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蔣魚魚嘴巴和紀桃一樣饞,又是小孩,自制力基本等于零。不過有蔣明宇管著,他三歲后才吃第一次零食,是幼兒園的同班小朋友送他的一包跳跳糖。 “mama,怎么是辣的!我的嘴好痛,mama!”蔣魚魚小狗似的伸出舌頭哈氣,彩色的糖粉在他口中噼里啪啦,“mama,我的舌頭在響!炸彈!” “這個叫跳跳糖,是糖在響?!奔o桃忍笑,“要是不舒服就吐掉,漱漱口就好了?!?/br> 蔣魚魚為難地張著嘴,舍不得那點甜味,又怕辣,口水快從嘴角流出來。 “mama,明天能讓阿姨給我做一些蛋撻嗎,我想帶到學校去,和其他小朋友一起吃。他們和我分享糖果了?!边^了一會,他提議。 “好啊,”紀桃表揚他,“好朋友之間是應該分享的?!?/br> 蔣魚魚拍手:“Friendship is magic!” 他的回復太跳脫,紀桃沒聽清,問:“什么?” “友誼是魔法!小馬寶莉!mama,你好笨,居然連這句都聽不懂?!?/br> “是是,那你在幼兒園多學一點,回家教我,可以嗎,蔣老師?” “蔣老師!”蔣魚魚咯咯地笑,和蔣明宇學,“蔣老師,mama說我是蔣老師!” 睡前蔣魚魚要聽故事,他不滿于紀桃翻來覆去講了五六遍的那些,要給紀桃講個新故事。 “月亮下,有只小狗在點火,他點火的時候,一不小心,把自己點著了,變成了一只焦炭狗!”他說完,咯咯笑起來,“mama,你幫我把這個故事寫下來,明天拿給爸爸看?!?/br> 紀桃找了紙和筆,幫他記下:“魚魚,小狗被燒成焦炭狗了,以后該怎么辦?” “以后,沒有以后啊,小狗已經被燒死了!”蔣魚魚的語氣理所當然,好像他問了個特別白癡的問題。 ”死了?”紀桃有些駭然地停筆,恐懼于他純真的殘忍,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問:“為什么小狗要死?” “因為他被火燒過了,爸爸說的,火可以把人燒死?!?/br> 紀桃匆匆和他道過晚安,轉頭和蔣明宇復述整件事。 “他才多大,讓小狗被燒死,太殘忍了?!奔o桃擔憂道。 “他的故事邏輯上沒錯?!笔Y明宇說。 “但我不喜歡這個故事。他也不需要那么早就知道死亡什么的,太深奧了?!奔o桃搖搖頭,“我不想魚魚過早了解這些不美好的東西?!彼谕捓镩L大,自然希望自己的小孩也能這樣。 第二天早上。 “mama把你講的故事告訴我了。你希望佩德羅哥哥死嗎?”蔣明宇問,他通常不會主動干預蔣初白的想法,但不想紀桃不開心。 “不希望?!笔Y魚魚明亮的眼睛黯淡下去,佩德羅對他來說不是一個寵物、一條狗,而是年齡稍大一些的好朋友。 “那我們再寫一個故事好嗎,這次讓佩德羅哥哥當主角?!奔o桃提議。 蔣魚魚轉動腦筋,說佩德羅和一個魔法師成為了朋友,可以長生不老。 “魚魚寫的真好?!奔o桃把這個故事記下來,“佩德羅哥哥會在那個世界永遠活下去?!?/br> “mama,”蔣魚魚開口,“我想把之前的那個故事改掉?!?/br> “月亮下,有只小狗在點火,把所有星星都點亮了,夜晚變得和白天一樣亮堂堂?!?/br> “為什么這次小狗沒有死?”紀桃問。 他回答:“因為我怕這只小狗是別人家的小狗,如果他死了,愛他的主人會和我一樣傷心?!?/br> 蔣初白看了Hello Kitty的育兒動畫,喜歡上三麗鷗,不僅要買玉桂狗的杯子,布丁狗的書包,連生日愿望都和三麗鷗相關,想要一個meimei,和他一起打扮成雙子星,當然被蔣明宇和紀桃拒絕。 “那你最喜歡哪個?”紀桃問他。 “Yoshikitty是最好看的!他可太酷了!”他響亮地答。 “Yoshikitty?”紀桃沒想起來是哪個,疑惑地反問。 “林佳樹,X Japan?!笔Y明宇提醒。 紀桃的腦海里浮現出那只身著紅黑皮衣,畫紫色煙熏妝,一身金屬飾品的朋克白貓,干巴巴地夸:“是,真的挺酷的?!?/br> 他被蔣初白的審美震撼到,趁他沉迷新玩具,和蔣明宇說悄悄話:“三歲小孩喜歡視覺系,有問題嗎?” 