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氣氛始終沉浸在無盡的悲傷中,事故中喪生的孩童照片仍舊掛在客廳的墻上,屋子里有一股燃燒著的淡淡線香氣味。 知識分子家庭的良好素養支撐著溫文的待客之道,李文嘉不便多言,表示了哀悼和感謝之后,就只安靜地傾聽那家人斷續地講述孩子的過往。 挑起更多往事非他所愿,快點忘記傷痛才是更好的。 因此也并沒有傾聽很久,拜訪得差不多時,他起身道別。 心中有大致的時間安排,這個時候差不多該回去做午飯了,再燉上雞湯。 走在路上時手機響了起來,李文嘉慣性地按下接聽。 “喂——” 塞西莉亞低沉柔媚的獨特嗓音,只聽得一聲,他立即掐斷了線。 之前太忙忘記了換號碼,而在鈴聲再度響起之前,他手忙腳亂地拆開手機蓋子卸下電池拔出電話卡,如同燙手山芋一樣將卡丟了出去。 加快腳步回到家,心臟仍砰砰地激跳著,心中有些恐慌。 按理說綺云樓也不至于要盯他那么緊,他不起風浪,做的時間也不長,只是離開時走得比較突然,并沒有觸到什么避諱。 這樣自我安慰,接下來的兩天也算平靜,漸漸就不再在意。 生活的重心回到靖云身上。 醫生每日會來記錄,李文嘉問:“現在沒有排異反應,是不是以后都不會有?” “不一定,還是要做好心理準備。個體差異不同,有些人術后半年才會出現排異?!?/br> 靖云快要醒了,他沒再繼續追問。 醫生又說:“接下來的半年要多加留心,一有問題就來醫院,生活要保持樂觀?!?/br> 李文嘉點點頭。 孩子睜開眼睛。 “你醒了?” “嗯?!?/br> 李文嘉拿起床頭柜上幾本新買的漫畫翻了翻,“老時間,爸爸現在要回去做晚飯,你自己看會兒漫畫書吧?!?/br> “嗯,爸爸你幾點過來?” “六點?!?/br> 靖云掃了一眼漫畫,打著商量說:“下次買點有劇情的漫畫吧,這種彩色漫畫太無聊了,給五歲小孩看的?!?/br> “你年紀也不大呀?!崩钗募涡ζ饋?,“有劇情的你字大概都還認不全呢?!?/br> “爸,我都不小了。再說,你陪我的時候可以給我講啊?!?/br> “好了,不和你閑扯,我要走了,下次再給你買?!?/br> “爸爸?!本冈平凶∷?,忽的坐起身體,特別誠摯地說:“爸爸,你辛苦了?!?/br> 李文嘉頓了頓,因為這句話眼眶有些酸澀發熱,他用笑容掩蓋淚意,“很快回來,等著?!?/br> 一間孤零零的房屋,一盞寂寥的燈,烹煮的熱氣飄散,燈下人影染滿苦樂酸甜的塵煙。 靖云是他的命,他們相依為命。 天已經快黑了,提著保溫桶推開門,沿著小路走,不遠處停著一輛車,燈光刺目,不由得微微瞇起眼睛。 一道人影突然出現在他身后,迅速地用白色帕子捂住了他的口鼻。 李文嘉掙扎了一下,頭腦一陣眩暈。 握緊的保溫桶搖晃了幾下,當啷墜地,熱氣騰騰的飯菜翻撒了一地。 他被拖進車里,放到座位上。 一旁的人嘀咕著:“這狗不拉屎的地方,沒抓錯人吧?!?/br> “不會有錯?!?/br> 那人低嘆:“嘖,不識相,非得來硬的。你們再給他補一針,免得半路醒來在直升機上鬧?!?/br> 不知過了多久,漸漸恢復意識,第一反應是頭疼得厲害,緊隨其后是不知發生了什么意外,靖云沒有人照顧。 費力地睜開沉重眼皮,望見了華麗的天花板。 重新閉上眼,用力搖了搖頭,再度睜開。 