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道緣突覺手背漲痛，淡眉輕皺，睫毛微微顫了兩下，沒過多久便睜開了眼睛。

    入眼皆是一片淡色，空氣中還有一股不算難聞卻又很奇特的味道，窗外組成黃昏的片片彩云如同細流沙，斜斜地淌進病房內，整個房間里的物品被毫無道理地分割成大小不一的塊狀，又被暈染成深深淺淺的金色。

    “誒，你醒啦？！”

    東方道緣循著聲音望去，是一個護士小姐。

    她將針頭、輸液瓶等醫療用品放進托盤，直起腰，手里端著托盤，似乎是準備離開，無意間的向下一瞥，就見病人睜開那雙琉璃般清亮透徹的眸子，羽睫微顫時，她的心好像被絨毛輕撫，有一些癢癢的，于是被口罩遮蓋住的臉頰也開始發燙。

    東方道緣剛醒來，眼里還帶有一絲茫然，張了張嘴，費力擠出了聲音，因為虛弱，聲音也是輕輕細細的，問：“??？”

    “你剛才輸完了液，我就來把你用過的瓶子針頭什么的全都收撿好，你就醒了?！弊o士笑彎了眼，語氣輕快，甚至充滿了歡喜，似乎單純為他醒來而高興，隨后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簾垂下，語氣也黯淡下來：“不過一次輸液起到的可能效果不大，你還需要進行后續的治療和觀察?！?/br>
    東方道緣點點頭，并不在意這些，突然記起他是被人送來醫院的，好像是昨日有一面之緣的譚澹，便四處張望了下，問：“送我來的那個人呢？”

    “他把你送到醫院就離開了?！?/br>
    東方道緣點點頭，又問了醫院的位置和病房號，之后就沒再說什么。

    或許是看出來東方道緣沒有再開口的打算，護士囑咐一聲“好好休息”，隨后便離開了房間。

    “咔嗒”一聲，關上了門。

    感受到腹中的空虛，東方道緣輕輕按住肚子，揉了兩下。

    他中午沒有胃口，只隨便吃了兩口對付過去，而近六個小時過去，他的胃里早已空空蕩蕩，甚至酸疼了起來，表明此刻他急需進食，只是嘴里無甚味道，他也實在沒什么胃口。

    思索了片刻，他還是打開手機，摁下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既然下定了決心，他就不會再改變。電話接通，私菜館的店主率先開口，東方道緣干脆利落地詢問了對方關于病中菜肴的選擇，得到答案后選擇其中某幾樣，并告知了對方準確地點。

    掛斷電話后，東方道緣舒了一口氣，卻不知怎的嗆住了，他猛的咳嗽起來，連忙趴在床沿邊，身體彎如一把弓，咳嗽聲無窮無盡，像是要把五臟肺腑咳出來一般。

    除了咳嗽，他的腦袋也眩暈得厲害，甚至胸腔因為共振也隱隱作痛。身體的折磨一陣一陣，因為沒有能夠治愈的辦法，東方道緣只能默默承受著這一切，等待結束。

    此時，他的臉頰已經泛起了青，卻還不見消停，又因咳嗽而抖落了被子，在寬大的病服的襯托下，他的瘦弱愈發顯眼，于是看上去比先前憔悴得更厲害了。

    前來送藥的護士連忙把藥扔在一邊，輕輕拍著東方道緣的背部，不知過了多久，見他不怎么咳了，護士又接了杯溫水，示意他飲下。

    盡管東方道緣現在比較抗拒這種沒有一絲味道的純凈水，但他不愿拂了護士的好意，便伸手接過，喝了一小口，只潤了潤嗓子，就放在了旁邊的床頭柜上。

    護士的臉色也有些不好看。她見東方道緣醒了，身邊又沒個什么人可以幫他跑腿，便想著去把他這幾天要吃的藥給拿過來，在醫生那里拿起病例單，看見“病史”那一塊時差點失態。

    心冠βⅡ型癥候群，這是類似于心臟病的一種疾病，主要由身體器官特別是心血管機能的不協調導致，臨床表現為咳嗽、胸悶等，而在后期甚至會出現咳血、持續性胸疼現象，從而引起窒息，甚至危及生命。最可怕的是，患上此病，很多藥物對病人無效甚至有害，如果另患大病，便是救也救不了，只能聽天由命。

    這個病在前期雖然無礙于壽數，卻很是折磨人，除了一些病理現象外，就是這類患者的身體普遍很差，基本不能受累cao勞，也不能受刺激，所以有些人也稱它為“富貴病”；而在轉入后期后，前期的病理現象都會呈現指數級加重，身體也會更加孱弱。

