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章 天極閣奪權 地牢救人
萬籟俱寂,夜沉如水,只有火堆微微跳動,偶然爆出一點木材被焚燒的裂響。 洛瀾在沉沉的休憩中忽然隱約覺得沈錦墨的身體似乎在微微地痙攣。他五感敏銳,立時驚醒,支起身子,便發覺沈錦墨閉著眼睛仰頭倚在樹上,在火光微弱的映照下,面上的表情乍看是平靜的,但微微抿緊的唇角細看卻有一絲痛楚之意。 “寒毒?”洛瀾輕聲問。 沈錦墨沒睜眼,低聲說:“沒事,你繼續休息?!?/br> 洛瀾蹙眉,抓住他的手,問,“最近有這么頻繁?” 沈錦墨搖頭,輕聲說:“最近每夜子時前后都有一點,不到半個時辰,熬過去就好??赡苓@寒玉功練到后來就是這樣的,所以拓跋海才恨沈知遠恨成那樣?!?/br> 洛瀾總心里隱約覺得不對,又問:“之前不是這樣?” 沈錦墨輕聲道:“之前大約十天半月才有一次,若能及時紓解掉就不會發作。最近可能是因為上了第六層,發作得頻繁了很多?!彼州p輕一笑,笑得有點森涼,“可惜以前練到第六層以上的人都被我殺干凈了,此時也沒人去問?!?/br> 洛瀾總覺得心底似乎暗暗縈繞著一個不詳的影子,卻一時想不清。遲疑道:“要不要……” “不要?!鄙蝈\墨閉著眼,把頭靠在樹干上,“前幾天剛做過,第二天晚上說發作還是發作??赡芤院缶褪沁@樣了。等到了天極閣那邊,你幫我一次,免得和人對敵的時候突然發作起來,就夠了?!薄∷直犻_眼,深深望著洛瀾,“現在讓我抱一會就好了?!?/br> 洛瀾沒再說什么,靠坐在他懷里,閉上眼睛。沈錦墨從身后把他抱緊了,頭埋在他頸間,呼吸深重而平穩,只有身軀微微的顫抖表明他在默默忍著痛。 洛瀾沉默一會,輕聲說:“我沒有覺得委屈。你別亂想?!?/br> 沈錦墨也輕聲說:“我知道?!?/br> 一夜過去,第二天早上,沈錦墨果然又精神抖擻,似乎什么事情也沒發生過。洛瀾畢竟內功深厚,歇息一陣之后,數日奔波的疲累減輕了不少。一行人繼續策馬奔馳,沈錦墨不時就把洛瀾拖過自己的馬背上抱在懷里共乘一會,讓他閉目調息。 又歇了一晚之后,洛瀾整個人緩了過來,不由分說就拖著沈錦墨去僻靜無人處紓解了一次。沈錦墨緊緊抱著懷里修長柔韌的身子,一邊緩緩挺動,一邊胡思亂想,總覺簡直想不清楚自己體內這個寒毒算是好事還是壞事。 --- 一路上,洛瀾找機會給沈錦墨講了蘇明瞬原是被白藏淵下手所害、以及在紅楓莊所見到的事情,兩人都覺得白藏淵身上定然深藏了些秘密。但此刻暫時顧不及,又奔波兩日,便到了天極閣附近的明州城,距天極閣本部只有半日路程。 明州城原本是天極閣的勢力,有名有姓的幾個大商號與青樓賭坊等,或多或少都有天極閣的人手在內,原是天極閣的財源之一。明州城內明面上的堂口在七日前被原睚眥堂主譚當一掃而空,但城內總還有譚當一時未挖出來的暗線。沈錦墨便是要尋個暗堂問問消息。 沈錦墨令厲端等人先在城外休憩,自己和洛瀾兩人在明州城內七拐八繞,在城西幾條荒蔽的巷子間,敲開了一家大門掉漆、石階破爛,看起來馬上就要關門大吉的小鏢局。對了暗號后,門吱呀一聲開了,露出一張如風干樹皮般蒼老的臉。 那老者匆匆將兩人讓了進去,又將門關死了,小心翼翼望了沈錦墨一眼,又打量了一下洛瀾,眼里有些緊張,行了個大禮,道:“見過閣主?!彼坪跏潜簧蝈\墨在天極閣內的殺名所懾,不敢多言。 沈錦墨點頭,“知道的消息與我說說?!?/br> 兩人隨著老者走過練功場,幾個鏢師模樣的青壯漢子也都向沈錦墨見了禮。進了內室,老者匆忙將數卷密信捧到沈錦墨面前。