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章 厲堂主不必麻煩了,給我個解脫吧
胯下駿馬奔馳,馬背鮮活的肌rou帶著動物的熱力和腥膻味隨著奔跑震顫。烈風吹過臉頰微微發疼,把頭發與衣角都獵獵吹在身后。而手中可以再握一握劍柄。 白云意曾經以為自己這輩子再不配握劍了——他在極樂宮里跪了五年,除了每日滿足主人的欲求、被換著花樣調弄身子以外,若是有主人暫不用他的閑暇時間,也大多是帶著一身yin具靜靜跪著等主人回來。他一顆心早就死死地沉下去,就好像被人從頭到腳浸入了一潭漆黑的泥淖,想呼吸想掙扎都沒什么力氣。 其實厲端除了規矩算是嚴苛,若當真與蕭艷樓等人比起來,倒還可以算對他很好。厲端下狠手隨著心意挫磨他,他也確實成了厲端懷里讓人滿意的一個物事。但厲端至少沒在他身上留過什么永久的傷害。后來攜著他一起來到天極閣時,厲端丟了一把長劍給他,讓他把曾經的功夫再撿起來練練。手指碰上劍柄的那一剎那,白云意整個人哆嗦起來,那一瞬間幾乎落下眼淚。 白云意不太想去思考厲端到底在想什么。反正要他跪著挨鞭子挨cao,或者是站起來拿劍,也都是那個人一念之間的事情。但這樣穿戴好全身衣物、出門做些事情時,確實是白云意最喜歡的時刻。他至少可以暫時假裝自己還當真算個人?!劣谒銈€善人還是惡人,那就已經是不能去想的事情了。利劍出手染上一片血,感受著劍刃砍進堅脆的骨骼和柔軟的肌理,在敵手的慘叫聲里狠狠把劍抽回來,磨礪著碎骨發出一陣讓人牙酸的聲響,他就說不出地痛快。至于殺的是誰,已經無關緊要了。 方才白云意與厲端一起策馬追了半日,果然在山間追到了孤燈教帶著韓芙蕖一起離去的馬車。敵手一共五人,只有領頭那高大男子看上去武功甚好,其他的都屬一般。 厲端內力深厚,刀法也是當世少有匹敵的水準,平常里這些敵手他并不放在眼下。刀光如雪練般揮出,霎時間便取了兩人性命,刀勢未歇,又將馬車的車壁砍開一片。順著馬車破碎的板壁,內里滾出一個被捆著手腳的女子。 這便是沒追錯了。厲端手一揮,刀尖輕輕巧巧地割開了女子捆手的綁縛,為了免得她礙事,將她往山道旁樹林中一踢。女子雙手剛剛自由,便連忙自己扯下了蒙眼的布巾,露出一張精致明艷的臉孔,然后將堵嘴的布團取出,一邊忍不住咳嗽一邊長聲大喊:“多謝救命!可憋死我了!”,手下不停地去解自己腳下的綁縛。 倒是個挺有精神的姑娘。 見有敵襲,孤燈教領頭身材高大的龍堂主一甩披風,嗆啷一聲,抽出了一柄如同腰帶一般纏在腰間的長長銀色軟劍,狹長的眼睛微微瞇起。 “膽子很大啊?!彼f,聲音里有一種金屬碰撞的嘶啞聲?!皟蓚€人就敢攔我孤燈教的車馬?” 厲端也不與他廢話,身姿如鷹般撲過去,手中如霜雪般的厚背砍刀與龍堂主手中灌注了內力的軟劍一對,一聲巨震,兩個人同時后退一步,眼神里都露出一絲鄭重。 余下的兩名孤燈教眾功夫平平,白云意一向劍法縝密,以一敵二勉強能打個平手。厲端與龍堂主兩人瞬息間又對了幾招,刀光如雪練,不出幾下,龍堂主悶哼著向后退了一步,似已受了暗傷。 電光火石之間,那龍堂主忽然猛然向后躍出,跳出戰團。厲端只以為他要逃,卻見他從懷里摸出一枚藥丸,丟入口中咽下。霎時,背后森森的山風吹過,他整個人的內力竟暴漲起來。 厲端眼神一凝,手指緊緊地扣上刀柄。 龍堂主獰笑一聲,聲音森冷,道:“是你逼我?!闭f著,又向那兩個揮劍與白云意對敵的教眾道:“教主賜的丹丸該吃就吃了吧,這個美人別傷了,我看教主應該也喜歡,回頭廢了武功和韓芙蕖一起帶回去?!闭f著一劍迎頭向厲端斬去。 聽到這人提及白云意,厲端心里來火,一刀迎上去,誰知這龍堂主吃的不知是什么藥物,內力霎時間漲了一截,原本并不是對手的人竟忽然變得難對付起來,一時竟有些左右支絀。 而圍攻白云意那兩人也各找機會吞了丹丸,兩人持劍一左一右封住了白云意的去路。 白云意咬牙揮著劍,從他方才聽到龍堂主稱他為“這個美人”的時候,就猶如被一頭冰水迎頭澆下。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是個笑話。 竟以為自己穿上衣服握上劍,至少在不明就里的敵手眼里看上去還像個人?!羞@個想法就夠好笑了。還真的不知道自己骨子里是個什么東西了。 左首的瘦小男子一劍刺來,卻在傷到他之前停了手,只封住了長劍的攻勢。此刻敵方兩人功力暴漲,白云意已經意識到自己不是對手,而對方明明白白地是想毫發無傷地活捉了他,帶去另一個地方做玩物。 怎么會這么好笑啊,原來此時的自己,在任何人眼里都是只配做個玩物的。 