漸漸的,眼睛越睜越大。 這天花板并不陌生,周圍環境也是熟悉的,這里是綺云樓,當時自己所居住的那一間房。 塞西莉亞架著二郎腿在床前的黃花梨木座椅中等著他醒來,手指撫過褐色的長卷發,手背上有微微凸起的青筋脈絡,猩紅的長指甲細長猶如凄媚艷鬼。 李文嘉驟然直起身體,因為憤怒和急切不安而急促喘息。見他不是個要好好說話的光景,塞西莉亞眼疾手快地兩步上前,一掌摁住了他胸口,直將他摁進了床被。 “放開我!放開!——” “冷靜一點?!?/br> “混蛋!你們做了什么?放開我!放我回去!” 掙扎著幾乎廝打起來,整個被褥都凌亂了,李文嘉被她揪住衣領狠狠地晃了兩下,“又不是讓你去死,急什么!” 那一嗓子因為破音,顯出了粗噶怪異的男聲。 “我會報警?!?/br> 女人頓了一下,倏忽笑了一聲,“夏璃,你夢還沒醒?” “不要叫我這個名字!” “報警有用的話,你以為現在還會有綺云樓?” 李文嘉粗重地喘著氣,連指尖都在顫抖,汗水順著蒼白的面頰滑下來。 塞西莉亞松開他的領子,安撫道:“不會再讓你接客的,梁先生把你包下了,他……那樣的人不知道多少人想和他上床,你不妨換個角度想想?!?/br> 劇烈起伏的喘息聲里,夾雜著細微的類似于哭泣時喉頭緊繃的氣流聲,仿佛下一刻就會因喘不過氣而死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 他發出輕到極致的一聲哀求:“我不要這樣?!?/br> “放我回去吧,求你,放了我……” 他的情緒不穩定,無論是狂躁還是安靜下來后的樣子,都極端得不太正常。塞西莉亞甚至懷疑他會以頭搶地去自殺,不由得也有些惴惴,于是干脆叫來下人拿了繩子將他綁在了床上。 無論是聲嘶力竭地掙扎還是低聲下氣地乞求,都得不到絲毫的善意對待,他像瘋子一樣折騰了小半天,口干舌燥力氣全無,最后不再發聲。 亂糟糟地縮在床被之中,他已經渾身濕透,面無表情的臉上濕漉漉的,是汗水和眼淚的混合物。 這里最擅長的,就是怎么調教人。 等他鬧夠了,沒力氣了,慕容藍才姍姍來遲。 木地板上,他的腳步聲篤定沉穩,有一種微妙而分明的辨識度。似乎只聽腳步聲,就能夠想象出他那異常優雅有勁的走路姿態。 推開門之后,他驚訝地說道:“怎么綁起來了?” 李文嘉眼睫微動,看到一個藍色身影朝他靠近,幫他解開了手上束縛。 慕容藍的貓從他肩上跳下來,小步地爬向李文嘉,伸出前爪踩了踩他的頭發。 李文嘉一語不發。 慕容藍將貓彈開,問他:“想好了嗎?” “……” 他離他很近,姿態曖昧,語氣溫和,卻仍有種生疏的距離感:“我要說的話,想必塞西莉亞都已經和你說過了?!?/br> “……” “到了梁先生那里,你要走要逃都和我們無關,只是在這里,你要先乖乖聽話?!?/br> 他在近距離中默然不語地看著李文嘉,近到能看見他臉上細致的毛孔,發現凌亂微潮的碎發和沉悶死氣的表情之下,是一張難得一見的美人面孔,唇珠豐盈濕潤,瞳眸有種透亮的冰色。 梁先生也是極致的俊美,風流多情,奢華冷艷。 慕容藍突兀地微笑了,心中浮現出這兩人纏綿的旖旎景象,細節模糊而形態妖異,酥麻感直沖脊背,連手背都要浮起雞皮疙瘩。 他站起身來,走到窗前,撫著貓的后頸補充說道:“你是逃不掉的?!?/br> 李文嘉坐起身體,低啞著嗓子說道:“我不能離開靖云……” “嗯?” “我還要照顧那個孩子?!?