天極閣出事后,他這里雖有密信,卻不敢再傳,只怕被譚當的心腹截留,那這個藏得頗深的暗線堂口也便危險了。 沈錦墨一目十行地看著。十日之前,明州城內天極閣掌控的幾個賭坊有人挑釁,殺了數人。本部精銳得了消息,自然派了不少人去明州城增援。 恰好天極閣內守衛稍微空虛之際,原本的睚眥堂副堂主譚當與副手羅坤等人驟然發難,率領上百名心腹精銳反水,大殺一場,天極閣血流成河。譚當又將葉若寧與沈錦墨的十幾個死忠部下囚禁入刑堂地牢,又一夜間血洗明州城堂口。此時的天極閣,已經是譚當的勢力。 沈錦墨看完卷冊,抬起眼又問:“當日去賭坊挑釁的是譚當的人?” 老者搖頭:“這我不知,但似乎是些名門子弟。鴻鵠堂內可能有更多的消息,但傳不出來了?!?/br> 沈錦墨嗯了一聲,忽然又想起一個人,問:“袁非是站在哪一邊?” 老者一怔,也將卷冊攤開,翻了半天,道:“似乎沒聽見任何關于袁堂主的消息,丹堂群龍無首,已經歸順了譚當手下?!?/br> 洛瀾并未見過袁非,便插嘴問了一句:“袁非是何人?” “丹堂堂主?!鄙蝈\墨想了想,又說:“之前是極樂宮的人,似乎從極樂宮崛起之際就在蕭艷樓身邊,后來極樂宮內亂時這人兩不相幫,見大局已定就來了天極閣。我與他打交道也不多,他沉迷煉丹制藥,日常神龍見首不見尾,十分捉摸不透?!?/br> 洛瀾沉思片刻,道:“若從極樂宮崛起時就是首腦…他知道的東西只怕不少?!?/br> 沈錦墨點頭道:“是,若以后有機會可以想辦法問問看?!?/br> 沈錦墨又問了些細節,老者能答便答了,但他所知也不算詳盡。見問不出太多消息,沈錦墨便起身欲走。老者躊躇一下,顯見有些懼怕沈錦墨威勢,仍忍不住道:“還求閣主救救葉堂主?!?/br> 沈錦墨點了點頭,未多言。與洛瀾一同走出鏢局,才解釋道:“這個堂口的人都是當年葉若寧保下來的,后來葉若寧掌管鴻鵠堂,就做了下面的暗線?!?/br> 洛瀾嗯了一聲,想起了那個眉目極冷清的淡漠青年。他原和葉若寧也算點頭之交,后來葉家滅門,人人都道葉若寧已死,洛瀾也是后來才知道原來葉若寧竟也是落入了天極閣中。上次自己胡鬧跑去,在天極閣沒住幾天,與葉若寧照了幾次面,倒沒來得及說話。 “既然是被囚禁…”洛瀾想了想,“還是要先救人,免得對手拿他們的性命要挾你?!?/br> 沈錦墨沉默一瞬,忽緊緊抓住洛瀾的手,將他扯向自己。 “阿瀾…”他低聲說,“我知道你身手好,要說潛進去看看虛實,沒誰比你更合適。但我總不想把你卷進這些事里面來?!?/br> 洛瀾拍了拍他的肩背,道:“天極閣這樣的地方是一把利刃,若是被握在別人的手里,怎么比得上握在你手里。再說,沈知遠的山海書院勢力越來越大,我們不奪回天極閣,拿什么和他抗衡?!?/br> 他又淡淡一笑,“事到如今,天極閣和靈犀山莊就是一路的,都是我們的東西。我把自己打包送給你的時候,就早卷進來了?!?/br> 沈錦墨定定望著面前眉目清朗的青年,心中縈繞著一片難以言明的情愫。良久,他才輕輕感嘆:“我運氣怎么會這么好?!?/br> “若運氣真好,你此刻應當像薛曉一樣,是靈犀山莊里光明正大的小少爺?!甭鍨憞@著氣,輕輕摸了摸他的頭發。 沈錦墨輕輕搖了搖頭,心想,如果那樣……自己是得有多大的膽子才能把你壓上床。 --- 兩人不再耽擱,出城尋了厲端等人商議了一番,便向天極閣行去。 天極閣處于明州城外五十里一處易守難攻的山嶺間,一座灰石筑就的山門上并未寫著任何字樣。沈錦墨翻身下馬,望了一眼暗沉沉的無字山門,邁步而入。 