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間，他幾乎以為自己的計劃失敗，白朔來抓他回家了。

    但很快虞子期就鎮定了下來，這語氣肯定不是白朔。

    可他是在白朔懷里長大的，這么多年來朝夕相處，自忖絕不會認錯。不管是聲線還是發音習慣，這嗓音都和白朔一模一樣。

    他皺了皺眉，抬頭看向四周，試探道：“請問閣下是誰？你同白朔相識嗎？”

    一陣短暫的沉默。然后一陣風吹來，只聽那人又轉變為一種雌雄莫辯、略帶沙啞的聲音，含著幾分歉意溫和地道：“對不起，我怕嚇到你，以為用你熟悉的聲音會讓你安心一些?！庇值?，“我是一個罪人，但或許，你也可以把我當做這座山的山靈?！?/br>
    “山靈？”虞子期有點驚訝，“原來小鸞山有山靈的嗎？”

    “…………”那人又是一陣沉默。然后才道，“你怎么到了這里？沒有人隨護你嗎？”

    虞子期有點心虛，但是也有點不服氣，他踢了踢腳邊一顆小石子，“我只有一個人，我已經長大了，不需要人隨護?！?/br>
    見他如此，對方立即回應：“你說得對，這樣也很好?！?/br>
    虞子期目光一亮：“你也覺得我一個人可以對不對！”

    對方含著幾分笑意認可，“其實你身邊要是有人，應該也不會到這里吧。我也就見不到你了?！?/br>
    聽了這話，虞子期心里卻暗暗生出一點提防來，“你說自己是山靈，為什么不能來見我呢？你不能離開這里嗎？”

    那人好似是幽幽嘆息了一聲，虞子期卻覺察不到有絲毫靈氣涌動，也沒有感受到生靈呼吸的氣流，只聽見慢騰騰卻很和藹的聲音：“我確實無法離開這里，整座山都可以說是我，但我卻無法有任何動作，也沒有人能與我聊天。小家伙，你是第二個?！?/br>
    “我被罰來鎮守這座山不知多少年，在有神的年代，他們說我是這兒的山神，天上的九重天已經翻覆過兩回，如今據說是徹底沒了，我也無意自號為神，便勉強算是個山靈了?！?/br>
    那聲音低沉，說著說著，竟生出幾分蒼涼落寞。

    ……不，這完全就是超級寂寞吧……

    虞子期雖然被家長們耳提面命要對家外面的妖怪有警惕心，但是他生來就是個直覺系，能夠敏銳地感知到妖怪們對自己的情緒，并且在家長們身上屢試不爽。

    而他在這“山靈”的身上只能感覺到小心翼翼的善意。

    他不知道對方在哪，只能又在那結界上輕輕拍了拍，好像在拍對方的肩膀一樣。開口安慰道：“那我現在發現你了，我就是你的朋友了。你放心，我只是出去看一看，等我回來，我會常來找你聊天的?！?/br>
    那聲音驚訝又喜悅：“你愿意以后來找我聊天？！”

    “嗯嗯！我當然愿意！”虞子期點點頭，又問，“你在哪里??？”說著，少年環顧四周，卻還是沒有找到對方一絲行跡。

    “我就在周圍……”那人嘆息了一聲，“你想看見我嗎？”

    虞子期點點頭，“你不是說，我們已經是朋友了嗎?我馬上就要離開這座山了，應該和朋友正式告個別才對！”

    好吧，其實還有一半是因為好奇。

    “也罷，很快就要日夜交替了……”

    隨著這句話的出口，原本蒙蒙亮的天邊金光大作，虞子期卻眼前一花，恍然間看見一張妖異不似凡人的男子容顏，對方半闔的眸子正在緩緩地睜開，里頭好似燃著金色的火焰。

    “趁現在出結界吧，我的小朋友。我來送你?！?/br>
    低沉的嗓音緩慢地在空氣中飄蕩，好像是金色的日光流淌下來了似的，耀目的金光和結界的光融合在一起，匯聚到少年身上，而與此同時，一絲火紅的流光不知從何處來，也沒入了少年的眉心。

    光芒散去時，少年已不見人影。

    山腳處亦重歸寂靜。

    只有一滴液體憑空落下，“吧嗒”，被一只憑空出現的手接住，又凝聚成珠。

    那是一只男子的手，修長玉凈，食指上綴著紅色花印。而他手掌上正浮著一滴金色的血，被雪白的光暈鎖成一顆凝珠。

    山靈低沉的聲音轟隆隆響起，他不再壓制，聲音便全然不似和虞子期交談時的輕柔緩慢，“你來了?！?/br>
    白朔手指一捏，那滴血便憑空消失了。他冷冷哼了一聲，“見到人，你滿意了？”

    竟然還特意模仿自己的聲音，白朔敢肯定，要不是這老不死的接觸不到其他人，他會練習虞子期所有親近的大妖的聲音。

    “我從他出生起就感知到這座山有生靈降世……”山靈慢悠悠地道，他想嘆氣卻又不能，“你知道，我盼一個能和我說話的人很久了?！?/br>
    白朔沉默不語。

    山靈也不關心他的反應，繼續道：“有你的靈力護持，我無法感知山頂的情景，但當年那一絲氣息……我怎會認錯。我知道，你遲早會讓他來找我。如今給我這個機會見他，想必也是要我用東西替他遮掩一二?！?/br>
    “只是白澤，你要明白，他是一個獨立……”

    “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這件事?！鼻嗄曷曇趔E然冰了一個度。

    “那就好。我被困在山中，其實給出什么都無妨。我只好奇，他是如何將你放倒？”至少，讓那孩子以為自己能夠成功將白澤放倒。

    聽到這個問題，白朔都快氣笑了。他冷嗤一聲，一拳錘在結界上。

    “倒確實是好計策。連我也沒有想到，他竟拿自己算計我?！?/br>
    靈力四散，從拳頭處如蛛網般蔓延，進入那透明光幕，并被其吸收。

    光幕散發出雪白的光暈，變得更加凝實。

    白朔盯著結界，閉了閉眼：“他就那般有把握么？若是出了事如何？”

    “…………”山靈也很是無奈，＂你若是氣悶，就大大方方發出來，何苦生個氣都要這般理智，一絲靈力不肯浪費。＂

    “我沒有生氣，”白朔卻很快收拾好自己的情緒，手指依然停留在那結界上，劃過方才少年也觸摸過的地方，“我不會為這種事生氣?！?/br>
    “你說得對，他遲早要出去。這也正合我的安排?！?/br>
    山腳下，日光漸漸明亮了起來，風吹拂過樹枝上的嫩葉，萬籟俱寂，默然無聲。白朔收回自己的手，轉身離去。

    突然，山靈郁悶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這座山什么時候被改名叫小鸞山了？”

    剛打算走人的白朔：“………”

    虞子期四歲的時候迷上了給人取名，玩具書本花草，連墻上的夜明珠和用來照明的燈籠都一件一個昵稱，他要給這座山取名，他能怎么辦？

    僵了片刻，在山靈的注視下，白衣青年頭也不回地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你當感謝于我，原本應是大鳥山，更難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