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野似乎有些喜歡自己。李高登坐在東野賜家中的沙發上暗暗想，伴隨著廚房里冒出中陣陣白色水汽，他聞到了一股魚湯的鮮香味。

    東野賜住的房子是個很小的兩室一廳，從玄關進來是擺著大書柜的小客廳，左手是廚房與衛生巾，右手是兩間臥室。房子位于一個老小區內，可東野賜的家和其他人不一樣，不僅整潔有序，家居裝修統一成了灰白的冷色調，顯然是他重新設計過了，不顯得狹小，反而看上去很精致，只是從一些剝落的墻皮上留下了時間老舊的痕跡。

    沙發前的烏木茶幾桌上，養著金魚的水缸擺在中央，兩側對稱放了兩疊書和圖紙，連高度幾乎都一模一樣，只有水缸中游動的兩條金魚，是桌上唯一不對稱東西。

    李高登隨意拿起右手邊最上面的看了起來，東野賜畫了很多圖紙，薄薄的玻璃紙夾在書頁里面，記錄了許多古代梁柱的做法樣式。除了這本書，下面還放著一卷厚重的圖紙，被他用白色絲線裝訂成冊。和古建筑不一樣，這一卷圖冊畫著未來的城市建筑，城市被他設計為海螺狀，從中心核順著海螺紋發散到外，這是種很特殊的形式，李高登不知不覺看迷了，直到東野賜做好飯湊到他身邊才反應過來。

    “真好，很久沒看過這么細膩的圖了，這是你想要的新型未來城市嗎？”李高登指著圖紙說道，原本的大都會城市群被打散，在圖上被分成了數個小點，像放射著光芒的星星。

    李高登接著說：“可以發幾篇論文，再出上合集，這些前衛的內容，就算只是理想化圖紙，足夠在國際取得轟動了?！?/br>
    “只是初步的設想，差得遠呢?！睎|野賜微笑著說，“你知道我為什么選你做合伙人嗎？”

    李高登搖了搖頭，東野賜回答他：“因為這個設想，我要設計一個人能平等擁有城市資源的居住地，但我陷入了瓶頸，我時常會懷疑自己能不能做到，就算做出來，又實現不了的東西，不過是烏托邦罷了。恰好我看到你之前做的新型社區的設計，和我的理念相像，如果做不到那么大，至少也能有所突破?！?/br>
    “我明白了，你是覺得現在的大尺度層面很吃力，找我是想將社區方案沉下來?！崩罡叩欠畔聢D紙，又指著說：“你的研究還挺廣的，這書我都不怎么看得懂?！?/br>
    “這是宋朝李誡作的，文言文確實讀起來吃力，但對研究古建筑有很大的參考價值，我也是參考照片和資料注釋畫的，希望之后能用得上?！?/br>
    “怎么用？”李高登立即問道。

    可東野賜卻低頭長長嘆了一口氣，搶下他手里的書，重新整齊地疊在上面，似乎很無奈地說：“先吃飯吧，怎么在我家還這么工作狂？吃完飯我再跟你說?！?/br>
    餐桌上鋪了一層藍色海浪紋餐布，擺了五六道菜肴，白色瓷盤上的天婦羅看上去金黃酥脆，明太子烤土豆冒著香味，手卷壽司內的紅色鰻魚粒在綠色海苔的襯托下十分鮮嫩，一旁的濃湯煮得發白，泡沫被東野細心撈掉，李高登喝了一口濃湯，rou的鮮香融在嘴中，是李高登喜歡的清香味道，又是夸贊了一番東野賜的廚藝。

    等他們吃得差不多了，東野賜在一旁翻起了圖冊，認真地對李高登說：“我跟你說一件事，本來是打算之前告訴你的，但你突然被人刺傷，我怕說了給你壓力……我先把東西拿出來……”

    “東野先生，我、我認為我們認識的時間不長，互相了解也不夠?！?/br>
    像坐墊下裝了個彈簧，李高登立刻“騰”的一聲站了起來，兩手直直地撐在桌布上，凝視著東野賜的棕色瞳孔，他的心臟跳得飛快，“還有，我現在想專心于事務所的工作，最近不考慮戀愛或者感情方面的事……”

    “什么？”東野賜驚訝地望著他，眉眼皺得跟打了個死結一般解不開，“等等，我沒聽錯吧，做case和戀愛有什么關系？”