/br> “孩子?”慕容藍有些詫異地轉過身。不過很快,他笑了笑說道:“沒關系,我會叫人去安排?!?/br> ………… …… 地中海風格的房子,有著無比寬闊的落地窗,地上的陶罐里盛放著滴著露水的白玫瑰。 清晨的陽光毫不吝嗇地漫過來,鋪滿一地。 不習慣清晨室內就如此明亮,幾乎光芒萬丈,鴿子撲騰著翅膀從巨大的落地窗外掠過。 king size的大床無比柔軟,李文嘉卻連手指都抬不起來。 被中裸露的身體布滿紅痕,腰間甚至被掐出指印。 身旁的男人沉靜地睡著,肩背上有被他抓出來的傷,而此刻已經結痂。 大概是目光中的情緒太過強烈,梁以庭有知覺似的睜開了眼睛。 混雜著苦悶與嫌惡的目光,雖然很快避開了直視,還是被捕捉到了。 狹長漂亮的眼睛瞇了瞇,他撐起身體,潔凈白皙的手指捏起他纖細的下巴,“忘記昨夜快活成什么樣了?” “……” “床單都濕透了?!?/br> 夜晚無節制的yin靡景象因為這樣的話語漸漸浮現,熟稔的氣息也瞬間讓人憶起情欲的喘息,而那撩人的喘息里,無法避免地夾雜了自身膩人的呻吟。 淺和的陽光在他背后鋪展,肌rou輪廓流暢而勻稱。李文嘉望著他的身體,羞恥感毫無預兆地涌出,翻騰的情緒溢滿胸膛,蒸騰的熱意在無聲中凝結。 晨起本就潮濕的眼睛忽的顫了一下,一顆豆大的淚滴瞬間順著眼角滾落了下去。 梁以庭微怔,片刻之后手指摩挲過他的眼角。 隨后描繪一般,緩緩地撫過了他的面龐。拇指停留在他唇間,去碰那紅腫起來的濕潤唇珠。 輕輕觸摸的時候會有一種怪異的滿足,小小的,非常柔軟飽滿,指尖傳來幾乎讓人心顫的舒服感覺。 李文嘉皺著眉頭避開了他的手指。 梁以庭便收了手,唇角微翹,柔聲地問道:“很討厭和我上床?” “……” “可是誰一邊哭一邊求我干他?” “……別說了?!?/br> “浪貨,我還是第一次見男人能被干出這么多水的?!?/br> 李文嘉徒勞地掩住視線,不再出聲,呼吸聲卻變得急促起來。 而很快,他沙啞的聲音再度響起:“住手!” 梁以庭的手指撫到他的大腿內側,溫潤的指尖刮搔那里淺顯的印子,隨著他那一聲嘶啞的拒絕,干脆徹底甩開薄毯,將他雙腿猛地拉開折起。 淡淡的薄荷味散開來,李文嘉避無可避地看見腿間令人不齒的痕跡,用力地要將雙腿并攏,卻無法做到,只引得雙腿內側肌rou細細顫抖。 梁以庭挑著藥膏,慢條斯理地涂抹在他秘處的傷痕上,“知道什么是命么,文嘉?” “……” 他抬起眼梢,從容地望著他:“不管有多厭惡我、憎恨我,哪怕把我忘得干干凈凈。那么多年以后,還是莫名其妙被送回到我床上,被我里里外外干了個遍,這就是你的命?!?/br> “好了!去洗漱吧?!绷阂酝ヅ牧伺乃鸬钠ü?,“我們一起吃一頓豐盛的早餐?!?/br> 李文嘉被那話語刺激得頭腦發熱,心口焦灼,卻永遠學不會和他辯駁,尤其是面對這種話題。 他眼角發著紅,默不作聲地扯過衣袍爬下床。剛快速地走出兩步便又慢了下來,腰酸得幾乎站不直。 盥洗室內傳來水聲,梁以庭沐浴著陽光,按下床頭傳聲系統。 對面傳來甜美的聲音:“梁先生,早安?!?/br> 梁以庭道:“多準備些早餐,另外這兩天的菜清口一點,都別放辣?!?/br> “好的,您今天起得格外早呢?!?/br> 梁以庭不置可否,他起得早并不稀奇,被狠狠折騰了一夜的人不僅不賴床,還能走路早起才是稀奇。 