”趙光呸了聲，說：“我要舒服也犯不著找你！”

    趙潔說：“哥，從沒見過你跟誰走得近過，你是不是害怕自己的性取向會被人發現？是不是怕別人會因此看不起你？你喜歡男人，卻又因此為恥，始終不敢踏出第一步，是不是？”

    “是你媽！”

    趙潔笑著說：“哥，何不跟我試試呢？我是唯一一個知道你秘密的人，也不會因此而看不起你，這件事永遠只有我們兩個知道，就算你不喜歡我也沒關系，只要我喜歡你就夠了?！?/br>
    這么一番糾纏下來，趙光也委實聽夠了，他沉聲說道：“我他媽辛辛苦苦打工賺錢供你讀書，就是養的你這么個玩意兒？你才幾歲，哈！就會說什么喜歡不喜歡的了，你那句喜歡值幾個錢？是，我是喜歡男人，但那又怎么樣？我就非得跟你在一塊兒了？我告訴你，我就是打一輩子光棍做一輩子處男都不會跟你在一塊兒！”

    趙光帶著惡意的說：“你以為你是個什么東西，當年你媽勾引我爸卷走我家所有錢后就跑路了，還留下個呆在保溫箱里的早產的小雜種，搞得我媽離婚出走，我爸傾家蕩產，最可笑的是，那老東西出車禍后叫你去給他輸血才檢查出來你不是他親兒子，一嗝屁就給氣死了。老子這些年能不計前嫌把你拉扯這么大，還賺錢讓你讀書，已經是仁至義盡了，你他媽再敢跟我說這些話就給我滾出這個門！老子不認識你個白眼狼！”

    趙潔坐在地方，頭發散亂，眼眶也紅了一圈，看上去頗為狼狽，他哽咽著說：“哥，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趙光呵笑說：“我倆身份對調下，你看你討不討厭。你他媽現在什么都不要想，就給我好好讀書，要考不上本科就別讀了，就是考上了以后出去工作也得連本帶利的把錢還給我?！?/br>
    “……我知道了?！?/br>
    這個晚上，于他二人來說都是一個不眠夜。

    再像什么都沒發生一樣同處一間屋子是不可能的，趙光說完這番話后便摔門而去，獨留趙潔一個人在原地。

    本就不大的房子，一下卻顯得空蕩起來。這房子里的每一處地方都有趙光留下的痕跡。他的煙，他的打火機，他做的小木凳，他四處亂丟的臭襪子，他滿是泥灰的勞保鞋……趙潔再忍不住，抱著膝蓋失聲痛哭起來。

    或許他不該將喜歡他這件事說出來的。明知道會是這樣，為什么還要去說？說了之后，他們倆的關系就再也回不到從前，永遠都將有一層隔不開的隔閡在。不說，藏著這個秘密，至少還能像兄弟一樣相安無事一輩子。

    是啊，趙潔，你犯什么神經非要說出來？

    趙光跑到了外面，本也想找個地方喝酒澆愁的，但轉念一想，那小子最近有個書費要交，月底又要到了，房租水電費什么的一大堆，最近給他處理那擋子事又花去不少錢，還是能省一分就一分的好。這么想著，便找了個樹底下坐著，開始一根煙一根煙抽起來，煙霧繚繞，又止不住自嘲道，什么時候了，還是想著那小子，大概是上輩子欠了他的。

    猶記得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趙潔還是個呆在醫院保溫箱里丑不溜秋的小猴子，他媽早產，八個月不到就把他生下來了，身子虛弱只能在醫院里養著，等到各方面恢復正常后才能領出來。他爸知道外邊兒的情人給他生了個兒子，高興得跟個什么似的，領著趙光就跑到醫院去看他。

    小小的一個，瘦巴巴的，頭頂還被剃了一塊，丑得不能再丑了。七歲的趙光那時在心里想。

    可就是這么一個丑不溜秋的小猴子，卻給他爸寵得跟什么無價珍寶似的，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看見保溫箱里那小東西的那一刻嘴巴張得就要就哈喇子了。

