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十點，暖陽高照，莫森在走廊里等待了足足兩分鐘才聽見屋內傳來一聲懶散的“請進”。

    他陰沉著臉走進來，房間內彌漫著一股鼠尾草的香氣，床鋪和地上凌亂地攤著衣物與被褥，楊御坐在沙發中央，安可乖巧地枕在他的膝頭。見人進來她慌忙別開臉去，水潤紅腫的唇蹭過楊御干凈的白色運動服，留下一道淺淺的印子。

    莫森站在房間中央。這屋子里充斥著他極其不喜歡的溫馨感，讓他眉間的皺痕愈加深沉。

    “有工作?！彼齑轿?，仿佛多說一個字都是浪費。

    楊御的手指緩緩擦過安可的臉龐，他的動作很輕，指尖觸碰到的地方燃起轉瞬即逝的暖意。

    安可瞇起眼睛，輕輕哼了一聲。

    “老大呢？我只聽他的命令?！睏钣鶈?。私下里這里的人都不直呼奧蘭卡的名諱。

    莫森眼角抽了一下，撲克臉上隱約透出怒意。

    “不要得寸進尺！”他的聲音里充滿了警告的意味，嚇得安可抖了一下肩膀。

    楊御卻笑了。他拍拍安可的臉頰示意她讓開，自己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到莫森面前。

    亞洲人的身高體型遠比不上歐美人健碩，但兩個人站在一起時卻散發著同樣危險的氣息。

    莫森冷冷地瞪著他，薄唇抿成了一條縫。

    “讓我做他保鏢的人是老大，不是你?！睏钣f，“你要我做事，可以，但要說清緣由，我想即便是在這里主次也要分清，不是嗎？”

    風從落地窗的窗縫中擠進來，又偷偷從敞開的大門溜走，兩個男人就這樣面對面站著，沉默而克制地直視著對方的雙眼。

    良久，莫森才極其不情愿地開口，“……他今天上午不在基地，派我來接你。下午有場交易?！?/br>
    楊御冷笑一聲，“這還差不多?！?/br>
    他迅速穿好衣服，臨走前意猶未盡地輕咬一口安可的臉頰，引來一聲惹人憐愛的呼痛。楊御心情很好地哈哈笑著，跟著莫森離開了房間。

    莫森最后的目光落在蜷縮進沙發一角的安可身上。她始終低著頭，瘦弱的肩膀隱約有些顫抖。

    有點奇怪，卻又說不上來。莫森皺皺眉，反手關上了門。

    離開奧蘭卡的國度，被改裝過的軍用悍馬一路向著遠離基地的方向駛去，楊御無聲地打量著車內的環境，比起奧蘭卡，這輛車里簡潔而絲毫沒有累贅的內裝似乎更符合莫森的口味。

    “車不錯?！睏钣π?，毫無感情地道。

    莫森沒有理他，徑直向前開去。

    距離“王國”四五十公里外的土地上零星散落著一些小村莊，莫森將車停在一處山坡上，從茂盛的樹杈之中隱約能看到村子里活動的人影。楊御熟悉這種村子，那里從老到少每一個人從出生起就是殺人不眨眼的亡命徒，即便是最有經驗的雇傭兵都對他們避之不及。

    莫森從后座拿出兩個黑色長方形的箱子，將其中一只丟給他。

    “挑你順手的?！蹦f。

    當楊御合上箱蓋，莫森對著他腰間挎著的兩只短步槍冷笑一聲，“你死定了?！?/br>
    楊御無所謂地聳聳肩，“走著瞧?！?/br>
    他們沿著山路一直向西，來到村子邊緣一處破舊的倉庫外。莫森將倉庫門打開，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楊御沉默著走進去。倉庫里光線很暗，四周彌漫著一股腐朽的氣息，空曠的廠房正中央坐著兩個人，一個是奧蘭卡，另一個是個面生的男人。

    他們走近，奧蘭卡沒有回頭，而是向著對面的男人微微一笑，“該你了?！?/br>
    “這就是你新收的手下？”中年男人饒有興趣地打量著楊御，“怎么，換口味了？”

    “桑德亞，不要挑戰我的底線?！眾W蘭卡微微瞇起眼睛。

    那個叫桑德亞的人撇撇嘴，對著自己候在一旁的手下打了聲呼哨，取過一只黑色皮箱。

    “新到手的上等貨，別的地方沒有?！鄙５聛営行湴恋靥鹣掳?，卻傾身打斷了想要開箱的莫森，“拿回去再看?！?/br>
    他意有所指地挑眉瞥了楊御一眼，奧蘭卡頓了頓，對楊御勾勾手指，“去拿來?！?/br>
    楊御單手伏在槍柄上，緩緩走過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這讓他感到巨大的壓力。

