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發生什么了？

    周效明坐在課桌前，身邊空無一人，戚軒沒來上學。

    今天要舉辦運動會，他是班長，自然忙來忙去，等一切都塵埃落定，該清點人數的時候，周效明才恍然發覺戚軒從頭到尾都沒出現，并不是因為躲去衛生間抽煙了，而是壓根兒沒來。

    昨晚兩人不歡而散，戚軒甩門而去，擁擠的小屋里頓時失了人氣，冷冰冰的月光照在周效明茫然的臉上，他就帶著這樣的表情入睡了。

    可是究竟發生了什么呢？

    他不覺得自己有什么錯，戚軒家里復雜，他家里更復雜，戚軒委屈巴巴，他更委屈卻說不出。周效明當然知道，如果自己能夠把一切和盤托出，對方想必能夠理解自己的隱瞞，但是關鍵問題是，他沒辦法說出口。

    如果戚軒聽了自己的情況，感到害怕要怎么辦？如果真如戚軒所愿，向雙方家長交代事實......自己父母雙方是沒問題的，但是戚軒那邊肯定不同意吧。

    他的父母哪里能同意自己兒子隨時處于危險中呢。

    周效明有心解釋，但是又不知從何說起，心里對戚軒也有了點怨氣。

    今天沒有戚軒的比賽，他到不到場也無關緊要。周效明決定向老師如實報告戚軒無故曠運動會后，便靜下心來想想自己的事。他沒有運動項目，就帶了不少書，準備一直坐在觀眾席上啃完。分開一會兒對兩人都有好處，他需要真正審慎地思考一下兩人的關系。未來太不確定了，這樣稀里糊涂的過日子，對誰都沒有好處。

    但是想要思考這件事本身就有點難度。

    周效明帶領同學們來到cao場的觀眾席上，心里一直想著亂七八糟的事，連手中的英文單詞本也無心去看了。他從來沒經歷過情感架空理智的情況，理智告訴他自己要認真思考得失，權衡利弊，但是情感卻叫囂著自己做不到，委屈生氣傷心難過舍不得一股腦地涌入他原本應該穩定運作的大腦，像波濤一樣隨著他的動作來回激蕩。等到周效明安頓好同學們，自己落座，他已經煩的看不下去單詞了，只好拿起自己帶過來的幾本科普讀物隨手翻頁。

    看來談戀愛真的很浪費時間。周效明看著書上的名詞，心里想的是戚軒，看著書中的案例，心里想的是戚軒，看著半天沒翻頁的單詞本，心里想的還是戚軒，怎么哪里都是戚軒的影子？連托福單詞也不放過——說起托福，如果戚軒家里人讓他出國，他們要怎么辦呢？

    周效明暗自皺眉，如果當初——算了，哪里有什么如果當初。

    他不想做一個總是傷春悲秋的人，就像他從來不分享自己的日常一樣，監護人從小就抑制住了他脆弱的心態。

    要是戚軒真的和他這樣僵持下去，周效明也就隨他去了。陽光正好，參賽同學在cao場上熱身，觀眾席上人聲鼎沸，吵吵嚷嚷，同學們在老師半睜半閉的監視下偷偷分享零食，斗地主，一切都在合理的社交范圍以外，都在令人舒適的空間里，他不必為了戚軒去強迫自己走出舒適圈。

    是的，他完全可以逐漸和戚軒保持距離，直到他認為合適為止，只要戚軒不再出現在他的面前。

    他拿起手機，沒有人給他發消息。于是周效明又劃兩下屏幕，翻看了主界面的應用程序圖標，琢磨著打發時間的東西，然后他收起手機，重新拿起書，繼續剛才的。

    順其自然吧。他也說不出自己是消極還是豁達，總之只能順其自然了。他在這邊單方面努力能也沒什么用。

    一天的時間在中很快過去了，周效明從書中抬起頭，身上頓時傳來一陣牙酸的“咯吱”聲，腰酸背痛的，但是頭腦卻舒暢了許多。他伸了伸懶腰，準備同蔣小江一起去食堂吃點炒菜，今天上午的比賽成績都處在他們班的正常水平，周效明聽蔣小江在耳邊嘰嘰喳喳匯報情況，時不時敷衍“嗯嗯”兩聲，炒菜大媽認識周效明，熱情招呼著“小伙子”，多給他打了兩勺rou，等到周效明吃飽了飯，他的臉上已經看不出來任何煩躁了。

    “你這書包是新買的嗎？”蔣小江問。

    周效明笑笑，說：“你才看見啊?！?/br>
    “才注意到。還挺好看的，好像不便宜吧？”

    周效明不答，說：“我去買盒優酸乳，你先回去吧?！?/br>
    書包，又是戚軒。

    不知道什么時候，這個以前沒有任何交集的人，忽然在他的生活中揮之不去了。

    周效明在草莓味優酸乳和巧克力味維他奶之間猶豫了一會兒，最終拿起了維他奶。

    偶爾嘗一嘗吧。

    他捏著奶盒付了款，走進電梯回了家，卻沒想到，電梯門一打開，一個人影正坐在家門口。

    那人一身吊兒郎當的寬大衣服，萎靡地坐在門墊上玩手機，電梯門一開，馬上轉過頭來，與周效明對上眼——

    “你怎么現在才回來？”

    周效明暗嘆一聲，只打量著來人，不說話。

    戚軒額頭帶著細密的汗珠，兩頰卻不怎么紅，他坐在地上，看上去應該是等了好一會兒。

    “你怎么現在才回來呀？”戚軒抱怨道，扯了扯領子，他今天沒戴項鏈，鎖骨處一片光滑，“我在這等了好久，你怎么中午也不回來？”

    周效明瞥他一眼，決定給個面子，回答道：“你不是有鑰匙嗎？”

    戚軒神色一時有些尷尬，訕訕道：“忘記帶了......”