    又不是第一次當爹了，整得這么激動做什么？小趙光心里很是不屑的想。

    按理說他這年紀不該帶著這樣偏向陰暗的心理，但沒辦法，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缺愛的孩子方知人情冷暖。原先他也只是個愛調皮搗蛋的主兒，整天竄上竄下跟個猴兒似的，他爹媽也樂得他鬧，這樣一來趙光更是無法無天，誰都管不住了，但不知從什么時候死，平靜安寧的家就開始變化了。

    他爸從晚歸慢慢演變到夜不歸宿，他媽每天坐在沙發上望著門口以淚洗面，趙光那會兒天真的只當是夫妻倆吵架了，但自一次他晚上起來上廁所經過他們房間偷聽到他倆的對話才知道，那根本不是吵架，而是他爸在外頭找了小三！

    家庭氛圍由溫馨一路降至冰點，他爸簡直給外頭的女人迷得七葷八素，外頭有人后，也不顧家里了，他這寶貝兒子更像是被廢了的太子，就差沒打入辛者庫貶為庶民了。

    趙光的心態就是從這會兒開始變化的。

    醫院里，趙光他爸詢問了醫生能不能把尚在保溫箱的趙潔抱出來給他抱抱，得到允許后，他才小心翼翼的把小娃子從保溫箱里抱了出來，捧在懷里幾欲落淚，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半晌，他才對小趙光說：“小光，這是你弟弟，來，抱抱他?！闭f罷，他蹲下來將尚在襁褓的趙潔遞到趙光面前。

    看著那小小的一個嬰兒，還散發著nongnong的奶香味兒，閉著眼正酣睡中，還不時的吧唧著嘴，直讓人看得心都化了。趙光雖心境起了變化，但畢竟年紀小，也沒忍住，鬼使神差的就從他爸懷里接過了趙潔。

    甫一抱住，手臂上那種沉甸甸的重量就來了，趙光緊張的心怦亂跳，他爸看見這兄友弟恭的場面，不由笑了，說：“小光，你以后要好好照顧弟弟……”

    照顧？

    忽然的，趙光渾身一個激靈，猛地回想起來，就是這家伙，就是趙潔的出現才會令得自己家支離破碎，他們理應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才對，如今他爸卻要他保護他？

    不！死也不！

    趙光身體先行，想也不想就撒開手將趙潔拋下，好在他爸及時反應過來接住了趙潔，否則這本就早產脆弱的孩子要再一摔可不知摔出個什么毛病來。趙光這一拋，驚醒了睡夢中的趙潔，小孩子許是靈敏的感覺到了危險，張嘴就哇哇大哭起來。

    他爸沒想過趙光會有這一茬，一面哄著哭叫道趙潔，一面虎臉訓斥趙光，“小光，你在做什么，是不是要摔死你弟弟？！”

    趙光死抿著唇不說話，瞪著眼睛將這倆父子看了一看，忽地轉身撒腿就跑了，任他爸在后頭怎么喊都沒回頭。

    不可能的……

    他們不可能做兄弟的，他這輩子恨死他都來不及了，為什么還要跟他做兄弟？

    如果沒有趙潔和他媽的出現，他們家現在就不會是這樣……

    趙光恨趙潔，他要長長久久的恨著他。

    他當時一邊跑一邊哭的時候，心里就是這么想的，可沒想到啊，最后還是打臉了。

    趙光坐在外頭，磕了磕手頭的煙灰，面上神色不明，卻頗顯頹廢。

    當初他爸嗝屁走了之后，他原本也可以不管不顧趙潔，任他自生自滅的，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給自己報了仇，可他沒有那么做，或許是瘋了，他爸走之后，他自覺的就開始接手照顧趙潔的爛活，后面甚至還輟學打工賺錢供他讀書。

    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那樣做，總之，事情自然而然的就這么發展了。

    有時候想想，其實那檔子事不都是趙潔他媽做的嗎，跟趙潔本人根本無關，爹媽犯的錯總不能叫孩子來承擔不是，那樣對趙潔也挺不公平的。每每這么一想，趙光就會覺得算了，從前那些恩怨情仇就讓他爛在地里過去好了，倆人這么多年住在一起，就算是養頭豬也該養出感情來了，何況是人？

    可沒想到，到了今天，他一把屎一把尿拉扯長大的孩子，居然跟他說，他喜歡他？

    真是像夢一樣！

    趙光自嘲的想，或許他上輩子就是個罪不可赦的大惡人，否則怎么今世會攤上趙潔這爛攤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