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酒后(上)
當晚。 “咔噠”一聲,浴室門開了,淡淡的水汽被留在身后。 路柏桓朝主臥的方向看去,那間房內依舊和十幾分鐘前一樣,一片漆黑。 他走到沙發前拿起手機,又一次摁亮屏幕看時間。 已經快十點了。 心里仿佛有一罐碳酸飲料在不停冒泡泡,讓他又來氣又不是滋味。 不是一個小聚會么? 到這個點還不回來。 邵尋還記得自己是個已婚男人嗎?! 手機屏幕上的內容被切來切去,最后停留在和邵尋的微信聊天界面上—— 那是這一周加上好友以來的聊天記錄,非常簡短,一頁不到。 [周一] -【轉賬】 -你醒了嗎? -晚飯想吃什么 [周二] -晚上的宴會你去嗎?下班我來接你? -我到了。 最后這條消息停在好幾天前,再往下就無法滑動了。 甚至算不上對話。除了轉賬,邵尋并沒有回過他。 路柏桓的目光在那個微信頭像上停駐良久,終于挪動手指,調出[語音通話]選項,輕輕一點。 他打開免提,握著手機在沙發上坐下。 “嘟——” “嘟——” 界面上是毫無變化的“正在等待對方接受邀請”。 ……沒聽到嗎? “叮?!?/br> 大半分鐘后,語音終于被接通。路柏桓清了清嗓子,還沒開口說話,就聽見對面略有些嘈雜的背景音中傳來一個陌生的男聲:“喂,您、您好……” ——怎么回事? 路柏桓臉色和聲音頓時一同沉了下來:“邵尋呢?” “他現在……不太方便接電話?!睂γ嬗行┆q豫地說,“請問您是哪位?” 不、方、便? 路柏桓心態快要炸了,“怎么不方便?你們在干什么?” 對面那人似乎被他兇厲的語氣嚇到,“沒、沒什么,我們同學聚會,他就是有點醉了,我……” “地址報給我,我過去接他?!?/br> 路柏桓打斷他,然后在對面的人還想再說什么前從牙縫里擠出一句:“我是他家屬?!?/br> - 將車停在一間幽靜的小酒吧門口后,路柏桓過熱的大腦終于稍稍冷卻下來。 他抬頭看了看招牌。這兒他來過一次,是一家適合朋友小聚的私密小眾酒吧,環境清幽,挺干凈的一個地方。 路柏桓推門下車,邁步朝酒吧內走去。 循著包廂號繞過兩條走廊,就見邵尋正單手抄兜靠墻倚在一間包廂門外,指間夾著一支燃了一半的煙,卻沒在抽,只是出神地將目光落在對面墻上的某一點上。 這幅畫面讓他不由得想起上次在宸越樓下看到邵尋時的情形。 這個樣子的邵尋給人的感覺太疏離了,路柏桓下意識走過去拿下了那支煙。 發覺自己動作太過行云流水,他一邊將煙捻滅在一旁的垃圾桶上,一邊對著正轉過頭來的邵尋掩飾性地說了句:“抽多了不好,你癮怎么這么大?!?/br> “……這才今天第二根,頭太暈了,提神?!鄙蹖づゎ^看向他,眼中流露出毫不遮掩的意外,“你怎么來了?!?/br> 他表情相當困惑,似乎是完全不知道面前這個人不久前才來過電話。 路柏桓假咳了聲道:“你同學說你喝醉了,讓我來接你一下?!?/br> 邵尋聽完,應了聲“噢”,抬起手按揉眉心。 路柏桓看著他。 上次他就發現了,情潮之下,邵尋眼尾處的皮膚似乎很容易泛紅。而此時大概是由于酒精的影響,那雙眼下也暈出了一層薄薄的緋色。 邵尋是冷白皮,即便那層色彩淺淺淡淡,也在周圍白皙皮膚的映襯下格外顯眼。 看著,他突然就覺得心里有些不舒服,好像什么屬于自己的東西被搶走了似的。 其他人……也會看到邵尋這個樣子嗎? 總覺得好不開心啊。 他不自覺地伸出手去,撫上眼前這張含著醉意也依舊好看的臉,拇指輕輕摸了摸那微紅的眼角。 