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控室躁動起來，氣氛忽然焦灼。

    對異能者來說，精神力是比rou體更重要的存在，因為精神力能直接影響到身體和靈魂，如果精神力暴亂，靈魂會陷入瘋狂甚至崩潰，那健康的rou體也會隨之重創，即便完好無損也可能會成為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俗稱植物人。

    所以，任何異能者都不會隨意放別人的精神力進入自己識海。除非親密的戀人，或者蒼堯這樣的治療師。

    何況，蝴蝶是個S級的精神系異能者，被他玩壞靈魂搞瘋搞殘的異能者和普通人，可以塞滿一家醫院。

    典獄長張了張嘴，煩躁地擼了把頭發。他環視了一圈，大家的臉色都和他一樣難看。他想說“不要答應他，這是陷阱?！笨墒撬f不出口，因為他剛剛收到了一條信息——他的meimei感染了病毒，正在醫院隔離治療。

    這個出自非法實驗室的WY21病毒，短短幾天時間，席卷了整個聯邦。而百里外的櫻花療養院，硝煙彌漫，危機四伏。

    蝴蝶捏著嗓子，臉上的神情浮夸又狂熱?！懊艽a錯誤的話，整個實驗室都會爆炸哦?！椤囊宦?，就會炸成一朵漂亮的蘑菇，可愛的病毒會隨著無數的孢子到處旅行，多浪漫啊——”

    浪漫個屁！神經??！典獄長狠狠吐槽。

    蒼堯思考了一會，他不是“祝融”，不擅長戰斗，軍部不太可能放一個懷孕的S級治療異能者去和可能不止一個A級異種對戰。

    他沒有等到任何指令，電車難題總是無解的。

    蝴蝶又在哼歌：“它是個假娃娃，不是個真娃娃……”

    他哼得愉快極了，好像他不是個階下囚，而是個座上賓。

    “你要保證不傷害到我的孩子?！鄙n堯說。

    “我保證！”蝴蝶激動得幾乎破音。

    蒼堯閉上了眼，把幼小稚嫩的種子一圈圈包裹好送到最核心的地方，習慣性地輕輕拍了拍它，豌豆大的小種子依戀地蹭了蹭溫柔的力量。

    蒼堯敞開了穩如磐石的精神力壁壘，剛露出一絲縫隙，虎視眈眈的蝴蝶立即沖了進去。

    蝴蝶的力量變化無常，如水之無形，絲絲縷縷的力量如霧氣般無孔不入，轉眼間就占滿了蒼堯的整個識海，除了被包得嚴嚴實實的那顆小種子。

    蒼堯的意識海溫暖平和，就像三四月的陽光，生機勃勃，普照大地。因為主人的消極和疲憊，這些力量也是懶洋洋的，提不起勁來反抗入侵者。

    成千上萬的力量游絲無孔不入，迅速塞滿了所有空間，而后膨脹成一條條觸手，濕淋淋，黏糊糊的，四處游動纏繞。

    蒼堯靠在門邊，眉頭緊鎖，不舒服地哼了一聲。監控前的典獄長心里一緊，焦躁不安，又無可奈何。

    除了自幼一起長大的竹馬于清歡，蒼堯是第一次與外人這般親密，蝴蝶的瞬息萬變和捉摸不定，都令現在的他招架起來有些吃力。他盡力放松自己，任蝴蝶予取予求。

    像是被抽干了力氣，蒼堯逐漸有些站不穩，他微微低著頭，睫毛不住地顫動著。一滴細細的汗珠從額角滑落，口罩被灼熱的呼吸沁濕，軟綿綿的雙腿艱難地支撐著身體，竭力不癱倒在地上。

