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從人群中擠出身來，我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

    耳邊依然是震耳欲聾的音樂，我頭暈目眩地深吸了一口氣，卻忍不住咳嗽起來。渾濁的空氣令我的腦袋愈加昏沉，于是我本能地摸索著，退到一個角落。

    一直緊繃的神經終于漸漸松弛下來。我扶著墻，慢慢向大門口走去。

    “嘭！”腳下忽然一聲悶響。我猛地回過神來，定睛一看，竟是個水桶被我踢翻了——忙蹲下身去扶，水卻已經汩汩地流了一地。

    正在這時，一把拖把從后伸過來，默默地拖去地上漫開的水。

    “謝謝?！蔽抑逼鹕?，感激地對正低頭拖地的女工說。

    不知怎地，她突然渾身震顫了下，倏地抬起頭來——忽明忽暗的燈光下，如此近距離地看到她的臉，我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她一聲不吭地又低下頭去。我心里頓生歉意，卻也說不出什么，愣了會，便繼續往外走去。

    “岳先生？”與她擦身而過的一剎那，忽聽她低聲喚道。很輕很柔的聲音，帶著點不確定。

    我停下身?！澳闶恰斌@訝地看著她，她的嗓音聽起來有些熟悉，可我一時卻想不出是誰。

    她低著頭不再說話。我就著昏暗的光線，仔細打量她滿是疤痕的側臉。

    “優優？”看她微微點了點頭，我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

    “你的臉……怎么會……”我震驚地問。

    “都是過去的事了?！彼p聲說，“是我自作自受?！?/br>
    我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卻聽她幽幽地問道：“這幾年……你過得好嗎？”

    “好?！蔽衣槟镜貞?。

    “那就好……”她似乎松了口氣。沉默了會，又有些遲疑地問，“你妻子……她好嗎？”

    我微微一震，卻還是平靜地說：“小靈她……她已經去世了?！?/br>
    “死了？！”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尖利無比，猛抬起頭來死死地盯住我的眼睛，“奕靈她死了？！”

    “你認識小靈？”我詫異地問，忽見她大睜的雙眼中滿是nongnong的恐懼，不由得怔住了。

    “魔鬼，他是魔鬼……”她喃喃地說，整個人都開始瑟瑟地顫抖起來，“是我，是我害死奕靈的……”

    “什么？”我震驚地上前幾步想扶住她站立不穩的身子，“優優你說什么？”

    “別過來！”她陡然尖叫道，一步步地后退，“你快走……快走！他不會放過你的，他真正的目標是你！……對不起，我不想害死她的……”

    “優優？！”我又驚又疑，只覺重重迷霧鋪天蓋地地迎面襲來，“你到底在說些什么？你冷靜一點！”

    “是他？他居然也在這……他居然也在！”她突然間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東西，眼神愈發地迷離混亂，沒等我來得及說什么，轉身跌跌撞撞地跑進人群中。

    “優優……”我急叫，眼前卻早已沒有優優的影子。耳邊依然是震耳欲聾的音樂，渾濁污穢的空氣猶如團團黑云圍繞在我周圍。

    背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我倏地轉過身。

    “你對優優做過些什么？”我厲聲質問。

    “優優？”李凜怔怔地看著我，滿臉疑惑，“是誰？”

    “銀河夜總會的小姐，優優?！蔽乙蛔忠痪涞卣f，死死盯著他的臉。

    “夜總會？”他蹙眉道，仍然一臉的不解。

    我看了他半晌，卻始終看不出一點端倪。腦子越來越昏沉疼痛，周圍的一切都那么混亂不堪，一時間竟不知自己是夢是醒。

    用力甩了甩頭，我收回目光，轉身就走。

    終于從令人窒息的嘈雜中擺脫出來，望著漆黑的夜空，我如釋重負地長舒了一口氣。

    腦中不期然地閃過優優驚恐欲狂的雙眼——在那張遍布疤痕的臉上竟是那樣的猙獰，我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顫。

    “岳陽……”身后傳來低低的叫聲，拉回我飄忽的神志。

    “跟我走吧?！崩顒C走到我身邊，像下定決心般堅定地道，“我帶你永遠地離開這里?！?/br>
    我微嘲地看著他?！斑B董事長的位子也不要了嗎？”我小聲問。

    “你做不到的，李凜?！蔽逸p聲說，轉過頭去不想再看他漸漸發白的臉色。

    “是嗎？”他猛地扳過我的臉，目光凌厲如刀，“是我做不到，還是你不想離開奕坤？”

    我偏過頭，匆忙地后退幾步?！皠e碰我?！蔽依渎暤?。

    “……你終于回復過來了?！彼聊艘粫?，居然輕聲笑起來，“我就知道，現在的岳陽，怎么可能被我一拉就走？” 自嘲般的聲音，竟是說不出的凄涼。

    我嘆了口氣，只覺難言的疲憊層層疊疊地直涌上來?！澳阕甙??！蔽覠o力地說，“你想怎么同他斗都隨便你，不要再牽扯上我……過去的事我早就已經忘記了，而且我從來也沒有因此責怪過你，你知道的……”愛既已灰飛煙滅，又何必徒留恨意。

    他似乎從我的眼神中讀懂了我的想法，身形猛然一陣輕晃。我默默地回過頭，看到不遠處孓然挺立的身影，便抬腿向那人走去。

    “岳陽！”他突然一把拉住我的手，“不要過去！不要過去……你這根本是在自虐！你知不知道？”

    ……

    我回過頭看著他，輕輕地說：“你是要逼我對你動手嗎？”

    他倏忽一震，死死地盯住我的雙眼，滿眼通紅，整個人都似在微微顫抖。

    “你應該動手的對象恐怕不是我?！?nbsp;許久，他移開目光冷笑道，“而是那邊那個，讓你害怕得連本能反應都忘了的人吧?！彼砷_我的手，轉身一步一步溶入黑暗的夜色里。

    我站了會，亦轉過身，向奕坤走去。

    未及身前，已被他一把拽過?；馃岬拇剿查g壓下來，如同烈火頃刻間焚盡我所有的理智。

    閉上眼，無邊黑暗中依然滿是他晶瑩剔透的眼睛。

    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始終……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