指腹輕蹭過柔軟的皮膚帶來一陣癢意,邵尋條件反射地瞇了瞇眼,而后反應有些遲緩地想到可能路柏桓是想親他,便略一偏頭避開了那只手,想了想,又往旁邊讓開一步。 路柏桓沒想到邵尋會是這個反應。 他正愣神,卻見邵尋眉頭微微蹙著,像是有些嫌棄的表情,隨即緩緩說:“……我剛吐過?!?/br> 路柏桓:“……” 前幾天的某一幕場景霎時又在腦海中重現。 想到上次的嘔吐事件,路柏桓下意識也皺起了眉,“胃不好你還喝這么多?!?/br> “不是?!鄙蹖久既嗔巳嗵杧ue,回道,“那味道真的太惡心了,你喝一口也得吐?!?/br> 路柏桓觀察了一下,見邵尋除了有些不清醒外確實沒有特別不舒服的表情,便道:“那咱們現在回去?” 說完,他瞟了眼緊閉的包廂門,有意無意地問:“你沒別的事了吧?” 邵尋沒注意到他的動作,簡短地回了聲:“嗯?!?/br> 邵尋返回包廂去拿個人物品,路柏桓站在半開的門外朝里面望了一眼。沒有想象中的狼藉一片,包廂里幾個完全醉倒的都安安靜靜地癱著,還有一個看起來十分清醒的人在收拾著有些凌亂的桌面,那是個戴眼鏡的年輕男人。 他立刻篤定剛才接電話的就是這人。 見邵尋回來,戴眼鏡的男子連忙站起身,兩人低聲說了幾句話。 路柏桓站得遠,聲音傳來時已變得模糊,無法辨清談話內容。 出了酒吧后,微涼的夜風徐徐吹過,激起一陣冷意,邵尋眼角的薄紅漸漸消退下去,臉上也帶了幾分清醒。 要不是他扒著車窗摳了半天還沒把車門拉開,路柏桓都快要相信他其實沒醉了。 印象里這還是第一次見到邵尋醉得幾乎迷迷糊糊的樣子。 路柏桓于是上前給他拉開車門,見他坐進去后就跟大爺似的一動不動,等了幾秒,只好又俯下身去幫他把安全帶系上。 弄完后路柏桓一抬頭,就見邵尋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同時一只手搭上了他的后腦勺,不輕不重地揉著。 邵尋這種看起來頗為專注的神色以及稍顯溫情的氣氛讓路柏桓突然心慌了一下,他頓時如觸電一般,快速收回手退出了副駕駛位。 邵尋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一臉不解地看向他:“……你干什么?” 抽筋嗎? 路柏桓從手腳發麻的狀態中恢復過來,偏開臉輕咳一聲道:“沒,腳有點麻?!?/br> 剛才邵尋臉上的表情太具有欺騙性了,有那么一瞬間,他幾乎產生了一種錯覺,就好像……好像邵尋也喜歡他。 可也只是錯覺。 邵尋明明只是醉了。 片刻后,停在酒吧外的車重新啟動,駛入夜色中。 開出去一段路,路柏桓不時朝旁邊看去幾眼,見邵尋一手支在車窗上撐著頭,眉心一直輕輕蹙著,不由得皺眉問:“你行不行???還很難受么?” “還好?!边^了一會兒,邵尋才剛睡醒似的回答,“就是有點暈?!?/br> 見他這樣,路柏桓有點擔心他會不會暈車,畢竟剛剛才吐過。 他掃了眼周圍,放慢車速道:“要不要先停車讓你歇會兒?” “嗯……不用?!?/br> “真不用?你不是說暈……” “嗯?!?/br> “那……” 路柏桓話沒說完,邵尋卻已經不耐煩起來,不怎么客氣地打斷道:“你要問幾遍?!?/br> “……” 關心人還莫名挨懟,路柏桓頓時好一陣憋屈。 他也就問了兩遍吧,有那么煩人嗎。 想起剛才酒吧包廂里那個收拾桌面的戴眼鏡的男人,路柏桓心里又開始冒泡泡。 他忍了忍,沒忍住,問了句:“你對每個人都這樣嗎?!?