旋轉樓梯下就是餐桌。 主屋的設計不同于別院,休閑的歐式風格,面積大,裝修卻絲毫不顯得冷清。 日常生活中并非和在外時那樣時刻有人跟著,吃飯時,屋中也只是兩個人相對而坐。 李文嘉面色發白,沒有食欲。夜里的歡愛就是對他先前離開的懲罰而已,激烈到難以承受,最后幾乎快沒有意識,身體此刻仍然隱隱作痛。而最重要的是心里一直擔心著靖云,擔心到了快要無法做任何事情的地步。 梁以庭閑適地吃著早餐,一邊吃一邊看著他,仿佛是在觀賞一件肖想許久終于到手的好玩意。 李文嘉始終沒怎么動。 梁以庭于是擦拭了手指,從他餐盤中拿起完好的紅豆面包,撕下了一小塊喂到他唇邊。 李文嘉閉著唇,厭惡地躲閃著,最終卻還是沒躲過,香甜的面包被強硬地塞進了嘴里。 梁以庭樂此不疲地繼續喂,喂了三次之后,忽的穩住了他的下顎,傾身吻了上去。 強硬地頂入他的唇齒,攻城略地般地掃過他的口腔,肆意地舔吮,一點一點地絞著他的舌尖。 李文嘉反應不過來,雙唇膠著,很快就發出濕潤的聲音,透著無法掩蓋的情色意味。 隨著越發過分的動作,他伸手推他,幾乎讓人窒息的間隙里,發出沙啞的帶著怒氣的聲音,“放開,不要碰我!” 梁以庭扶著他的后腦勺,絲毫不理會他的掙扎。 “放手!唔……你這個,骯臟的惡魔!流氓!” 動作終于停止了,“……你說我什么?” “流氓!” 前塵舊事恍然如昨,這就是一個無比低俗的、從一開始就只想著要拐騙他上床的男人。 “那么,你是什么?” 被問住了一般,忽的一片寂靜。 “骯臟……”梁以庭嘴角挑起,卻毫無笑意:“一個男人,淪落到出來賣身。呵,真有出息,真夠純潔正直啊?!?/br> 李文嘉眼前黑了一下,所有溫度都被抽走了似的,手指涼得像冰。 他平息著那被驟然掀起的刺骨痛意,胸口劇烈地起伏了一陣,吃力地說道:“……我要救我的孩子?!?/br> 再次陷入沉寂。 梁以庭低垂的長睫驀地動了一下,眼睛完全睜開。本能地掃了一眼他全身。 “我的兒子,我要給他治病?!?/br> 梁以庭瞬間反應過來,立刻收回那愚蠢的目光,聲音愈發刻薄了:“你這樣的,也能生得出孩子來?” 李文嘉忽的感受到了,來自于他的,某種強烈的情緒。 “是我和女人的孩子,已經快八歲了?!彼従徴f道。 仿佛是找到了一個宣泄口,回擊一般地說出這句話來。 梁以庭已經不由自主地捏緊了拳頭,又松了開來,冷硬地問道:“柏舟呢?” “……”李文嘉沉默著。 梁以庭了然地一點頭,“我還以為他真會在一棵歪脖子樹上吊死,執迷不悟?!?/br> “你不知道……”李文嘉忽的渾身發冷,在他說完這句話之后已然失控,“你不是他的兄弟嗎?” “他死了快十年了!你不知道嗎!你為什么要和他斷?當年為什么不能去救他?那么多年沒有任何聯系,現在又假惺惺地提起他做什么?!——” 聲音戛然而止。 梁以庭在他的怒聲中猛然揚起手,一巴掌抽的他臉都偏了過去。 “柏舟死了‘快’十年,你兒子八歲。賤人,你可真有良心?!?/br> 他的手指幾乎要捏碎他的骨頭:“你們不是情深意重嗎?啊,你的情意真夠長的……” 李文嘉屏住了呼吸,忽的打了個大大的寒噤,他抖著牙齒,連聲音都不連貫:“你有什么資格,說這樣的話?!?/br> “你對柏舟很有情意嗎?”他憤怒而恐懼,回擊的聲音始終嘶啞,然而到了極致,反而不受控制地要笑,“你心里,其實巴不得他死了才好,是不是?