蔣明宇回他:“我覺得沒問題?!?/br> 紀桃:“那我也覺得沒問題?!?/br> 周六紀桃陪蔣魚魚在商場玩到下午五點多,必須回家吃飯了,結個賬的功夫,卻發現蔣初白不見了。 蔣初白很懂事,一般不會自己跑遠,紀桃把游戲廳翻了個底朝天,還是沒找到,慌張地攥著手機,下意識給蔣明宇撥電話,輸入又刪除。十幾分鐘過去,他手心全是汗,臉色青白地和商場廣播站聯系,突然看見對面琴行里有個熟悉的身影,穿著棕色衛衣,巧克力豆似的又小又圓。 他急急趕去,看見一個陌生人牽著蔣魚魚的手,兩人面對一排樂器在比劃些什么。 你撿到小孩就隨便帶走嗎?紀桃本來是想嗆這個人的,定睛一看,話滾到嘴邊,愣是咽了下去:“您好,您是…?”他對面的男人扎著頭齊腰的發,配上高挑瘦削的身形,已經足夠顯眼,偏偏五官綺麗,艷若桃李,眉宇劍一般明銳,有種直給的沖擊力。 “這里的兼職老師?!蹦腥舜?,“這是您的小孩?”?紀桃這才注意到蔣魚魚的手里拿著一把很迷你的吉他,正沒什么章法地撓著弦,誰都不理。 他氣又上來,耐著性子:“魚魚,還想玩嗎?” 蔣初白像是剛注意到他,驚喜地揚起頭,脆生生喊:“mama!”又和男人說:“老師,我mama來接我了!”?他喊得很大聲,讓人沒辦法當作誤聽,男人卻對“mama”這一稱呼沒表現出絲毫疑惑,頷首道:“好,那再見?!?/br> “啊…可是我還不想走?!笔Y魚魚癟起嘴,向紀桃懇求,“mama,我們再呆一下,可以嗎?” “老師還要工作呢。蔣初白,我問你,你為什么亂跑?”叫不動自家的小孩,紀桃有些尷尬。 “對不起,mama,我剛剛,剛剛聽到一個,特別特別好聽的聲音?!笔Y魚魚知道自己犯了錯,愧疚地癟起嘴巴。 “吉他的聲音。他自己跑進來的?!蹦腥私忉?。 “這樣,魚魚,你喜歡?”紀桃問。 蔣魚魚拼命點頭,舉起手里的小吉他:“剛剛好!不大不??!”?連琴都挑好了,紀桃只好順著問:“你想學嗎?” “想學…”蔣魚魚有些忸怩地瞄了一眼男人,“辛老師…” “可是你周末要學的東西已經很滿了,武術課,英語課,思維課,如果再學這個,就沒有時間玩了噢?!奔o桃提醒。 “沒關系!”蔣魚魚頭搖得像撥浪鼓,“mama,求你了,我真的太喜歡了!” “他那么小,可以學嗎?”紀桃和老師商量。 男人沒直接回答:“魚魚,F怎么唱?我剛剛和你說過的?!?/br> 蔣魚魚大張著嘴:“fa?!?/br> 男人在手邊的鋼琴上按下一個鍵,紀桃只能聽出這個音和蔣魚魚唱的幾乎一模一樣:“這個叫絕對音感,他對樂器的聲音和音調感知很敏銳,這種能力對音樂學習比較有幫助?!?/br> 紀桃云里霧里地點頭:“好,老師,那加個聯系方式吧?!?/br> 到家后,紀桃準備和他算賬,剛拉下臉,只見蔣魚魚嘴皮子翻得飛快:“mama,我知道!我叫蔣初白,我家住在新城區鼎山居117號,我家長的電話號碼是——”?“停,打住。好了,你把吉他放好,去找小朋友玩吧?!?/br> “謝謝mama!”蔣魚魚興高采烈地跑回自己房間。 紀桃晚上和蔣明宇滿面愁容的告狀:“他太有自己的主意了?!?/br> 蔣明宇勸:“如果他真的找不到你,他會給你打電話的。不要管他?!?/br> “那怎么行?”紀桃驚道,“要是真的被別人抱走了怎么辦?” “不怎么辦,找回來就是了?!?/br> 紀桃無話可說,過了會,又道:“他以后每周要學吉他,太多課了,好辛苦?!?/br> “他不一定這么覺得。如果不讓他學,他長大后反而有可能責怪我們。而且辛苦沒什么不好,他本來就應該經歷這些,過度保護沒好處,在他經歷挫折困難的時候教他怎么克服就足夠了?!?/br> 紀桃失落道:“可我就是這么長大的…我根本不知道該怎么教育他,等他再大一點肯定不聽我的了,太煩了?!? “你和他不一樣?!笔Y明宇低頭親他,想了想,又說,“他會聽的。你已經給他足夠的陪伴了,不要覺得自己有錯,或者怕做錯,怎么開心怎么來?!?/br> 周五,蔣明宇下了班接紀桃看電影,散場后又在電玩廳打游戲,贏了一大把彩票紙,之后的安排是去喝酒。他們的周五常這樣過,短暫逃離有蔣初白的那個家庭,回歸二人世界。 “這是,魚魚的吉他老師打工的地方,你還沒見過他吧,真的好好看?!卑肫刻鹌∠氯?,加上兩口蔣明宇的調配雞尾酒,紀桃基本不清醒了。 蔣明宇一言不發,紀桃持續輸出:“我之前以為,他說的打工,是在這里打零工,沒想到他的意思是,聘他的那支樂隊,今晚在這里有演出。不過好像來晚了,錯過了?!?/br> “嗯?!?/br> “就’嗯’???”紀桃鼓起臉頰,桌子下腳踩上蔣明宇的皮鞋,不安分地蹭著。 樓下臺上換了一只樂隊,幾十秒的安靜后,一陣激越的軍鼓聲響起,緊接著他們周圍幾乎所有人都站起來喝彩合唱。 “國際歌?!”紀桃被這驟變的氛圍驚了一跳,本能地竄到蔣明宇腿邊貓著,“怎么唱這個,嚇死我了,酒吧起義?” “你沒看今晚的演出單么?門口貼的那個?”附近一個微胖的男人接話。 “還真沒有。隨便進的,沒太看過live?!奔o桃不好意思地吐舌頭。 “可以看看,這個樂隊很新,是幾個技術特別好的年輕人組的,下周他們演新歌,還是在這兒,喜歡可以再來?!蹦腥朔窒?。 紀桃在蔣明宇腳邊坐下后直接不站起來了,抱著他的小腿,下巴磕在他的膝蓋上,專注地看樓下的演出。 酒勁上來,他困得很快,眼睛一瞇一瞇的,腦袋小雞啄米般點著。 這么吵,他都能睡著。蔣明宇托起他的腮幫向自己這邊帶:“寶寶,該回家了?!?/br> “等會,不回家,我再看一下?!奔o桃努力打起精神,“我沒困,我眼睛困了?!?/br> 沒過幾分鐘,他的頭又低了下去,無精打采的,只有嘴巴還在張合著咕噥些什么。蔣明宇湊近了聽,他說的是:“這抱枕怎么這么扎,不想抱了?!弊焐线@么說,他仍抱蔣明宇的腿抱得死緊。 蔣明宇的西褲是羊毛面料,確實偏硬,他捧著紀桃的臉抬起來觀察,白皙柔嫩的皮膚過敏似的被磨紅了一片:“小傻子?!?/br> “想走了嗎?”蔣明宇又問,這次紀桃乖乖站起來,汗濕的手心抓上他的手腕,粘主人的寵物一樣被領下樓。 出了門,冷風一吹,紀桃酒醒了大半,摟著蔣明宇的胳膊和他說悄悄話:“剛剛臺上的鼓手是我的學生,沒認錯?!?/br> “你學生?哪個?”蔣明宇并沒太注意臺上在表演些什么。 “還好我跑得快,他應該沒看見我?!奔o桃不高興地嘟囔著,“就是那個廖還山,不在學校還要碰見他?!?/br> “肯定沒看到,放心?!笔Y明宇的嘴角勾了一下。他知道這個男生,紀桃常提到他。前兩年紀桃剛工作,有次下班躲進臥室生氣,氣到差點哭了,等蔣明宇回家才把他揪出來,一問原因,是有個學生不聽話,數次違反校規,害得他挨主任訓,工資被扣到不剩幾塊。那個學生就是廖還山,一個特別隨心所欲,特立獨行的男生,脾氣和名字一樣古怪,按他的性格,放學后組樂隊演出并不稀奇。 “這個人怎么也姓廖?”蔣明宇突然想起紀桃以前高中的那個人,明知紀桃已經有些不清醒了,他卻故意提起舊事套話。 “也?還有誰?”紀桃疑惑地反問。 “不記得了?”蔣明宇俯身在他鼻尖上啄了一下。 “到底誰?誰???”他不依不饒地追問,在被親后啞了火,臉上燒起一片紅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br> 在一起那么久,紀桃還是會因為蔣明宇的一個吻臉紅。他抹著鼻子甩手就走,被拽回來壓在墻上。 蔣明宇的舌尖伸進來,卷著他的唇瓣吮吸,帶著酒味的氣息交融。大約過了五分鐘,蔣明宇才和他分開,攏在懷里,幾乎把他半抱起來:“沒誰,我亂說的。今晚不回鼎山了,去大學路的那個家好嗎?” 舊家的布置一切未變,上次來的時候忘記關窗,前幾天又下了大雨,臥室的被褥潮透了。洗完澡,躺在影音室窄小的榻榻米,蔣明宇把紀桃抱到身上,兩人手腳交疊而臥。 紀桃枕著蔣明宇的胸口,半是玩半是挑逗地沖他的頸側吹氣,還在記那個學生的仇:“我跑什么,該跑的是他,放學了不回家寫作業?!?/br> “不要想他了?!笔Y明宇說,“我和你以前不也經常這樣?!?/br> 紀桃羞愧得又紅了臉:“對哦。我們還早戀來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