/br> 邵尋正出神地盯著窗外,聽到這話,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是對自己說的,有些迷茫道:“什么?” 一副完全忘了剛才發生過什么事的樣子。 路柏桓動了動嘴唇,換了另一個問題,狀似不經意地道:“剛才那人誰???干什么的?” 邵尋一手支在車窗上,偏頭看過來,神情略有些困惑,“什么誰?” “就是幫你接電話的那個人?!?/br> “……你說陳于?!鄙蹖ぱ劬Σ[了好半天,才仿佛終于想起這么一號人似的,“他好像是在事務所……還是留校?記不清了,不怎么熟?!?/br> 不熟?不熟人家還能開你手機鎖屏幫你接微信電話呢。 路柏桓一頓腹誹,嘴上佯裝隨意道:“看不出來啊,他還挺能喝的?!?/br> “嗯?!?/br> 邵尋先是隨口應了一聲,過了幾秒,在路柏桓正要繼續說話時,突然想起來什么似的,又說:“沒,他酒精過敏,喝不了酒?!?/br> 不是說不熟么?還知道得這么清楚。 剛才嫌他話多,現在卻特意為別人解釋。 心底的汽水罐子滿滿漲漲的,簡直要溢出來,路柏桓忍不住諷了句:“不能喝酒,那還去酒吧干什么?專門看別人喝?” 配上語調,這一句實在夠陰陽怪氣的。 邵尋盯了他一會,混沌的大腦慢慢回過味來,有些莫名又有些好笑道:“你干什么???這有什么好酸的?” 被戳破心思,路柏桓心跳陡然加速。 手心頓時沁出一層薄汗,他不由自主抿起唇,有些緊張地等著邵尋接下來的話,然而話沒等來,卻是聽到邵尋發出了輕輕的抽氣聲。 他連忙轉過頭,只見邵尋眉頭又緊緊皺了起來,“你怎么了?哪不舒服么?胃還疼?” “嘶……頭疼?!辈恢朗遣皇且驗閯偛判ζ饋淼臅r候牽動了哪根神經,這會兒邵尋感覺腦袋上有一根筋在突突直跳,頭像要裂開般陣陣發疼。 見他這樣,路柏桓也沒心思想別的了,“咱們掉頭回去吧,剛那兒有家藥店……” “沒事,一會兒就好了?!鄙蹖で鹗种溉嗔巳嗝浲吹奶杧ue,蹙眉道,“靠……那酒太上頭了?!?/br> 說話間車已慢慢停至左轉道上,邵尋按了會兒眉心,慢慢恢復了些精神,抬眼看了看信號燈道:“直接回家吧,泡個醒酒茶就行?!?/br> 見他眉頭緩緩舒展開來,神色也逐漸清明,路柏桓最終應了聲好。 左轉燈亮起,他開動車。 后視鏡中映出一張在昏黃燈光下顯得有些疲倦的臉,路柏桓看得有些難受,“又不是應酬,有必要喝成這樣么?!?/br> “真沒喝多少?!鄙蹖び行o奈地嘆了口氣,或許是剛才的頭疼所致,他這會頭腦還算清晰,“喝的是那酒吧調酒師自創的新品,說就是一般的果酒,誰知道后勁那么大……等到發現不對已經來不及了,都喝了兩輪了?!?/br> 車身在夜色中飛馳過幾個路口,耳邊是邵尋時不時的吐槽:“后來不知道哪個傻逼把榴蓮汁和酒混在了一起,嘖……那味道,簡直就像在喝泔水……” 路柏桓發現邵尋醉了以后說話條理還是挺清楚的,雖然有時候他會忘記自己之前說過什么,有時候會思考好一會兒,但基本上都會認真給予回應。 他也發現,雖然都是些沒營養的話題,但這好像還是第一次邵尋和他閑聊這么久。 他轉頭朝副駕看去,座位上那人正微微側著臉看窗外,昏黃的路燈在那張神色微倦的臉上掠下一道道光影,莫名襯出來幾分溫馨柔和。 恍然間他覺得,這一刻,他們就好像真的是一對晚歸的伴侶一樣。 又一個拐彎,熟悉的小區出現在道路盡頭。 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