他要是還活著,你以為自己還能這樣,這樣對待我嗎?” 梁以庭簡直怒火滔天,“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李文嘉風中落葉一般寒涼蕭瑟,帶著微微的顫抖,平靜地說道:“他就是喜歡我,我也喜歡他,不管我有沒有兒子,都輪不到你來說什么?!?/br> 梁以庭強忍著怒意,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和他從小一起念書,一起長大。啊……還有,我們還一起干過你……” “為了你,我巴不得他去死?”他怒極反笑,“你真以為自己是什么東西?” 李文嘉完全褪去血色,面孔煞白。 他隨時就要倒下去了,稍微一松懈眼里就會涌出淚來??擅鎸λ?,他的本能只是迫使自己繃緊神經,站得筆直。 “所以,我不是東西,你還留著干什么?”他說。 “滾!” 梁以庭踢翻身旁一把椅子,厲聲喊道:“阿七??!” 門口很快傳來匆匆的腳步聲,“梁先生?!?/br> “給我去查柏舟怎么死的!” 梁以庭和阿七很快就一同離開了,房子里瞬間空蕩蕩。 李文嘉頭昏目眩地坐了一會兒,聽他的話準備滾。 身上穿著睡衣,他上樓重新找衣服。 打掃房間的小姑娘有點膽怯,“衣服都洗了,新的在衣帽間?!?/br> 李文嘉走了一圈,拉開那華麗到令人瞠目的衣帽間,里面一排一排的都是頂級品牌定制成衣,呆站了一會兒,小姑娘又說:“你的衣服是那一排,那里都是你的?!?/br> 從襯衣t恤牛仔褲到西服套裝領帶皮鞋一應俱全,他隨便套了一身,穿上襪子和運動鞋,意外的,是非常舒適合腳的尺碼。 他孑然一身,站在光天化日之下,一個面生的青年始終跟著他,李文嘉便說:“你不用再盯著我了,是梁先生叫我走的?!?/br> 青年猶豫了一下,也就消失了。 李文嘉逃似的離開,身上沒有一分錢,隨身的手機和皮夾都被強制收走,里面還包括他幾張證件。茫茫然地在馬路上發了會兒呆,他發現自己走投無路。 然而一切都微不足道,他現在只想知道靖云好不好。 或許在日落之前,能走到綺云樓詢問塞西莉亞?;厝ゴ蟾乓膊粫俦贿^多為難,因為是梁以庭叫他“滾”。 橫貫半座城市的距離,徒步走了半天,卻還只是走了一半。 太陽漸漸落山,城市中心卻依舊熱鬧。 簡蘊珠寶,印象中是非常熟悉的名字。 李文嘉在門口的長椅上休息了很久,霓虹燈都一盞一盞地亮了起來。 幸好不是冬天了,他想,這么遠的距離,一整天都走不過去,冬天要露宿在外的話是很難熬的。 半夢半醒之間,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一個面熟的年輕人推開珠寶店的門,朝他走過來。 年輕人又驚又喜地說道:“夏璃,我之前怎么都找不著你,還向你的朋友梁以庭先生打聽過你呢!你啊,你現在怎么又出現在這里了呢?” 李文嘉強打起精神,微笑道:“我遇到了一點小麻煩?!?/br> “有什么可以幫你的么?” 李文嘉坐上了簡洛維的車。 他的家不是很遠,就在市中心。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你在簡蘊珠寶做事?” “幫家里忙而已?!?/br> “簡蘊也是老牌珠寶店了啊……” “我爺爺那輩開的,只是現在生意也不好做了。