他靴尖踏上山門后的石板,兩個守門的部下從后面轉出來,剛說出一句“什么人”,抬頭對上沈錦墨漆黑的雙眼,左首一個瘦削男子大驚失色,從胸前摸出一支響箭,抬手欲甩,沈錦墨出手比他迅疾數倍,手中一柄窄刃長刀出鞘,電光火石間,那瘦削男子手臂與咽喉齊斷,一聲未吭地倒在地上抽搐,未脫手的響箭猶握在斷落的手臂中。 另一個守門部下面若土色,退了兩步,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抖著聲音道:“求……沈閣主饒命,屬下……屬下也是……” 沈錦墨未看他,淡淡向厲端道:“點了xue道,丟進林子里”,又從懷中的瓷瓶中拿出一顆薛曉送的藥丸,放到口中吃了。一股寒涼辛辣又苦澀難當的藥意直沖鼻腔,他不由得心想薛曉不知是不是故意加了雙倍的黃連。但藥丸入腹,血氣引發的燥意確實降了不少。 一行諸人對天極閣山門后能設卡埋伏的地方了如指掌,一路能避的避,避不開便殺,不出幾刻,已來到了議事廳的門前。 沈錦墨將窄刃長刀拄在地上,一身黑衣染了半身的血,連足下都是一路血跡。漆黑的眼睛凝望著議事廳的兩扇堅鐵大門,冷冷道:“譚當,敢不敢出來見我?!?/br> 在他身后,厲端、白云意、十數名睚眥堂眾,俱拔劍而立。 沈錦墨在天極閣掌管負責殺戮的堂口數年,威勢深重。厲端平日一絲不茍掌管刑堂,眼神凝肅,也是眾人見了就隱有幾分懼怕的人物。況這兩人帶出去的十數名精銳也是平日里生殺予奪的殺神,十幾人站在堂前,天極閣內的數百堂眾竟有些畏手畏腳,不敢上前。 議事廳的大門緩緩打開。里面傳來一個粗豪的聲音:“沈錦墨,你是回來送死的么?想不想看看你那些屬下的人頭?” 而此時此刻,洛瀾一個人順著厲端畫下的地圖,摸到了刑堂側邊。 他輕功卓絕,又擅長凝息閉氣的法門,只一個人潛入反而比人多安全。方才數人商議,便決定沈錦墨等人索性去前方吸引注意,洛瀾趁前方混亂之際,摸進去看看有沒有機會救人。 天極閣建在山間,刑堂以“堂”為名,實則是議事廳后山崖下方一座青磚院落。此刻,院門緊閉,數名堂眾在其間巡邏,顯然是在看管極重要的俘虜。忽然,從議事廳前匆匆跑來一名黑衣堂眾,在巡邏的人面前說了幾句什么。幾人瞬間神情一凜,不由自主地望向前面議事廳的方向,又有兩人匆匆向內堂走去。 洛瀾知道是此刻沈錦墨到了前廳,便趁著幾人分神的當口,輕飄飄翻入院中,綴著走向內堂的兩條人影摸入后院。其中一人四下看了看,沒看到異樣,便掏出鑰匙,蹲下身子,插入地面上黑鐵鑄就的一扇大門鎖孔。接著,兩人一齊用力,臉色漲紅,將嵌在地上的生鐵大門提了起來。 那生鐵大門沉重無比,兩人一起抬起,都要用足渾身力氣。力道用到極致之時,兩人竟同時覺得肋下一痛,xue道被點中,渾身的力氣仿佛一瞬間被抽了個干凈,一絲聲音也發不出來,軟軟地便往下倒。 洛瀾扯著那兩個連話都說不出的人迅捷無倫飄進了鐵門。內里是一條從地上挖出來的長長土階,昏暗無比,通向甚為不詳的暗處,只壁上掛著略略幾盞油燈照亮。洛瀾將鐵門小心地闔上,又匆匆扒下一身天極閣黑衣套在自己身上,向內走去。 再往下走數個石階,轉過一道彎,里面隱約的燈火便透了過來。洛瀾屏息輕輕向前,打量著面前的景象。這囚牢顯是從地下挖的,四壁都以石板壘成,厚重昏暗。左右兩邊都是以兒臂粗的鐵條圍成的囚室,里面隱有血腥味和呻吟聲傳來,似有十幾個人在此關押。最前方是數名黑衣堂眾圍在一個桌邊,正閑聊著些什么。 洛瀾凝神聽去,只聽最左邊的一個人正一邊跺著腳一邊抱怨:“……你說我們怎就這么命苦,被安排來地底下做這個守著人的差使,這都幾天沒見到日頭了,閑都閑得心里慌?!?