    觸手磨蹭著精神力的核心，頂來頂去，試圖撬開一絲縫隙。那里已經孕育了一顆種子，如今緊緊閉合著，明確地傳達了拒絕的意思。

    蝴蝶不甘心，繞著核心打轉，輾轉摩擦著，蒼堯的身體和靈魂好像融化成了一灘水，隨著對方的攻勢蕩起層層漣漪，波光瀲滟。

    但他始終沒有打開核心，因為這顆小小的種子，是于清歡留給他的最后一件禮物。無論如何，他要保護好這個孩子。

    蝴蝶無法強行突破，也無法在蒼堯不情愿的情況下與之結合出新的種子，洶涌的浪潮鋪天蓋地，一波一波地灌滿了整個識海。

    蒼堯低著頭，白手套下的指尖顫個不停，急促低喘，半晌沒有說話。

    蝴蝶一臉滿足地探出舌頭，舔了舔嘴唇，深紅的眼底布滿笑意?！霸杏N子需要兩個人的精神力，就算是你，一個人也太勉強了。有需要的時候歡迎隨時來找我?！?/br>
    蒼堯沒有理會他的調笑，慢慢拉開門走了出去。

    典獄長在門外等他。

    蒼堯盡職盡責地把從蝴蝶的精神力那里接收到的信息傳遞給他，等對方記錄在紙上——軍方認為紙質文件比網絡更安全，保密性更好，重要的信息都要實體備份。

    即便是異能者出完任務，也是要提交紙質報告的。于清歡從前常常為此苦惱，絞盡腦汁地咬著筆頭，實在寫不出來就跑來找蒼堯，于是蒼堯一邊口述，他一邊聽寫。

    蒼堯是從國家實驗室出來的，十歲之前的記憶一片空白，實驗室關閉之后，他被于清歡的父母收養。所以他的人生，從于清歡粲然的笑容開始。

    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燦爛明媚，毫無陰霾。

    他們一桌吃一床睡，一起上學一起放學，在長輩們有意識地引導下，關系越來越好，形影不離，親密無間。于清歡進了聯邦異能者學院，蒼堯就跟他一起，于清歡進了軍部，蒼堯也跟他一起。

    他們就像兩棵高大的喬木，根莖交纏，枝葉參差，好到不分彼此。

    可是現在只剩蒼堯一個人了。

    于清歡的母親在葬禮上失聲痛哭，崩潰地喊道：“為什么？為什么你沒有救下他？你不是S級的治愈系嗎？為什么救不了他？”

    蒼堯無言以對。

    他搬出了那個家，再也沒有回去。

    于清歡死了，蒼堯再也沒有家了。

    軍部當天就為他置辦了一所新房子，離他工作的聯邦異能者學院很近，兩層小樓，帶一個小院子。

    一個人住在這種地方，空蕩蕩，冷清清，沒有一點人氣。

    蒼堯本不在意，直到他發現那顆種子的存在。它太小了，因為得不到重視和照顧而十分虛弱，可憐巴巴地縮在角落里，隨時都可能消失。

    那一瞬間，他捂住眼睛，無聲地慟哭。

    于清歡已經不在了，可他還要活下去，好好地帶著這個孩子一起活下去。

    然后這所房子就變了一副模樣。

    淡黃的木香花爬滿了所有圍墻，千朵萬朵挨挨擠擠，色彩鮮明，秀麗淡雅，仿佛是一幅印象派的油畫。

    院子里種滿了四季的瓜果，在蒼堯不遺余力的培養下，一派欣欣向榮。綠油油的黃瓜掛滿了架子，紅通通的辣椒累累地壓彎了枝，圓溜溜的西紅柿墜到了地面，紫瑩瑩的豆角花和木香花爭搶著地盤，碧綠的香菜擠在蒜苗的間隙，鋪開一個大圓，小路兩邊的葡萄占滿了整個架子，垂下一串串或青或紫的葡萄，一抬手就能夠到。

    他一個人自然是吃不了這么多，所以最近常常邀請學生們來幫他分擔。于清歡走后，蒼堯的性格反而溫柔了許多，學生們都很喜歡他，成群結隊地來幫他打理菜園子、采摘蔬果。

    今天也一樣，兩個女孩子在木香花墻前笑語盈盈地自拍，捧著奶茶聊得不亦樂乎。遠遠地見了蒼堯的身影，噠噠噠跑過來：“老師！”