對了,你想要換工作嗎?” “……” 簡洛維說出這話之后才有點尷尬,“抱歉,我沒有其他意思,你之前那份工作其實,其實也不錯……只是可能,會比較累?!?/br> 李文嘉沒有在意,淡淡地笑道:“我已經不在那里工作了?!?/br> “啊,那真是太好了?!?/br> “只是,我比較內向,可能也不適合在門店做銷售類的工作?!?/br> “沒關系,如果你要找工作的話,我會幫你留意的?!?/br> 李文嘉點點頭,車窗外的燈光流虹般傾瀉,他坐在充滿了朝氣的年輕人身旁,難以抑制地思念起了早已逝去的柏舟。 在他離開那么多年之后,第一次如此瘋魔地思念。 那時候的他,和簡洛維一樣,總是精神百倍、神采奕奕。月亮升起,夜色溫柔時,偶爾會在家中客廳穿上筆挺的西裝,紳士地朝他伸出手,“親愛的,一起跳支華爾茲吧?!?/br> 他的身材非常完美,十多年后的現在,必定出落得更有男人味,無論是什么樣的西裝穿在他身上,都會非常好看。 ………… …… 雖然得到了簡洛維的熱情款待,但夜晚睡得并不好,幾乎一夜失眠。 次日清晨去了衛生間,發現半邊臉已經腫了起來。 李文嘉生怕簡洛維見了會詢問,想了想,便給他留了張字條提前走了,順便拿了他幾枚硬幣。 他奔回綺云樓,見到了正在處理業務的塞西莉亞。 塞西莉亞驚訝地說道:“你怎么又跑回來了?” “我——” “唉!”塞西莉亞重重地嘆了口氣,“我知道,你跨不過心里那道坎。這樣吧,文嘉,你郁悶的時候就想想我,我呢,之前是個男人,現在是個……拉皮條的。你對比一下,就會發現其實自己還是很——” “靖云呢?” “??!你放心吧,之前沒聯系到你,那孩子現在被接來了,在白云療養院,有專人照料?!?/br> 李文嘉輾轉了一路,出了一頭汗。 療養院的環境算是數一數二,有人工的小山坡,夏季植被茂盛,噴泉不遺余力地揮灑著。 他拖著沉重的步伐走進樓里。 想塞西莉亞在這方面算是長了點心,要是把那孩子直接送到會所酒店,他都不知道該怎么和他解釋。 靖云被人喂著在吃粥,看見他時,驚喜地喊了一聲:“爸爸!” 隨后問道:“爸爸,你怎么了?” “我沒事,我只是想你了,靖云?!崩钗募伪Я吮?,對旁邊的兩名看護說:“他是我的兒子,讓我來照顧他吧?!?/br> 看護離開了,李文嘉端起碗喂他吃粥,一邊喂,一邊問:“有沒有人兇你?” “沒有呢?!本冈茡u搖頭,“他們對我都很好,說是爸爸在這里工作,所以帶我過來,這樣的話就能天天和你見面了?!?/br> “……” “爸爸,你在這里工作一定很忙吧?眼睛腫腫的?!?/br> “還好啦?!崩钗募蔚拖骂^。 “爸爸,你吃早飯了嗎?這里的早餐很豐盛哦,我叫阿姨給你也盛點吧?!?/br> “……好啊?!?/br> 李文嘉和靖云一起吃了早飯,靖云摸了摸他的臉,說道:“爸爸,你看起來很累的樣子?!?/br> “……” “今天就別工作吧,好嗎?你睡一覺吧?!?/br> 他往一旁挪了挪,騰出了旁邊的空位拍了拍,“在這里睡一覺吧,爸爸,我也很想你?!?/br> 窗簾半掩了,李文嘉躺了下來,輕輕地摟住了孩子。 靖云拍了拍他的肩膀,學著他之前哄他入睡的樣子,給他哼了一首童謠。 李文嘉終于漸漸地進入夢鄉。 