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方潯吃過晚餐后也沒等來陳奕桓，想是陳老爺子把他扣留在公司里了。

    一集十點檔看下來，方潯昏昏欲睡，正準備起身上樓，他聽到門開的聲音，于是轉身走過去。

    門打開后，李叔扶著陳奕桓進屋。

    陳奕桓的臉上泛著不常有的紅暈。

    方潯立馬反應過來：他應該是喝醉了。

    陳奕桓看見他，神情突然變得柔和，松開李叔便向方潯撲過去，讓他差點站不穩。

    方潯剛想責備他酒量不行還喝酒，在他撲過來的一瞬，他的心一沉，笑容變得僵硬。

    Omega天生嗅覺敏銳。片刻之間，方潯聞到從他身上傳來的，除了酒精味和信息素，還有淡淡地香水味。只有生來不具備信息素的Beta才會使用香水。

    方潯警告自己不要多想：或許是不小心沾染了Beta員工的。

    陳奕桓吻上他，深吻似撕咬，比平時更加猛烈強硬。壓迫性的Alpha信息素被大量釋放，讓方潯四肢癱軟。

    但察覺到陳奕桓的反常，方潯還是用力推開他，喘息著說：“你，你怎么了？”

    陳奕桓聞聲停下。如夢初醒般，他注視著方潯，像是在審視他每一處面部輪廓。一瞬間，發紅的眼里突然閃過一絲異樣。他甩開方潯的手，猛得起身沖上樓。

    震耳的摔門聲從樓上傳來。

    陳奕桓落在地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方潯沒有窺探隱私的習慣，只是拾起時不小心瞥到主屏幕上顯示的一條信息。

    林瀝：我到家了。

    一時間，最深層次的恐懼得到應證，方潯幾乎癱坐在了地上。

    ——

    方潯回到自己的房間里，打開床頭柜的第一層抽屜。抽屜里是那張印刷有他們婚禮照片的報紙，一盒巧克力罐，一張模糊不清的單人照。

    他極力想要恢復理智，但思緒還是亂成一團。

    他取出罐子，將一塊巧克力含在嘴里。只有這時，方潯才能再一次確信，那年夏天記憶，那樣的感覺，不是臆想。

    十六年前的夏天，小秦姑媽被聘去陳家幫工。陳家當時舉辦了一場酒席，為慶祝陳家夫人謝蓉倩的四十歲生日。暑假里，方潯無處可去，于是負責廚房打雜的小秦姑媽將他帶到廚房，叮囑他不要亂跑。

    宴會從中午一直持續到傍晚，廚房里人忙碌，爭分奪秒地趕制各種菜式甜品。小秦姑媽也應接不暇，一時間忘記留餐食給方潯，等忙過頭來，六歲的方潯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方潯溜出廚房，順著香味走上樓，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噪聲逐漸清晰。

    透過一層透澈的落地窗，方潯看到花園里賓客們圍著幾張桌子談笑風聲，一群穿著精致衣裳的小孩子們圍著中心的瀑布嬉戲玩鬧，侍者們穩當地端著一盤盤酒水點心在四處走動。

    臨近傍晚，夕陽西下，將最后一抹橘紅色的潑灑向大地，空氣中是花草的撲鼻芬芳，一切美好祥和。

    方潯躲在墻柱后，伸出一顆腦袋窺探著不遠處長桌上擺放著得糖果點心。小秦姑媽再三囑咐讓他待在廚房，不要讓別人看到，但望著桌上那盤巧克力，方潯猶豫了。

    自從母親去世，他被托付給母親的侍女小秦姑媽后，他已經好久沒有嘗過了。

    最終，方潯還是溜進花園。但他走的每一步，都讓他心里不安。他想：這樣算不算是故事書上所說的“小偷”呢？

    也許是因為內心譴責讓方潯的行為顯得鬼祟，也許是因為他的穿著不同而顯眼，當他伸手向白瓷糕點架邊緣的巧克力，就被旁邊的聲音嚇得收回手。

    小孩問道：“你在這里干嘛？”隨行一伙的幾個小孩一股腦地圍過來。

    其中一個瘦小戴眼鏡的小孩察覺到他神情異樣，他斷言道：“他一定是小偷！”

    被人抓了現行的他此刻也不知道怎么辦才好，下意識地，他想要轉頭逃走。

    可是他剛轉頭，手腕就被另一只手拉住。

    他抬頭看向小孩。這個男孩虎頭圓臉，說話時有種當了懲惡揚善的大英雄般地自豪感：“你還想逃？看來你就是個小偷！”