    話音剛落，他拿出一疊夾在一起的A4打印紙，放在了李高登眼前的桌面上，封面寫著。

    “我新接的case，了解一下?！睎|野賜低著頭，看不見他的神情，“我是看你很少做這種case，不想給你養病增加負擔，便自作主張做了一些前期工作才說?！?/br>
    誤解了他的意思，李高登頓時滿臉通紅，燙仿佛燒起來一般，他只能翻看著東野賜的資料，正想抬頭說些什么，突然看到東野賜正捂著嘴偷笑，身子因為憋笑微微顫抖。

    “你別嘲笑我了！我知道是我自戀了！”

    李高登拿起圖紙，氣呼呼地起身到了沙發邊，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那么生氣，尷尬得幾乎要一頭撞死。

    過了幾分鐘，東野賜打開電視，若無其事坐到了他身邊，電視的喧鬧聲，暫時平息了尷尬的氣氛。

    “這個case是希望小學，占地不大，位于氣候濕潤溫暖的南方，最主要的問題是預算太低，只有30萬，后期社會募捐撐死40萬，所以我最近研究了一段時間古建筑的做法，找省錢的辦法。你看這張圖，我考慮不用磚墻，而是用碎石以特殊的方法拼起來，我畫了個初步的草稿，你看這樣幾種形式都能拼成完整的磚——”

    東野賜上一秒還樂得嬉皮笑臉，一瞬間便恢復了嚴肅，向李高登介紹起了項目，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這反而讓李高登更加無地自容了，他腳趾扣著拖鞋，臉紅著點頭，跟小雞啄米一般，東野賜笑了笑，收起了圖紙。

    “你知道有這回事就行，看樣子你一會兒也沒有idea，放輕松，下回再說吧。最主要的是地方電視臺會就這個小學做一期節目，如果效果好，后續推廣起來能有更多捐款?！?/br>
    東野賜邊說邊到廚房冰箱拿了一打啤酒過來，李高登也順手拿了一罐喝，和他看起了電視。

    電視出現了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團，東野賜興奮地說：“Saito好可愛！”

    “原來你也喜歡愛豆?！?/br>
    李高登看著東野賜手舞足蹈，不像平常穩重的模樣，只差站起來給他來一套應援了，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被東野賜察覺。

    “我不能喜歡愛豆？”東野賜問。

    李高登連忙擺手，“沒有沒有，不過娛樂圈這些愛豆和明星什么的，都是后面公司資本包裝推出來的人設，類似于取悅人的商品，我以為你都很清楚呢?！?/br>
    “嗯——”

    東野賜喝口酒，又攏了攏長發，注視著他認真地說：“你說得沒錯，不過既然是取悅大家的，自然也包括我，我喜歡看那些活力四射的生命表現自己，你呢？”

    “我？”李高登疑惑地問。

    “你的心里好像堆了很多事，我覺得你常常都不開心，說出來會好點吧?！?/br>
    李高登沒有回答，一言不發地灌起了酒。

    那些黑暗殘酷的過往，他簡直不忍心回想，一想起鐵游那張黝黑的臉，因為生氣而顫抖的橫rou，隨時會打來的拳腳，他就會害怕得渾身發抖。

    李高登便這么喝著酒，將自己灌醉麻痹自己，在夢中，他又看到了鐵游，站在他們建好的房子里面叫他，他想跑卻跑不了，永遠都被他栓在了院子里的槐樹上，像一只狗一樣。

    天亮時，李高登才從臥室中的榻榻米醒來，他好久沒緩過神來，似乎躺在窯洞的土炕上，窯洞變成了他的棺材，鎖住了他的靈魂。

    直到東野從門外敲門進來問他吃不吃早餐，李高登才稍微清醒過來，揉著頭隨便答應了他一聲坐到了沙發上。如今他更加確信了，鐵游是他的噩夢，一輩子都驅散不了的心魔，正如哥哥治不好的陽痿癥一樣。

    也許，哥哥是覺得自己太過幸福了，也想讓自己也體會到一輩子噩夢纏身的感覺。

    正當他默默思考時，門鈴突然響了，東野賜開門，李高登又見到了鐵游，他穿著一套橙色環衛工人服從門外探出來，徑直朝他走來。

    那個噩夢成真了。

    手機不在身邊，李高登直冒冷汗，余光掃到茶幾下一把做模型用的美工刀，當即抽出刀，朝鐵游腦袋上的眼睛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