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娘長得真好看”，扎著麻花辮的小女孩走到街尾，沖著陰影下的我說道，“你也好看...”。

    我怔怔的看著穿著小紅襖的女孩，又往陰影下縮了縮。

    從沒有人這樣說過我。

    裹著棉衣的婦人推開門，四下張望，看著墻角里的兩個小孩，怒氣沖沖的走了過來，一邊拽著女孩的辮子，一邊譏諷這，“以后不要與他說話，再讓我看見我就打死你”。

    女孩流著淚推著婦人，卻敵不過大人的力氣，被拖拽著進了門。

    “那家女人是個暗娼！兒子也不是什么好孩子，長得一副狐貍精的媚樣，倒像是個女娃”。

    “可不是嗎，聽說李家的男人前幾天從那里出來了”

    “腌臜！”

    我捂著耳朵，恨恨的看著那群嚼舌根的婦人。

    母親在院子里燒水，看到我后牽起我的手，替我撫平衣服上的褶皺。

    就算在這破落院子里，母親仍舊穿著旗袍，每日梳妝打扮著，也將我身上收拾的干干凈凈。

    她總是溫和的笑，待人也溫柔至極，每每聽到那些言論都會捂著我的耳朵，告訴他那都是騙人的話，不要聽。

    話不是從耳朵里進去的，是從心里。

    夜晚又有男人拍他們的門，甚至還提及了我的名字。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母親生氣，她打開門，將一盆涼水潑在男人身上。

    “不許你羞辱我兒子！”

    “呵！你兇起來的樣子倒也好看，不如跟著我，當個姨太太，享著榮華富貴多好，你兒子...”

    男人探過頭，看著我露出那種奇怪的神情，好似吃不到糖葫蘆的饞嘴小孩。

    “你把他交給我，我保證好好照顧他”

    母親張開手臂擋住男人的視線，關上門將怒罵聲攔在門外。

    我害怕的抱著母親的腰，母親捂著我的耳朵流淚。

    我們明明什么也沒做。

    男人找了個算命先生，指著母親的鼻子說克夫，天生狐貍像。

    巷子里的流言蜚語愈發激烈了。

    這會外面兵荒馬亂，我們也沒了多余的錢搬家，只靠母親典當她僅剩的嫁妝。

    “塵兒，娘以后一定會賺更多的錢，到時候我們想吃多少桂花糕都可以，好嗎”

    母親將一枚銅錢放到我的枕頭下，摸了摸我的頭，“這是壓歲錢”。

    怪不得這幾日巷子里張燈結彩，掛著紅布好生喜慶。

    我掀開枕頭，將銅錢放回母親手里，握著她長時間泡在冰水里早已不在滑嫩的手。

    “娘，我以后不吃桂花糕了，也不要壓歲錢了”。

    母親摸了摸我的頭，淚水滴在我的脖子上，冰涼。

    過了這個年，我也十二了，年后母親找了一份秀女的工作，日日勞作，貼補家用，她將銀兩攢在梳妝盒里，那是我的開春的書費。

    母親說我到了該上學的年紀了，像我這般同齡的孩子，早已上了幾年學堂，可家里供不起我上學。

    在我遙遠模糊的記憶里，是有過父親的存在的，那時候我們的家境也還算不錯。

    父親教書，母親繡花。

    五歲那年我發了場高燒，從那以后就沒了之前的記憶。

    母親說父親是生病去世的。

    年市上的孩子騎在父親脖子上看著戲曲，而我只能看著川流的人群下擺。

    “娘，我想回家”，我晃了晃母親的手，有些困意。

    母親摸了摸我的頭，笑著說好。

    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幾個壞人，聽小巷里的婦人說這一片經常有男人sao擾過路的女學生。

    母親牽著我的手，輕聲說，“塵兒，一會你先跑回家，不要回頭”。

    “我不走”，我害怕的抓住母親的手，顫抖著哭個不停，“娘，咱們一起走”。

    那群地痞笑著向我們走來，一個男人跑了過來，幾下便打走了流氓。

    我看著他的動作，害怕的躲在母親身后。

    男人說他是個木匠，路過這里見著我們母子有危險，所以義不容辭的沖了出來。

    母親看著他流血的手臂，一定要他去家里，替他包扎傷口。

    男人推脫了幾下便同意了。

    他走到母親身邊，視線卻一直看著我，甚至想伸出手牽我的手。

    我躲了一下，跑到母親左側。

    母親牽著我的手，警惕的看著男人，“我兒子不喜歡陌生人觸碰，不好意思”。

    男人笑著摸了摸頭，“是我唐突了”。

    母親給他包扎好傷口。

    男人看著斷了一根腿的椅子，一定要替母親修好。

    “不用了，李大哥，太麻煩你了”

