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六，路柏桓難得早起。

    他出了臥室，隔著客廳望向對面主臥敞開的房門。

    那個平時睡在主臥的人不在。

    似乎昨天晚上就沒有回來。

    他低頭擺弄了一會手機，等他反應過來時，一串號碼已經撥了出去。

    免提鍵被按下，路柏桓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一個社恐患者，揚聲器中播放出一聲聲“嘟——”，仿佛躁動的鼓點敲在他的胸口上。

    電話很快就被接起。

    從不知何處傳來的音色經過電磁波轉化后，透出幾分無機質的冷感：“喂？”

    路柏桓垂眸，目光落在屏幕上，他稍稍清了下嗓子才開口，早上剛起床的嗓音略微有些沙?。骸澳闳ツ牧?？”

    邵尋沒回答，只是問：“有事？”

    沒有事就不能給你打電話嗎。

    路柏桓搜腸刮肚，佯裝自然道：“我媽叫我們晚上回家吃飯，跟你說一下?！?/br>
    “今天？”電話那頭的邵尋似乎遲疑了一下。

    即便隔著無線電波，路柏桓也感覺眼前仿佛出現了這個人眉頭輕輕皺起的樣子。

    他想再說點什么，然而邵尋只是頓了一下，就道：“行，我知道了?！?/br>
    路柏桓看著手機界面上一秒秒走動的通話時間，又說：“離婚這事……咱們還沒辦呢，你先別跟他們說?！?/br>
    “嗯?！彪娫捘穷^遠遠地傳來腳步聲，聽起來似乎是有人走近，“還有事么？”

    意思很明確，沒事的話，可以掛電話了。

    路柏桓邊調高手機音量邊開口：“那你……”他本來想問“那你什么時候回來”，頓了頓改口道：“那你早點回來?！?/br>
    在他說話的這幾秒內，另一頭持續響著哐哐當當的像是擺放餐具的聲音，路柏桓聽得有些煩躁起來，沒等邵尋“我”完，就沒沉住氣又道：“你中午回嗎？”

    “不是晚上才去么？”邵尋反問了一句，聲音不知怎么的離遠了些，在有些嘈雜的背景音中，不太能聽出情緒來。

    “……我是問你，”意識到邵尋誤解，路柏桓輕咳了一聲，故作自然道，“中午回家吃飯嗎，要不然菜燒多了佟姨又得念叨?！?/br>
    “你今天在家？”反應過來對方說的“回家”指的是回他們家，邵尋奇怪了一瞬，隨后想起來這陣子路柏桓沒錢出門溜達。他邊用濕巾擦著剛不小心沾上醋的手邊對著桌上的手機回道：“我這邊挺遠的，大概下午才能回?！?/br>
    “那等你一會兒？”

    “不用了?！?/br>
    “……行?！?/br>
    掛斷電話后，邵尋看向對面走過來的吳叔，望了眼樓上，“老爺子他……？”

    “大早就起了?！眳鞘迓渥?，嘆了口氣道，“剛天亮沒多久呢，就讓廚房起來燒早飯，吃完就上山去了?！?/br>
    邵尋面露幾分無奈。

    老爺子犟得很?；貒笏鞣N主動改善關系，才剛緩和一點呢，就出了檔出柜的事，兩人關系立馬又掉到比冰點時還僵。

    這地方是以他外婆名字命名的一個度假山莊，昨天聽吳叔說老爺子來這邊過周末，邵尋估摸著他外公心情尚可，誰知剛成功捱過一頓晚飯，一大早就又被賞閉門羹了。

    看著滿桌子甜口的早點他頓時感到一肚子飽，隨便嘗了幾口便停下筷子，“中午我就不在這兒吃了，麻煩您跟我外公說一下吧?！?/br>
    “好?！眳鞘鍛?，又開始絮叨，“在外面吃也注意清淡點，你們年輕人現在都煙酒不離的，對身體不好……”