    蒼堯習慣性地彎起嘴角，眼里流露出柔和的笑意：“抱歉，等很久了吧？”

    “沒有沒有，我們也是剛到?！比棺由侠C著卷草紋的女孩連連擺手，遞上一杯熱乎乎的奶茶，“看，奶茶還是熱的呢?！?/br>
    領口別著銀杏葉胸針的則笑笑：“不知道老師喜歡喝什么，所以點了香芋的，老師喜歡嗎？”

    “喜歡。我喜歡吃一點甜食?！?/br>
    甜甜的味道會讓他的心情好一些。

    蒼堯在門口剛一站定，大門自動打開，三人走了進去。

    兩個木系的小姑娘，環視了一圈，院子里生機勃勃，果實累累，實在沒有她們用武之地。就截了幾根木香枝條編成籃子，采了兩籃子葡萄，順便幫蒼堯除了些茂盛的雜草。

    蒼堯坐在葡萄架下，泡了一壺茶，微笑著看她們忙碌。他手里拿了本木系入門的，慢悠悠地翻看著。

    女孩子們坐在他對面，精神力如蛛絲般延伸到菜地里，小心翼翼地拔掉香菜間的雜草，拔出來之后再猛地震碎，細細的碎葉仿佛被無形的袋子裝好，漂浮著落入門外的垃圾桶。

    等地里的草都拔完了，女孩子們累得滿頭大汗，端起茶咕嚕嚕地喝了個痛快。

    “辛苦了?！鄙n堯笑瞇瞇地喝著甜絲絲的奶茶。

    “就像老師你說的，這也是一種修行啊?！便y杏擦擦汗，好奇道，“老師你怎么看起木系的書了？”

    “以后你們就知道了?！鄙n堯賣了個關子。

    夕陽西下，兩個女孩子拎著葡萄樂淘淘地走了，走之前還要拉著蒼堯一起在葡萄架前拍了合影，上傳到學院的論壇，引起一片羨慕嫉妒。

    她們一走，這院子里霎時間就清寂了許多。

    蒼堯轉身進了屋，脫下鞋襪和制服扔洗衣機，洗完澡，換上藍色的居家服，吹完長長的頭發，收起烘干的制服。赤腳走上了二樓。樓梯上鋪著厚厚的地毯，延伸到二樓的門口。

    整個二樓都被打通，改造成了一個小小的植物園。青翠的草地上散落著各色的小花，嫩綠的青草搔著腳心，癢癢的，很舒服。

    蒲公英頂著毛絨絨的小球，小雛菊揚著金燦燦的笑臉——就像于清歡一樣。

    蒼堯的笑容淡了下去。

    他的學生很多，各系的異能者都喜歡去蹭他的課，其中木系的至少十個，所以從來沒有人懷疑過，這個植物園其實是他自己創造出來的?！恍枰恍┲参锏姆N子和一天的時間。

    蒼堯是天生的治愈系，于清歡才是木系，可是在他離去后，蒼堯卻擁有了木系的能力。在此之前他從來沒聽說過這種事。

    是因為于清歡，因為他自己，還是因為他們的孩子？

    蒼堯不知道，也不關心。

    熟悉的草木清香縈繞在他鼻尖和心頭，緊繃的精神力慢慢放松下來，那顆活潑的小種子從層層包裹中探出頭來，舒了個懶腰。它像一顆真正的種子那樣，努力吸收著周圍的能量，茁壯成長。蒼堯盡力供給它，溫柔地注視它一點點長大。

    到晚飯的時間了。蒼堯伸手摘下兩個蘋果，慢慢吃完，吃完的果核丟到地上，兩秒鐘就長出了兩棵小樹苗。

    月亮掛上樹梢，蒼堯躺在樹下看書，不知不覺睡著了。他還記得給自己蓋個毯子，免得著涼。

    畢竟和精神力相比，他的身體素質就要差得多了，400米都跑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