    母親拒絕了他。

    “沈小姐，這樣破舊的椅子，坐在上面難免會出現意外，您也不想看到月塵他受傷吧”。

    男人看著我，又看了看母親。

    母親看了我一眼，只好任由男人對著椅子敲敲打打。

    從那之后男人經常來修補家具，接送母親上工回家，給我帶好吃的糖和自己打造的玩具。

    母親雖然還在避嫌，但很欣慰看到能有另一個人照顧我，自從我在她上工的時候發高燒，是男人將我送去醫院，支付了醫藥費后，母親對他更加放心。

    這次，吃完午飯，男人搶過碗，主動去刷，母親沒有拒絕。

    “我去上工了，麻煩李大哥照顧一下月塵”。

    母親從抽屜里拿出一本書，揉了揉我的頭，“下了工我去給你買桂花糕好嗎”。

    我笑著點頭，大聲說好，其實男人經常給我買桂花糕，還不讓我告訴母親而已。

    母親放心的離開了。

    我坐在椅子上看著書，男人走到我的身邊，半蹲在地上看著我，“塵兒，你在看什么呀”。

    我抬頭看他，那個眼神好熟悉，李叔叔也是吃不到糖葫蘆的小孩嗎。

    我將話本遞給男人，“我在看話本，只是有許多字還不認識...”。

    李叔叔點了點頭，將我抱到他的腿上，他用雙臂困著我，即使我掙扎著想下去，“塵兒別動，我給你將話本好嗎”。

    我將手放在他的手臂上，見他滿眼的誠懇，甚至還有祈求，想起那些桂花糕，我心軟了，“好，謝謝叔叔”。

    男人松了一口氣，小臂繞過我的腰，將頭湊了過來，越來越近，“這話本子講的是從前有個木匠，撿著了個寶貝...”。

    我聽的入了迷，只覺得脖子上越來越熱，男人的呼出的熱氣噴灑在我的脖子上，有些癢，我忍不住推了推他，“叔叔，我不聽了，你把我放下來吧”。

    我看著男人的眼睛，有些慌了神。

    他張著嘴，大口喘著粗氣，眼睛牢牢盯著我，小臂箍著我的腰，死死的不松開，“塵兒，再讓叔叔抱一會好嗎，叔叔給你買桂花糕，不，你要什么都可以...在讓我抱一會，就一會”。

    “不要！叔叔你松開手！我好難受”，有些喘不上氣，我紅著臉，眼眶泛著淚的捶打著男人的胸膛。

    男人卻更加興奮，他挺起胸膛，開始用另一只手解著衣裳，“打吧，打吧，用力些！”。

    我嚇得不敢動彈，眼眶里的淚連成珠的掉，身后一片陰影，母親舉起瓷瓶，重重砸向男人的頭。

    男人摸了摸額頭上的血，瞪著眼睛倒在地上。

    母親將我從他懷里拽了出來，牢牢抱進懷里，聽著響聲，門外的婦人走了進來。

    “天吶！殺人了”

    “我就知道這個女人不是好人！”

    “肯定是母子倆設計好了將這可憐的男人殺死！好吞了他的財產，蛇蝎心腸！”。

    我捂著耳朵流淚，看著地上的桂花糕撒了一片，被人群慌亂的腳步碾碎。

    母親紅著眼眶舉起一片碎片，劃向眾人。

    人群被嚇了一跳，退了幾步。

    只是用更加惡意的目光看著我們。

    母親牽起我的手走出門，握著碎片的另一只手不停地在流血，滴了一路。

    她帶我來到江邊，呼嘯的風吹亂了她的發絲。

    她將碎片扔在地上，替我撫平衣服上的褶皺，擦了擦我的眼淚。

    “不許哭！白月塵！”

    我怔住了，打了個哭嗝，咬著唇看著母親。

    她牽著我的手來到江邊，看著腳下翻滾的江水，留下了眼淚。

    “娘，我害怕”，我晃著她的手，“咱們回家吧，回小時候的家，有爹爹的家”。

    母親釋懷的笑了笑，摸了摸我的頭。

    “白月塵，你爹不要我們了”

    我瞪大了眼睛。

    “他娶了個妓女”，母親的臉扭曲，眼中滿是瘋狂，“就因為我生不出孩子，所以他就打算休了我，讓那個懷了孕的妓女當他的妻子”。

    “他萬萬沒想到，我會趁著你高燒偷了那個女人的孩子”，母親開始大笑，牢牢的拽著我的手腕。

    即使我疼的小聲啜泣。

    我用手抹去母親臉上的淚，“娘，你別哭了，我不回家了，我再也不提回家了”。

    “我不是你娘”，母親揮開我的手，嘶吼著指著我，“我沒想到你和你那個妓女娘親長得越來越像，讓我日日看著都氣悶，這張惡心的臉！”

    我僵著手，哭的沒了眼淚。

    “可我好愛你，塵兒”，母親突然又放下手，眼眶含淚的看著我，“我養了你十幾年，就連我自己也沒發現我已經如此愛你，我拿你當我自己的孩子，我是真的...真的想好好愛你”。

    她牽起我的手，拽著我走向河邊。

    “可世道不許，這就是命”，她閉上眼睛，拽著我的手腕縱身一躍。

    卻在下一秒將我推上岸邊。

    “好好活著”

    我看著她的口型，她的淚砸在我的臉上，滾了幾圈，我無力的倒在岸邊，失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