    邵尋聽著，邊禮貌地點頭應聲。說完話有些嘴干，他下意識抿了抿唇，嘴角處牽起一絲細微的刺痛。

    嘖，好像還真有點上火。

    起身上樓時兜里的手機震動了幾下，邵尋翻出來一看，是沈庭瑞發過來幾條消息。

    －[圖片]尋哥，我才看到這個，我為什么被通報了??？？

    －我沒曠工沒消極怠工??？？是說合同的事嗎？真的是還有細節要改才沒簽的

    －能不能把這個處分撤了

    －尋哥TAT

    邵尋慢悠悠看完，便冷酷無情地切了出去，只字不回。

    拿著手機，他倒是想到了剛才路柏桓打來的那通電話。他站在原地想了一會兒，還是動手撥出了一個號碼。

    －

    路柏桓對著掛斷的通話界面發了一會呆，有點不知道接下來該干什么，給他媽發了個消息后，就又回了房間。

    他在床上躺了好一會兒，感覺實在是睡不下去了，只好起來洗漱。

    刷牙時他猛然聽到玄關處傳來“嘀”的開門聲，尚有些混沌的大腦里第一反應就是邵尋回來了，沒來得及放下牙刷，便三兩步走了出去。

    門外的是佟姨。

    手上的電動牙刷還在滋滋濺著泡沫，佟姨有些訝異地看了他一眼，“小少爺你怎么才起??？”

    路柏桓一嘴的泡沫，不好回話，口齒不清地“唔”了一聲，好在佟姨本來也沒指望他答話。

    “哎呦，我還以為你早起了，剛碰上修路，繞了一圈，急死我了，就怕你餓壞了。早點我就隨便買了一些，你看看想吃什么?！辟∫塘嘀鴰讉€小袋走進屋，“小少爺你也真是的，今兒在家吃飯怎么不早說呀？要不是小邵打電話過來，我差點就拎著行李出門了?！?/br>
    佟姨周末休假已是慣例，之前他周末也不怎么著家，因此是真沒想起來這茬。

    佟姨最后兩句話說得路柏桓心里好像有什么東西扎了出來，酸酸癢癢的，他單手撥弄了一下桌上的塑料袋，狀似不經意地問：“那他中午回來吃飯嗎？”

    “這他沒說?！辟∫淘趶N房里回話，“要不你再問問？”

    路柏桓看了擱在茶幾上的手機一眼，想起之前那通電話，又移開目光。

    算了，等等再說吧。

    現在人都不知道跟誰在一塊呢。

    等路柏桓洗漱完，佟姨也從廚房里出來了，正準備出門去買菜。

    聽到佟姨問他要買幾個人的菜，路柏桓面不改色地答：“兩人份的?！?/br>
    佟姨出門后，偌大的房子里再度空寂下來。

    路柏桓吃完早點，在沙發上窩了一會兒，想起上回跟邵尋一塊坐在這看電影的情景。

    他扭頭看向最右邊那個座位，片刻后從茶幾上撈過遙控器，打開了電視機。

    電視機主頁顯示出歷史播放記錄，畫面還停留在男女主的大團圓擁吻上。上次看的時候這片叫什么名字他都沒留意，現在才發現這是國外一個比較火的系列大片，上回看的是系列的第一部。

    路柏桓于摁下前進鍵，畫面飛速快進，字幕閃過，很快就來到了第二部的開頭。

    然而才剛看了沒幾分鐘，畫面就開始卡頓，最后干脆直接黑屏，只留下一個灰色的圈在黑掉的電視屏幕上不停轉動，下面還顯示著一行：0KB/S。

    搞什么玩意？

    路柏桓煩躁起來，拿起手機就想投訴，卻正好看到鎖屏界面上跳出一條物業群發的通知：因XX路施工，造成線路破壞，影響到本小區網絡，現已在進行維修，請各位業主耐心等候。

    ……靠。

    沒辦法，路柏桓只得關掉電視，用手機刷起新聞來。

    時間怎么這么長。

    －

    下午兩點，邵尋擰開了家里的大門。

    剛一進門，他就瞥見餐桌上整整齊齊擺著的一桌飯菜，換好鞋，再走幾步，越過玄關背景墻，路柏桓正懶懶地窩在沙發上。

    聽到聲音，路柏桓抬頭瞄了他一眼，語氣略帶不滿道：“你怎么才回來？”