    方潯此刻深知理虧更加緊張，嚇得不敢抬頭，支吾著半天也解釋不清。

    剛剛那個瘦小孩提議：“小偷身上一定有東西，大家快搜搜看！”

    他們將方潯逼到墻角。他發抖著低頭說：“我…我沒…”

    可孩子們怎么會聽信小偷的話，正當他們向他伸手，背后一聲“住手”讓他們停住，聲音還些許稚嫩卻堅定，應該來自于一個小男孩。

    方潯聽見那個“大英雄”插著手質問來人：“陳奕桓？你想干嘛？”

    那小男孩說：“我讓他幫我拿的?！?/br>
    “大英雄”顯然不認同，正要反駁爭執。那個瘦小孩連忙將他拉住，對“大英雄”說說：“行行行，早說嘛。誤會誤會！”說完拉著招呼著小團體離開了。

    當孩子們散去，小男孩招呼他一聲：“喂，給?！?/br>
    然后將手伸向方潯，手心里躺著一顆巧克力——正是他剛剛想要的那個。

    順著手臂看上去，方潯才終于看清來小男孩的面容。

    男孩身著一身裁剪得當的黑色西裝，筆直挺拔著站在方潯面前。他神情冷冷的，眼里沒有顯現出一絲情緒。

    或許是因為他還未脫離童稚卻俊朗的出挑的臉龐，或許是他身上那種出于殷實家庭所擁有的底氣、自信和篤定，或許是因為他手中散發的巧克力醇香，或許是因為剛剛他沖那些人喊的話語還在方潯腦?；厥?。

    只是那一眼，像是周圍的光聚集在他身上，時間被拉緩，其他的一切像被放了慢動作，變得模糊。唯一清晰的是自己眼中的他。

    方潯呆滯著接過，正想要道謝。小男孩又被叫走，只留下一個背影。

    還存留著手心熱度的巧克力在他嘴里融化。

    他在心里默念：陳奕桓

    那一瞬間，他隱約感覺到，從此巧克力于他的含義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然而當時年幼的他不知道，潛意識間這一幕已經被深刻在腦海。他更沒有意識到，從那一刻起，往后余生，他的世界將以面前的人為中心，不可控地朝他傾斜。

    此刻方潯坐在房間里，巧克力在口中融化，獨屬于它的苦澀、甜蜜、馥郁都隨之散開，同十六年前那天一樣。

    啪塔，啪塔。

    幾滴眼淚浸濕了報紙上的照片，所及之處油墨被暈染，然后是整個視線。

    他早該知道，只有林瀝能和陳奕桓接近，只有林瀝能與他喝酒談笑，只有林瀝能讓永遠冷靜的他失?！?/br>
    林瀝

    他想知道，最開始陳奕桓是不是將他當成了林瀝？所以當他開口說話，陳奕桓發現自己認錯了人，就急沖沖地走開？

    他干咳著笑出了聲。

    一陣混沌昏沉后，他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那時，母親摟著他，還會輕拍著哄他睡覺。

    方潯靠在mama的懷抱里。mama身上總有那種讓他安心的味道。

    他問：“爸爸為什么不要我們了？是因為我不乖嗎？”

    mama摟了摟他，柔聲說：“不是的，潯潯很乖?！?/br>
    隨即便沒有說下去了?；椟S的燈光下，她面色顯得疲憊，目光看向遠方某處。方潯覺得此刻近在眼前的mama，似乎又離得很遠。

    他又問：“mama愛爸爸嗎？”

    她輕笑道：“愛，mama很愛爸爸，也愛潯潯。爸爸也是愛我們的?！薄∪缓笙袷亲匝宰哉Z，“潯潯，你知道嗎？我遇見爸爸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會在將來的某天嫁給他，像是命中注定。他也將會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從那一刻開始到現在，我一直相信著?！?/br>
    她輕柔地捋順他的頭發：“mama相信他，你也要相信爸爸，好嗎？”

    “好?！?/br>
    不對，mama，不對。

    “mama！”

    方潯驚醒。

    他明白母親對薛昌櫪那種感覺?；貞浧鹨姷疥愞然傅牡谝谎?，那種命中注定的感覺。

    但是，就像母親看錯了薛昌櫪，他也看錯了陳奕桓。

    也許，從一開始，就只是他的一廂情愿。

    從一開始，他就清楚，他與陳奕桓之間永遠隔著一個林瀝。

    而在他與林瀝之間，他永遠是陳奕桓的第二選項。

    他也甘于如此，不是嗎？

    那么，這心絞的感覺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