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下)(正文完)
一年后。 又是一年七月。夏日傍晚,云波湖上籠著淺碧的煙波,余暉映著斜陽,柳色浸著煙霞。此時未曾入夜,湖邊青樓燈火輝煌的畫舫尚未入水,湖上泛舟的大多是尋常游客。 湖面上的一艘小舟的舷窗邊,一個身著淡青色衣物的青年緩緩將一杯酒傾入湖中。 “今日是他的忌辰了。他用自己的性命救了那么多的人,不知會有多少人記得?!?/br> 洛瀾口中的“他”,自然是白琉玉。一年前的今日,在尋仙舫于湖上熊熊燃燒的火光中,白藏淵與白琉玉的尸體隨著那艘華美的樓船化為飛煙,一切終于有了一個終結。 沈錦墨半倚在船頭,他今日與洛瀾一同來湖上給白琉玉敬一杯淡酒,也穿了一身淡色的素衣。洛瀾喜愛看他穿淺色衣物,近日來,他倒頗少再穿那層層壓著血色的黑衣了。 “…當日,確實是要多謝他?!鄙蝈\墨也將手中的酒傾入湖中。 若非白琉玉最終以自身的心頭血解了那些山海書院子弟的桃花蠱…當日里哪怕拼死救回了洛瀾的性命,之后的事情,又哪里會如今日般萬事順遂、心滿意足。 “阿曉和韓姑娘的孩子下月就要出生了?!甭鍨懳⑽⑿χf,“明日便趕回去吧,這種添丁進口的喜事總不好再錯過?!?/br> “那自然?!鄙蝈\墨伸手把洛瀾擁得離自己更近了些?!拔覀冞@次離開那么久,不知那床繡被可還留著?!?/br> “…你成天腦子里都在想些什么?!甭鍨懞眯?,伸手敲了一下沈錦墨的頭,卻被他捉住手,放在唇邊輕吻了一下,又不肯放開,舌尖從小指的內側滑過,沿著指縫細細地舔了過去。 沈錦墨說的那床繡被,是二人成婚那日鋪在新房中的。說是新房,其實便是洛瀾的臥房。只是那一日被打扮得龍鳳紅燭高照,半舊的桌椅物事樣樣換了嶄新的,都結著紅綢,原本簡潔的素色被褥都被換成了大紅織金的錦被?!迷谑区x鴦戲水的圖案,不是什么早生貴子。再仔細看來,尋常鴛鴦圖案都是一只毛色華美,另一只暗淡些,那床上鋪的繡被卻不同,描金刺繡的兩只水鳥都鮮艷明麗,明明就是兩只公鴛鴛。 那一日,龍鳳紅燭直燃到天明,錦被上的兩只公鴛鴦也確確實實被翻紅浪一路胡鬧到了天明。 “在想那天晚上阿瀾叫我夫君的樣子?!鄙蝈\墨低聲笑,輕輕把手里的指尖又咬嚙了一下。 洛瀾被他濕熱的舌尖撩得腰有些酸軟,十指連心當真不假,被輕輕舔咬著手指,一種隱秘的酥癢就直直地沿著小腹向下傳去。 ……那天晚上,他確實被逼得叫了許多聲的夫君。頭腦昏昏沉沉,那片龍鳳繡帕不知何時被沈錦墨抓來蓋在了他的臉上,眼前一片搖曳的紅云,口中是桃花酒的甜香,耳邊是如擂鼓一般的劇烈心跳和無法抑制的喘息聲,重重交疊。兩人汗濕的肢體緊緊糾纏在一起,深重的頂撞與著意撩撥的廝磨。 ……不能再想下去了。洛瀾瞪了沈錦墨一眼,把手抽了回來。還好端端地在湖上泛舟,游人如織,再想下去簡直沒法收場。 “你不也該叫我做夫君?”洛瀾輕哼一聲,“只一直推三阻四地不肯?!?/br> “不要,你是我夫人?!鄙蝈\墨把他擁在懷里低笑,“我做夫君,才好護著你?!?/br> 洛瀾心中一暖,握著沈錦墨的手輕輕緊了緊。 