    “……你還沒吃？”邵尋走至餐桌旁，看向那一桌已然冷掉的飯菜，有些無語，“不是跟你說不用等我了么？”

    “你又沒跟佟姨說你回不回來?！?/br>
    邵尋看著桌上面對面擺放的兩碗米飯和兩雙筷子，微微蹙了下眉。

    不知道今天這少爺又在裝什么樣子。

    他朝沙發看了一眼，便轉身向自己房間走去，“我吃過了，你自己吃吧?！?/br>
    沙發上路柏桓握著手機的手微微緊了緊。

    他抬眼看向邵尋，坐姿隨意，似是隨口問了句：“你今天去哪了？”

    “我……”邵尋扭頭，剛想說話，就被一陣手機鈴聲打斷了。

    來電人讓他感到有幾分意外。

    他看了看沙發上的路柏桓，走了過去在沙發的另一端坐下，接起電話，打開外放，然后把手機擱在了茶幾上。

    路柏桓還沒搞明白為什么邵尋突然坐下了，就見他眼微微彎起，語帶笑意地叫了聲：“媽?！?/br>
    “哎，小尋啊?！彪娫捘穷^赫然就是他媽蘇卉，此刻他媽語氣正溫柔得不像話，“在家嗎？還是今天去看你外公啦？”

    我cao……

    這一瞬，路柏桓心頭和眼皮猛然齊齊狂跳。

    “從那邊回來了，剛到家?！鄙蹖み吇卮?，邊悠悠然地掀起眼皮看向路柏桓。

    路柏桓連忙點開微信，找到他和他媽的聊天記錄，就見他早上發過去的那條消息前赫然是一個紅色的感嘆號。

    他立刻想到今天那間歇性抽風的網絡，頓時氣得咬牙。

    cao??！

    另一邊，通話還在繼續：“那今天晚上過來吃飯吧，媽讓陳嫂做了金湯魚片和紅燒肘子?！?/br>
    邵尋笑著答了聲“好”，又聊了幾句，末了蘇卉才像是終于想起自己還有個兒子，問了句：“柏桓今天在家嗎？”

    顯然她問這句話并不是為了得到回答，沒給邵尋回話的時間，她便又自顧自地笑道：“要是不在就算了，小尋你就自己過來，讓他餓死也沒關系的?！边@語氣，完全不復剛才的溫柔，甚至帶著些玩笑般的嫌棄。

    路柏桓：“……”

    聽聽，這是親媽嗎？

    通話結束，兩人短暫地對視上了一眼。

    “哎，挺奇怪的?！鄙蹖ぽp輕挑了挑眉，眼里含著幾分玩味的笑意，“你媽不是早上就叫你回去吃飯了么？她失憶還是你失憶？”

    “……是我叫你回去的，不行嗎？”憋了一會兒，路柏桓終于忍不住破罐破摔了，“咱們還沒離婚吧，一塊回家吃個飯，有問題嗎？”

    邵尋一手搭著靠枕，姿勢悠閑地靠坐在沙發上，偏頭看著他，片刻，忽而短促地笑了一聲。

    “少爺，你到底怎么回事??？”他慢悠悠地笑道，“你應該早就沒有初夜情節了吧？”

    路柏桓僵著臉，被堵得一時回不出話。

    半晌，他才攥著手機動了動口：“我……”

    同一時間，邵尋起身道：“行了，你去吃飯吧?！?/br>
    那一聲輕輕的“我”被蓋了下去，邵尋視線沒落在他臉上，大概也沒看到張開的口型。

    ……“我不想離婚”又咽了回去。

    路柏桓看著邵尋的背影，片刻后起身走向餐桌。

    沒聽到就算了。

    －

    餐廳里，路柏桓吃了一肚子的氣。

    沒事修個屁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