    他環視一周，桑德亞、莫森、那些無名卻令人討厭的手下，最終看向那只皮箱。然后他彎腰，伸出手。

    咔的一聲，是上膛的聲音。

    空氣有一瞬間的寂靜，楊御的手停在距離皮箱十幾厘米的地方。他彎著腰，頭和背暴露在眾人面前。

    他無聲地調整了一下呼吸，然后，笑了。

    “這不是新品?！?/br>
    奧蘭卡與莫森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楊御慢慢直起腰來，依舊握著槍柄，面帶微笑，“這是奎因斯的工廠特制的藥，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歡往藥粉里放薄荷，但人們總是忽略另一點，他更喜歡往里面加煙葉。這是一批殘次品，煙葉的質量不好，味道太淡了。我想，你們不會想用這種垃圾來做交易?！?/br>
    他回過頭對奧蘭卡笑笑，退到莫森身邊。

    桑德亞目瞪口呆愣了半晌，才說，“你連箱子都沒打開，是怎么猜出來的？”

    楊御指指自己的鼻子，“你以為當初奎因斯為什么留我在身邊？”

    “服了?！鄙５聛喤镜匾慌氖?，表情夸張地拜了拜，“佩服佩服?！?/br>
    他甩手將皮箱丟到一邊，奧蘭卡輕笑一聲，問楊御，“你什么時候注意到的？”

    “一開始，”楊御老實答道，“如果這真的是場交易，莫森根本不可能離開你左右?！?/br>
    “都是我的錯，”桑德亞將一切都往自己身上攬，“奧蘭卡說你很厲害，我想試試你?！?/br>
    楊御寬宏大量地笑了笑。究竟是誰的主意，他心里有數。

    氣氛一掃之前的陰郁，仿佛大家都放下心來。楊御沒有追究方才是誰給槍上了膛，就像桑德亞說的，這只是一場測試，就算當時他們做掉了他也無可厚非。

    桑德亞似乎與奧蘭卡很熟，當這一段小插曲過去后，他整個人都放松了許多，翹起二郎腿點起雪茄，跟奧蘭卡說笑。

    “還在經營你的王國？”桑德亞遺憾地晃著腳尖，“你真應該出去走走，金新月的太陽遠比這里耀眼許多?！?/br>
    “古老的積淀不會因為遠方新人的崛起而消失，”奧蘭卡笑著說，“況且金三角與金新月原本就隔得不算遠，我們共享著同一個太陽?！?/br>
    桑德亞夸張地一攤手，“我還能說什么呢，有的人就是喜歡傳統，雖然我覺得那與你的性子不符?！?/br>
    他重新讓手下取了另一只箱子過來，這只箱子很新，遠比剛才的看起來要高級。

    “今天確實帶了好貨給你，是從凱奇那邊流出來的。你的花園需要新的營養，如果覺得可以，我能幫你聯系到做這個配方的人?！?/br>
    這回確實是交易了，莫森打開箱子用小指沾了一點，放在鼻子下聞了聞，對奧蘭卡點點頭。

    奧蘭卡抿著笑，甩手丟給桑德亞一疊現金。

    “老規矩，剩下的用女人付?！?/br>
    桑德亞數了數鈔票，頭也不抬地對奧蘭卡說，“對了，你現在還對那個女人上癮呢？我聽說她的男人找她都找瘋了，最近也來了這附近，查到你頭上是分分鐘的事?！?/br>
    奧蘭卡學著他的樣子抬抬下巴，驕傲地回道，“那又怎樣？”

    “金三角的浪子的心不可能綁在一個女人的身上，”桑德亞揶揄道，“什么時候帶出來見見？我想看看那究竟是怎樣一個極品?！?/br>
    “我不會讓你用污濁的雙眼玷污她的，桑德亞，”奧蘭卡站起身，優雅得像一個國王，“她是屬于我的?！?/br>
    桑德亞咻地吹了聲口哨，似乎難以相信這是從奧蘭卡口中說出的話。

    回程還是莫森開車，楊御坐在副駕駛，奧蘭卡在后座，神游似的望著窗外的風景。

    快到基地的時候奧蘭卡忽然開口，“送我去別院?！?/br>
    “……”莫森放慢了車速，但是沒有回話。

    奧蘭卡依舊望著窗外，“楊先下車?！?/br>
    楊御從車上跳下來，掛在腰間的短步槍敲打著他的大腿。奧蘭卡似乎在想些什么，沒有對他做出往常那種游刃有余的姿態，只是擺擺手，與悍馬一同消失在塵煙里。

    楊御臉色也不好看。他沒有理會想要跟他套近乎的站崗小兵，徑直往基地深處走去。

    桑德亞口中那個讓奧蘭卡迷戀的女人，應該是楊御的老板的戀人。

    楊御不知道那女人的詳細信息，老板沒有給出太多指示，但楊御知道，老板是在得知女人因奧蘭卡授意被輪jian致死后，才發瘋一般地想要奧蘭卡的命。

    她還活著。

    情報有誤，這對雇傭兵來說是致命的。

    但他也在瞬間想通了之前的疑惑，關于安可，和她的任務。

    老板犯了一個同樣致命的錯?？上?，當局者迷。該怎么平衡自己與安可之間的利弊成了讓楊御非常頭疼的問題。

    然后在回到房間后，他才發現更頭疼的還在后面。

    安可又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