    不過他又想到了什么，像重新找回了場子一樣，說道：“那我給你發消息，你也沒回我呢?！?/br>
    發消息？周效明一愣，掏出手機看了看，確實上面有好幾條戚軒發來的未讀信息。

    這個確實無可辯駁，周效明承認道：“我的疏忽，沒看手機?！?/br>
    戚軒像是被噎到了，有點氣悶，端起手臂架在膝蓋上，埋起臉不說話。

    周效明嘆了口氣，道：“起來，我把門打開?！?/br>
    “我不?！?/br>
    “地上涼，”周效明說，看見戚軒偷偷瞄自己，有點驚喜的樣子，又補充道，“容易得痔瘡?！?/br>
    “你他媽！”戚軒氣得蹦起來，恨不得咬他一口，臉上的神色卻放松下來。

    周效明在開玩笑，就說明沒有很生氣吧？但是戚軒心里面一陣陣發虛，他總覺得對方這表現不像是原諒或者和解，倒有點無所謂一樣。

    “你怎么來了？”周效明打開家門，漫不經心地問。

    他換上拖鞋，放下來自他人饋贈的書包，把維他奶扔到桌子上，沒等到戚軒的回答，他發出了一個疑問的音節，回頭看見對方正站在門口，從褲兜掏出根香煙，捏在手里踟躕。

    周效明說：“別抽煙，進來?！?/br>
    這時戚軒才走進來，也換上拖鞋，把香煙扔進垃圾桶里，然后坐在周效明身邊。

    他不說話，周效明當然也不說話，但是非語言的交流卻一直存在。戚軒身上有淡淡的汗味，有高級車載香水味，還有微不可察的煙味。他又抽煙了，周效明心想，忍不住偏頭嗅了嗅。

    “有味嗎？”沒想到戚軒一直注意著周效明，一見到他皺眉，頓時側開身子，緊張兮兮地聞聞自己，辯解道：“我剛跑過來，出了點汗......”

    可能是他自己也覺得自己反應過度，聲音越來越小。

    “你......”

    周效明剛開了個頭，戚軒就像被嚇到一樣打斷了他：“你先別說，我也有話要講！”

    “你不應該過來的，”周效明沒理他，有些殘忍地自顧自道，“你來的太頻繁了，我想你父母恐怕已經知道你我的事情了?！?/br>
    戚軒扯起半邊嘴角，假笑道：“我就是要說這個?！?/br>
    他看到周效明意外的表情，忽然感到格外痛快，穩定一下情緒后，戚軒帶著一絲炫耀的神情，宣布道：“我已經向家里出柜了?！?/br>
    ……什么？

    周效明雙眼猛然瞪大。

    “你……你出柜了？你告訴你父母了嗎？！”他不可置信道。

    戚軒難道以為這是什么好事情嗎？

    周效明原本覺得自己已經想開了，天高地迥，不該為這么點小事生氣，但一聽到他這么不負責任又任性的發言，火氣一下子又冒出來了。

    戚軒卻恍若未聞，他這次出乎意料地沒有對周效明妥協，點頭坦然道：“沒錯，所以現在我來這里了。如果你不要我，我就真的無處可去了?！?/br>
    什么叫無處可去？果然他的家長不同意，現在還把戚軒趕出來了！

    周效明心里憋著火，不知道是先罵戚軒沖動，還是先罵他家長不留情面。

    “他們打你了嗎？脫衣服，我看看?！?/br>
    戚軒沒想到周效明竟然第一個關心自己，卡了一下殼，結巴說：“我……我沒什么事，沒怎么打我，就是……我沒事，不過你別想把我趕走了！”

    他穩定了情緒，頂著周效明不贊同的目光，態度異常堅決：“你別覺得我情緒上頭腦子不清醒，不管怎么說我也快成年了，很多事情還是明白的，所以出柜這是我思考之后的決定。我不知道你想不想對你父母說，我這邊是一定要和我爸媽說的，你們家什么情況我不知道，所以你可能有什么顧慮吧——隨便你有什么問題，想要瞞著我也配合你，但是我一定會和我爸媽說的?！?/br>
    他重復了兩遍自己的態度，像是終于放下了一個心結一般，松了口氣。

    周效明只覺得有些悲傷。

    “你真的要和我一直在一起？”他問道，雙眼緊盯著戚軒，“我家里環境很復雜，你可能會遇到危險，最關鍵的是——我也并不安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