白云意發狠地一劍蕩開了右邊那人的攻勢,眼睛大概是被山風吹得厲害了,稍稍有點模糊。他向后退了一步,忽然發現,自己腳下離一片陡崖已經不遠。 一胖一瘦兩個敵手顯然也注意到了,。右手邊的胖子一邊出手狠辣地蕩開了白云意的長劍,一邊哼笑道:“美人別抵抗了,乖乖跟我們回去罷,你那個相好的不是我們堂主對手,反正早晚要死的,別管那么多了?!?/br> 左首的瘦子也幫腔道:“不錯不錯,敢和我們孤燈教對抗,真是死有余辜,能回去伺候教主也是你的福氣,認命吧?!闭f著,一把將白云意手中的劍挑上了半空。 白云意向厲端那邊瞄了一眼,厲端被龍堂主手中的軟劍逼得退了一步,頭發也散開了些許,看上去竟意外地有些狼狽。 這一剎那似乎很短,亦似乎很長。千萬種念頭從白云意腦海中浮光掠影地閃過,最后匯集成一線:若當真被這些人捉住,再用自己要挾…… 他不愿再去想了,身體似乎比頭腦更早做出了決定。他在長劍脫手的那一刻,猛地向后退了幾步,直直地向那片陡崖墮了過去。 還不如死了的干凈。 反正活著……也沒太大的意思。 一角白衣翩若蝴蝶般,毫不猶豫地在夜色中飄下山崖。 這個景象烙入厲端眼底的時候,他只覺渾身的血都凝固了——怎么可能! “云兒!”他聽見自己嘶吼了一聲,然后,長刀猛地向前推出。在危急中爆發的力量前所未有,石破天驚的一刀猛地突破了龍堂主軟劍的封鎖,將那根軟韌的劍一瞬間劈成兩段,然后,刀光猛地破入那人胸腹。 厲端甚至來不及收刀,直直地向著那角白衣落下的懸崖沖了過去。一瞬間,他幾乎有種沖動想直接跳下去。但常年在死生之間磨出的理智到底還是攔了他一霎,他低頭望去,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那陡峭的懸崖下面是湍急的河水,河岸上巖石聳立如刀劍,而石壁上掛著一條單薄的白色身影,原來白云意下墮的時候到底還有一線求生欲望,伸手抓住了懸崖上一根如拳頭粗細的小樹。而那樹枝已被壓得向下彎折,仿佛下一刻就會從根斷絕。 厲端再沒猶豫,看準了懸崖上幾個落點,飛身而下,一把抓住了白云意的手。幾乎是他將白云意提起來的那一剎那,那根樹枝便喀嚓一聲斷成兩截。厲端心里甚至來不及后怕,他原看好了退路一塊凸起的巖石,打算退回懸崖上方。誰知道,一抓之下,一塊看似堅硬的巖壁竟粉碎落下,再沒了著手的地方。他慌亂間勉強在空中提氣,轉身抓住了另一塊勉強的著手之處。但這樣一來,兩人竟是懸在了懸崖之上,上下左右都再沒有了能著力的地方。 尤其是,厲端還用一只手緊緊抓著白云意。 白云意向上望去,懸崖間山風凜厲,他幾乎看不清兩人離上方還有多遠。四周再沒什么地方可供抓握,這幾乎是死局了。 而厲端的手死死地抓緊他的手,似乎很……惋惜? 白云意仰著頭,望向他熟悉的厲端的眉目。厲端仍在尋找四壁可能借力的地方,但……他內心深處輕輕嘆了一聲。 這樣的峭壁險境,肯下來救自己,他對自己……也算盡心了。 白云意輕聲說:“厲堂主,不必麻煩了?!?/br> 自被送到極樂堂那一日,他對厲端的稱呼從來都是“主人”。這聲厲堂主,倒是第一次出口。 厲端聽言,果然渾身一震,低頭望著白云意,不敢置信地道:“你說什么?” “我說,放手罷……我本來就是自己跳下來的?!卑自埔庋鲋^,發絲散亂,本就白皙的臉龐在夜色中顯得越發蒼白如紙?!啊o我個解脫吧?!?/br> “你……”厲端不敢置信地望著那人此刻顯得漠然的臉,竟不知道該說什么。 白云意的手并沒有扣住他的手指,只是讓自己慢慢滑脫下去?!斑@些話我從來不敢說。但是我活著做什么呢?不就是你的一個玩物,多活一天就多給你玩一天罷了。我不敢逃,不敢尋死,可是也不想活。早死早超生,不就是這個意思? 厲端如木雕泥塑般望著白云意。白云意內心有恨,他知道,但是從來沒有去深想?;蛘摺撬芙^去深想。 他總覺得現狀很好,他喜歡白云意現在溫和乖巧的模樣。一廂情愿地想把這樣的關系永遠繼續下去。 可是這句話一旦說開,他忽然覺得,有一種深入骨髓的無力。 厲端只是下意識地將手更死死抓緊。而白云意絲毫沒有用力,只任他抓著,眼睛沒有看他,靜靜垂了下去。 兩人一起懸在峭壁懸崖之間,總有個氣力耗盡的時候。要不然是先放開手……要不然,是兩個人一起墜下去。 他會選哪條路呢?白云意垂著眼睛,默默地想。 而下一刻,一根粗大的麻繩在他眼睛前面晃了起來。 “下面的人,喂,能不能抓住???” 一個似乎在哪里聽過的聲音從懸崖上方傳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