靖云一縮一縮地縮進他的懷里,沒有來由地,空蕩蕩喚了一聲:“爸爸啊……” 門又一次打開了,他側過臉,微微地抬起頭,看見一名高挑修長的男人面無表情地走了過來。 他始終縮在他爸爸的懷里,不動聲色地看著那男人走近,盯著他那近乎魔魅的長相,本能地伸出手臂,將沉睡的父親摟住了。 梁以庭也盯著他,平靜地問道:“你幾歲了?” “八歲?!本冈拼鸬?。 他點點頭,慢慢俯身…… “你干什么?”孩子壓低聲音,急吼吼地道。 梁以庭的手指比他的面孔更加精致多情。 修長白皙的手撫摸了李文嘉微微發腫的一側面孔,他在一瞬間頭疼到無以復加。 那孩子尖細急躁的聲音難以忽略地彰顯著存在感,令他非常不悅。 “不要碰他?!本冈瓢欀毤毜拿?。 敵意是相互的。年小的孩子異常敏感,像是原始動物的本能一樣,靈敏地覺出了怪異與不適,不由自主就充滿戒備。 梁以庭厭煩的同時站起身,他保持了冷靜,克制著不想再做沖動的事情。譬如先前頭腦發熱就把他綁了回來,又譬如抽他的那一巴掌——后者讓他一門心思感到躁郁不安,而前者……他算什么,值得他茶飯不思一定要栓在身邊?簡直匪夷所思。 真是諷刺。 眼前這個人,從始至終都無法給人來帶一絲愉悅,橫豎挑起的,全是他的惡意和那令人無法自控的極端情緒……除了上床。 他無聲地退遠了距離,仿佛是忽然之間再也不想見到他了,干脆利落地走了出去。 負責開車的阿七還很年輕,面相帶著少年氣息,然而沉默寡言的,做派偏于老成,已經跟在他身邊做事有些年頭了。 阿七沒有問不該問的,默默地握著方向盤,開口說:“柏先生的事過去十多年了,線索斷斷續續,有點難查,他的墓倒是已經找到了?!?/br> “留意一下路邊的花店,我要去買一束花?!?/br> 墓園靜謐肅穆,整齊干凈,倒是個需要花大價錢才能買來的地方,只是柏舟的這一個角落,顯然已經被人遺忘過很久,碑上文字都已經褪色。 梁以庭站在冰冷的碑前,他很平靜。如果習慣于抽煙的話,或許還會愁緒滿載地點上一支煙,只是他不抽煙,所以他平靜到幾乎無動于衷的地步。 柏舟是個浪漫而大膽的人,童年的愿望一度是想成為警察,生在黑道世家有這樣的愿望顯得荒謬天真。 可他就是這樣的人,所以梁以庭道:“偶爾想起過,我還以為你真會喪心病狂到帶著他去隱居?!?/br> 原來是死了。 阿七站在他身后側匯報著:“……因為梁氏幾乎和這幾個東南亞國家完全斷絕了生意往來,所以很多信息當初都沒有關注過。最主要的是……這件事根本沒有媒體報道,可能是被人壓下來過,也可能只是一場集團內部的吞并暗殺?!?/br> 梁以庭倏然冷笑了一聲,“柏家人死光了,現在所有產業都姓了陳,還只是‘可能’?” 阿七默然不語。 “這么多年了,姓陳的都還頂著柏家的名號悶聲斂財,他心虛什么?” “……” 梁以庭垂下眼簾,目光幽冷:“我早說過,當年那幾個老東西都是禍端,哪會有乖乖聽話的豺狼,還是死了最干凈。你啊……” “梁先生,那么現在……要弄陳家?只是這么久,很多證據恐怕已經被抹干凈了,您現在身家清白,其他方式想必也不合適?!?/br> “我會看他自己挖坑自己跳?!绷阂酝冗^身,走到阿七跟前,取了一副墨鏡。 “這么貪得無厭的人,怎么可能守得住本分,欲望這么大,破綻滿身都是,一點手段就能讓他自己引火燒身。改天幫我約幾位警官喝杯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