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叁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喜歡男人了。

    具體是什么時候他記不太清，也許是和其他男孩一起去洗澡時感覺心里毛剌剌的時候，也許是被其他孩子說長得像個女孩兒的時候，也許是和侯平早上在一張床上醒來時心跳加速到快要跳出來的時候。

    他隱約記得，十一歲那年，他和兩個“哥哥”的關系還沒那么好的時期，侯平叼著五毛錢一根的冰棍兒問他要不要舔一口時，他臉紅到了耳根子，惱羞成怒地跑了?；亓宋?，浮現在腦海里的還是侯平曬得黑乎乎的臉，像一只野狗那樣咧開嘴巴笑著轉過頭，冰棍兒化開的水順著他麥色的手指淌到手腕。大太陽下，汗水亮晶晶的從他的脖子越過深陷的鎖骨，鋪到胸膛。

    許叁把自己埋在被褥里，炎炎夏日，屋里又沒有空調，他很快地就出了一身汗，可那截蜜色的脖子怎么也無法從他腦海里消散。

    許叁的體質并不好，大夏天的讓他這么一悶，侯平回屋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幾乎要熱暈過去的小可憐，臉頰通紅，汗水打濕了劉海，軟趴趴地黏在白皙的額頭上，兩只平日水汪汪的大眼睛緊閉著，連睫毛都是濕的。

    “許叁??？”侯平驚呼一聲，沖上去抱起許叁。

    如果說他先前還為了許叁莫名其妙的小脾氣而鬧著別扭，看到許叁這副可憐樣，他立馬就心軟得不行，摟著那具過分纖瘦的小身子就去找奶奶。

    頭發花白的老人看到許叁這樣，嚇了一跳，讓侯平放下他去倒點水再找點冰塊來。

    侯平跑回來的時候許叁的小臉埋在被單里，紅撲撲的，看上去卻并不是健康的，反而像是發燒得厲害的那種一碰就碎的樣子。

    “奶奶，許叁他還好嗎？”侯平皺著眉，把冰袋遞給奶奶，靠到床邊枕著自己的胳膊，擔憂地端詳著許叁昏睡中的小臉。

    “沒事，就是有點中暑了?！蹦棠汤藗€椅子坐在床邊，手里編著月底要交貨的假花，“侯平啊，平時……許叁怎么樣？”

    “??？”侯平從奶奶籃子里揲了幾支，開始幫忙。

    在他印象中，許叁性子孤僻，沒什么人愿意陪他玩，那些大點兒的壞孩子會搶他的包子吃，而小些的孩子則會譏笑他是個“娘炮”。侯平也并不怎么喜歡許叁，只不過因為他住在這小孩兒的上鋪，才會偶爾照顧幾下。平時自己跟他講話，他都愛答不理的，久而久之侯平也懶得理他了。

    “嗯……一般般吧?！焙钇骄锪司镒?，“挺臭屁的，我不喜歡他?！?/br>
    奶奶抬頭看了眼還在昏睡的許叁，嘆了口氣，給侯平來了一記爆栗：“人還在你面前呢，怎么說話的?！?/br>
    “嗷！”侯平捂著腦門，委屈道，“奶奶你明明說過不要在別人背后說壞話的！”

    “我也沒讓你在人家面前說壞話啊，再說了他睡著了你說他壞話，不還是在背后說壞話嗎？”奶奶哭笑不得。

    侯平被她說得無話可說，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還是垂頭哼了一聲繼續做工：“反正我嘴笨……我又不欺負他?！?/br>
    “有人欺負許叁？”奶奶皺眉問。

    “昂，他一天到晚一副死人樣，大家都不喜歡他?！焙钇洁洁熘?，手上的動作一點不停，就像在說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侯平……”奶奶看著小孩天真地說出這種殘酷的事情，欲言又止，還是嘆了口氣道，“奶奶麻煩你一件事兒，平時奶奶不在，能不能幫奶奶照顧照顧許叁？”

    “哎——？”侯平一聽就不樂意地皺起了小臉，“為什么??？我不喜歡他?！?/br>
    奶奶揉了把他刺刺的腦袋，柔和道：“跟奶奶出來一下?！?/br>
    侯平立馬閉嘴了，平時奶奶說這話總要數落他，他在心里罵了許叁兩句，心想都是這小子害得自己又要挨罵。

    可是跟著奶奶出了門，她只是蹲在侯平面前，用侯平看不太懂的眼神望著他：“侯平，你還記得你爸爸mama嗎？”

    “昂？不記得啊?！焙钇胶瓦@里的大多數孩子一樣，都是剛生下來沒多久就被沒了爹缺了娘的，對此也并沒有多介懷，“怎么了？”

    “那你還記得許叁是什么時候來的嗎？”奶奶沒有回答，繼續問道。

    “去年……啊?！焙钇浇g著小腦瓜想起來那個夏天的夜晚，許叁哭紅了鼻子，膝蓋都磕碰破了，穿著一身臟兮兮的衣服被奶奶牽著手站在孤兒院門口的樣子，突然想到了什么。

    奶奶看侯平似乎想通了的樣子，嘆了口氣：“許叁還記得他爸爸mama，他被爸爸mama帶著去火車站，說是要去旅游，讓他在椅子上等著，就沒回來了?！?/br>
    “可，這……”侯平睜大了眼睛，一下子說不出話來，“那、那許叁不得……”

    “許叁被送到警察局已經過了一天半了，他沒吃沒喝的，還被嘴里塞了布條要給賣到山溝溝里去，幸好警察抓人販子，才把他給救了。找到的時候已經半條命都沒了……”奶奶摸了摸侯平的腦袋，“奶奶知道會委屈你，但是幫奶奶這個忙好嗎？照顧照顧他?！?/br>
    “啊，”侯平還在恍惚，心里又生氣又難過，眼眶都紅了，“不麻煩，奶奶交給我吧！”

    “哎，乖，謝謝?！蹦棠萄劬σ灿悬c紅，笑著又摸了把侯平的腦袋，看了眼時間站起身來，“那么奶奶先去做飯了，一會兒弟弟要是身體好點了，就帶著他來食堂吧?！?/br>
    “弟弟？”侯平愣了一下，直到奶奶走遠了才反應過來，欣喜地原地蹦了起來，“我有弟弟了，我是哥哥！”

    回過神，侯平才想起來屋里睡了個人，捂住嘴巴悄悄溜進去，趴在床邊看著還睡著的許叁，一旦把自己放到“哥哥”這個位置上，許叁這張死人臉都看著可愛得多。

    卷翹的睫毛，紅撲撲的小臉蛋，粉嫩微翹的嘴唇輕輕閉合，小巧的鼻翼隨著呼吸微微收縮著，看上去就像小姑娘喜歡看的話本里的白雪公主。

    “什么弟弟，明明就是meimei……”侯平忍不住戳了一下許叁的小臉蛋子，傻乎乎地笑了出來，“嘿嘿，今天開始我就是你大哥啦?！?/br>
    “唔……”臉頰被戳了，許叁在睡夢中掙扎片刻，睫毛顫抖著緩緩睜開，露出一對還在發懵的大眼睛，望向面前還在傻笑的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