數月前,沈錦墨與葉若寧終于強令天極閣內所有練過寒玉功的堂眾散盡身上功法,又將極樂堂連同天極閣一同解散,只留了葉若寧的鴻鵠閣,做江湖上數一數二的情報組織。這件事情關聯極大,眾人將近一年時間都在忙著這些紛紛擾擾的事情,此刻終于可算塵埃落定。在將這些人都盡量妥善地安置好后,沈錦墨才自己逆運功法,內功幾乎全失?!切r日,他自己雖不說,但洛瀾知道他心中多多少少也有些難過?!@種難過,與先前兩人頭上籠的陰霾相比,倒還真的不算什么了。 但沈錦墨畢竟是練武的極佳材料,重新再將靈犀山莊的武學撿回來練起,他武功進境甚快,此刻終于又天天將“我來保護阿瀾”這種話掛在嘴邊了。 想到當日情景,洛瀾又忍不住想笑?!昂昧T,就算你是夫君?!瓍s還有誰家夫君是被抱進門的?!?/br> 二人成親那日,葉若寧白云意等人一直在背后攛掇,定說三媒六聘都省了,迎親可不能省,洛瀾便忍著笑逼沈錦墨在天極閣等著他來迎。一黑一白,兩匹高頭駿馬。馬上一雙身著錦袍的青年并轡而行,身后跟著一隊送親的人馬,一路向著靈犀山莊熱熱鬧鬧地行去。在靈犀山莊張燈結彩的門楣前方,沈錦墨卻遲疑了一下,知道山莊內已是賓客盈門等著新人,忽有了點近鄉情怯的意思,不知怎么進門才好。見他遲疑,洛瀾忽然一把將他橫著抱起,跨進了正門。 “說了要把你娶回靈犀山莊,我總算做到了?!甭鍨憣⑺叽蟮纳碜臃畔?,在身后送親隊伍里爆發的一陣雷鳴般的大笑叫好聲里,笑得彎了腰。 念及當日情景,沈錦墨耳尖也有點發紅。那一日,兩人十指相扣,走進張燈結彩的廳堂,接著,便在一堂賓客的注視下,向天地禱祝,從此永結同心,生死不離。 之后又是大半年過去,時至今日,將洛瀾擁在懷里,一起看著云波湖上盈盈的水色,沈錦墨也仍然總有些不真實感,總覺得自己運氣好得如在夢中。當真,一切噩夢都結束了,可以絲毫不帶忐忑地將他擁在懷里,甚至,可以與他攜手一生。 那光怪陸離的一切過往,竟會有如此平靜寧和的收場。 “阿瀾,我在想……”沈錦墨忽然輕輕地說,“我若沒被送走,我們還會有這樣一日么?” 洛瀾一怔,若有所思地道,“……那種事情,我怎么知道?!?/br> “也會的?!鄙蝈\墨篤定地點頭,“畢竟我這輩子絕不可能會喜歡旁人。我那么喜歡你,無論怎么樣,一定能把你弄到手?!?/br> “……若是那樣,我可未必會如此縱著你?!甭鍨戄p笑,心想自己少年時確實未曾想過會有如今這一日。若當日錦墨當真爬了自己的床…大概是一腳踢下去也未可知。 “你大概會把我踢下床。不知會踢多少次?!鄙蝈\墨遙遙望著天邊落日的余暉,一邊想,一邊笑?!暗且欢ú簧岬谜娴奶咛哿宋?。我若真的為你把自己熬得生不如死,你這么心軟……到頭來還是要寵著我?!?/br> 洛瀾又笑起來,知道沈錦墨這話不錯。無論何時,無論何地,無論在何種境遇下,自己對錦墨永遠也狠不下心來。 再說,這種幾乎無底線的寵溺底下,誰說藏的不是深深的喜愛呢。 “今天晚上…”沈錦墨輕輕咬嚙著洛瀾的耳尖,剩余的話音輕得像是呢喃,消失在耳鬢廝磨的繾綣中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