    從世界范圍來看，這個病不普遍，但患上此病的人也絕對不少。目前針對該病，已經有數種猜測，主要觀點就是基因信號紊亂，導致內臟肌理不全。

    目前，針對心冠βⅡ型癥候群，已經研究出應對此病后期的幾款特效藥，如果出現某些癥狀，便可以吃藥救急，而前期暫時無法用醫療手段干預。

    因為東方道緣患上此病，醫生也不敢開猛藥，只能在目前檢驗出對該病患者無害的藥物中進行選擇，挑挑撿撿才開了這份藥。不過效果如何就不好說了。

    護士向東方道緣說明如何吃藥，又特別強調飯后才能吃，見東方道緣將她的話聽進去了，她才離開。

    東方道緣目送護士離開，隨后單手捧起一袋子藥物，沉沉地凝視著。

    他長久地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突然，響起一道鈴聲驚醒了他，見來電人是大師兄東方賀，他心頭一跳，閉了閉眼，像是認命一般，接通了電話，輕聲道：“師兄?！?/br>
    東方賀，東方老爺子在四十幾歲時外出采風，偶然聽到某個犄角旮旯里傳來幾聲貓兒般細弱的哭鬧聲，老爺子前去一探，便將這個被丟棄的孩子撿回家養著，后來相處久了，有了很深的感情，老爺子干脆將他認為了義孫。

    東方賀年歲漸長，因其在作畫上的天賦，老爺子高興得不行，收作了弟子。這也是老爺子的第一個弟子。

    那時的老爺子聲名鵲起，也曾指導過不少人，其中天賦、悟性都不缺的也是大有人在，而他從來沒有動過收徒的念頭。

    老爺子極其看中緣分，東方賀就與他有緣，否則那日老爺子也不會那么湊巧地碰見了他。更重要的是，老爺子在東方賀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天賦甚高，又極有韌勁兒，卻從來都不張揚，不聲不響地做事，總是憋著一口氣做到最好。

    東方賀也沒讓老爺子失望，如今也成了南靈畫派的領軍人物。

    東方道緣和東方賀同為老爺子的孫輩，只因東方賀虛長他近十歲，年幼時多是東方賀照顧，有時東方道緣甚至覺得，師兄是將他當做自己的兒子來養。

    東方賀雖然待他極好，但向來管他甚嚴，若是叫他知道自己作出了一身病，恐怕又是各種禁令，甚至還會來家里照顧管教他幾天。

    光是想想，就十分頭疼。

    “阿緣，最近身體狀態怎么樣？”

    東方道緣頭更疼了，卻又不能撒謊，老老實實地回答道：“感冒了，在醫院里?！币驗樾奶?，聲音都是訥訥的。

    “什么？！”

    東方道緣默默將電話拿得遠了些。

    只聽東方賀又氣急又憂慮的聲音噼里啪啦地從電話里傳來：“怎么感冒的？怎么這么不愛惜自己？而且生了重病都不和師兄說，師兄雖然忙，但照顧你幾天的時間還是有的，你在哪個醫院，我還有點事，辦完了就飛過來照顧你……”

    張了張嘴，過了片刻東方道緣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認真勸道：“……不用的，師兄，你忙你自己的事就好，醫院里有醫生呢?！?/br>
    “你從小身體就不好，更別提生了大病，我肯定要回來看著的，不然我怎么對得起爺爺的囑托。醫院那么多病人，哪里比得上家人的照顧，你好好養病，別的都不許想了，乖點?！?/br>
    “嘟嘟嘟——”

    電話掛斷。

    東方道緣有些無奈，聽師兄的語氣，像是他得了什么不治之癥，不過師兄對于他的事向來雷厲風行，這么多年他早已習慣了，他也不好過多說些什么，免得師兄認為自己把他當成外人不親近他了。

    自從醒來接受了一通狂轟濫炸的東方道緣耗費了太多的精力，青白的面色又籠了些疲倦，看上去臉色更差了，他便閉上眼睛，伸出手按了按太陽xue。

    突然，東方道緣好似被拖入了一個奇異空間，整個空間像被巨人隨意捏在手里，肆意把玩，他感覺天旋地轉，胸口發悶，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從這種狀態下解脫，隨后捂住胸口，腹背彎曲，忍不住咳了好幾回，甚至發嘔。

    這一連串的折磨讓他眼前發暈，幾乎失去了意識。

    在一片黑暗中，有人伸手摟住了他，成為他的支撐，并不斷輕撫他的背部為他順氣，隨后讓他靠著豎立的枕頭，溫水一點點送進了他的口中。

    半晌后，他緩緩睜開了眼睛。

    東方道緣剛一睜眼，就見譚澹將水杯放在床頭柜上，轉頭后見他醒來，眉眼rou眼可見地緩和下來，問道：“你好些了嗎，用不用我叫醫生？”

    譚澹穿了件筆挺板正的黑色西裝，整個人卻一點也不顯暗沉嚴肅，襯得那張俊臉愈發端正，讓人能夠明顯地感受到那股強大的氣場，與那日初見別無二般。

    只是現在，他眉角蘊著戾氣，久久不散，看起來有些陰沉冷峻。

    ——像是有什么煩心事。

    不過他也不會越界去打聽，收回了自己打量的目光，像確認一般問道：“是你？是你送我來醫院的？”

    被這般盯著，譚澹心中一點也沒有升起被冒犯到的怒氣，不知怎的，面對眼前這人，他下意識的就想用更為溫和的態度對他，就如同寺前持敬，否則就會降下雷罰。

    他點了點頭，隨后將暗處的板凳拖出來，坐下，如提琴般悅耳的嗓音響起：“我現在來看看你的情況?！?/br>
    “謝謝你的幫忙?！睎|方道緣彎了彎眼睛，露出一個清淺的笑容，眸中仿佛聚攏了萬千璀璨光點。

    譚澹面色不改，心里卻咯噔一下，默默地再次感慨道：美麗真是上天的恩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