/br> 另一個聲音尖細的男子道:“不錯,被安排到這里就再沒機會去極樂堂玩玩,這幾天憋得我可真是……唉!” 左手邊那人忽然道:“譚當堂主,不對,應該叫閣主,說過這些人的腦袋遲早都要砍了的,反正早晚都是要死,不如……” 那聲音尖細的男子沉吟一下,忽嘻嘻笑道:“關在這里的葉堂主從前不是左護法收的私奴?據說私奴被調教得最會伺候人。哎呀,長得也好看?!?/br> 最右邊一個男子猶豫道:“不要吧,葉堂主畢竟掌管鴻鵠堂那么久,如果閣主以后還想提拔他……” 聲音尖細的男子笑道:“怎么可能,譚閣主早說了,等沈錦墨殺上門,就把葉若寧的腦袋給他瞧。連腦袋都要沒了的人,用用怎么啦?!?/br> 說著,這人站起來,在墻邊一塊青磚旁上上下下地輕敲幾下,又左右一扳,取出一塊鑰匙,又從懷里取出另一半鑰匙,合在一起,向內里走去,打開了最里面一間密室的門,從里面扯出一個身材纖瘦的青年,扯到前面石桌邊上。 “葉堂主,我們剛才說話你也聽見了?”那男子嘻嘻地笑,一把將葉若寧的上衣扯開,露出半片白皙的胸膛?!拔覀冃值軒讉€在這里憋得夠嗆,反正你過兩天就要沒命了,先陪我們玩玩怎樣?” 葉若寧雙手雙腳間都連著極重的鐐銬。他并未抵抗,只是抬起眼睛,冷冷一笑,道:“隨便?!?/br> 葉若寧清冷的眉目在昏暗燈火的映襯下顯得異樣動人。石桌前幾個男子見了他這副模樣,原本的猶豫也都丟到了九霄云外,幾人七手八腳就要把他往桌上按。那聲音尖細的男子正要壓開葉若寧的雙腿,忽覺喉嚨一涼,一篷熱血蒙了視線,身子再沒任何力氣,軟軟地便倒了下去。 洛瀾趁幾個人被葉若寧吸引心神之際,摸到幾人身后,一瞬間連殺幾人,最后兩人點了xue道留了活口丟到一邊,才伸手將葉若寧拉起來。葉若寧怔忪一下,淡漠的臉上這才露出一個近似苦笑的表情,道:“洛盟主,是你啊?!?/br> 洛瀾點頭,“和錦墨一起來的,他在前面?!彼粗~若寧手腳間的鐐銬,問:”有鑰匙么?” 葉若寧點了點頭,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一具尸體,“一半在他身上,另一半在墻上第三行第五塊青磚后面?!?/br> 洛瀾嗯了一聲,轉身去墻上尋鑰匙。葉若寧在他身后忽輕聲道:“我早知道沈錦墨要找的人是你……你倒自己跳進這個泥潭里來了?!?/br> “是不是泥潭,要看在誰手里?!甭鍨憣ち髓€匙,替他開鎖?!霸谀愫湾\墨手里的天極閣,自然不會一直是個泥潭?!?/br> 葉若寧淡淡一笑,“說得也是。沈錦墨聽你的話了?那天極閣也算是在你手里了,倒也不錯?!?/br> 洛瀾也沒隱瞞,道:“算是吧?!?/br> 葉若寧站起身來,隨手抽了把刀,將余下兩個看守抹了喉嚨,道:“留著沒什么用?!庇謱兹瞬罔€匙的地方系數打開,將被囚的人都放了出來。洛瀾又見到了一直以來為他傳訊的藥師丁素。丁素是個三十余歲的中年男子,此時見了洛瀾,稍有些木訥地一笑,便隱到眾人后面了。 被囚的數人都是沈錦墨的心腹手下,方才也聽到了洛瀾與葉若寧對談,為首幾人望著洛瀾的眼神便多有疑惑之意。葉若寧以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道:“這位洛公子,是你們沈閣主的親哥哥,也是他未過門的夫人,不用擔心,隨他去吧?!?/br> “我……”洛瀾怔了一下,苦笑?!靶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