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四章 (劇情:墜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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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四】 自那時后,一連數日,顧寒舟竟從未見過皇帝一面,甚至連那日狹路相逢的楚王,也好似銷聲匿跡了一般。 無人相擾,日子仿佛迎來了難得的平靜。 顧寒舟心中存疑,卻也不欲深究,只靜靜做自己的事。 南巡一路行來,同僚少見他影蹤,此時見他頻頻現身,也覺訝異。善意惡意的試探不少,他只尋常待之,始終從容,反倒讓不少人打消了疑慮。 都說故土養人,兼之他心結半解,一掃往日消沉,這短短數日過去,人看著竟與來時大不相同了。 此時在行宮的另一側,楚王正喪氣地坐在椅上,手掌在扶手上重重一拍,懊惱道:“三哥,你說阿記弟弟他究竟在哪兒呢?找了這么多年,竟也沒個影兒?!?/br> 他又是擔憂又是著急,可說到那人時,原本凌厲的眉目卻也柔和了許多。 皇帝不緊不慢地推過一盤胡餅,道:“七弟,這幾日你在金陵來回奔走,也該累了。還是先歇歇吧,此事不急于一時?!?/br> “當年朕帶著你與五弟出逃,情形危急,若不是蒙他接濟,或許當時就沒了性命?!被实垡蚕肫甬斈昶D辛,見楚王匆匆抓起胡餅,一口咬掉半個,嘴角微勾,道:“說來他不僅是你的恩人,也是朕的。只是當年他年紀尚幼,如今形貌應大有不同,尋人之事還得多費些功夫。等找著了他,朕自會好好報償?!?/br> 楚王咀嚼著酥香的胡餅,一面點頭,一面含混道:“唔!還是金陵這邊的廚子做得更地道,與阿記弟弟當年給的最像!”他三兩下將幾塊胡餅一掃而空,抹了抹嘴,眼中閃出幾點光亮,又挑了話頭道:“有恩報恩有仇報仇,自是應當!三哥你說是吧?” 皇帝正側過臉,望著窗外金陵清淺的天空。此時聽出他話中意味,面色微微一沉,不咸不淡地道:“不錯?!?/br> 楚王本不愿冒犯,然而想到日前見過的顧寒舟,想到這幾日皇帝也不曾宣召此人,暗道:三哥是不是不像從前那么看重姓顧的了? 一念及此,他心中頓時像被貓撓似的,央道:“恩人是暫時見不著了,仇人可是活生生地在眼前晃蕩呢。三哥,弟弟我——” 他話未說完,被皇帝斜睨一眼,鎮在原地,撓了撓頭,訥訥道:“——我……曉得了,不會擅做主張便是?!闭f罷匆匆站起,告別一聲,便風風火火離開了。 皇帝素來知道他脾性,也不曾著惱,只是原本不錯的興致已然淡了。 他抬起手,下意識想要抓住什么,到半空才驚覺自那日起,自己就再未將顧寒舟拘在身邊,更不在觸手可及之處,不由微皺了眉,沉吟良久,指尖在桌案上輕叩幾下。 噠,噠,噠—— 叩擊之聲越來越緩,越來越輕,不久就沉寂下去。 皇帝獨坐了一會兒,陡然起身,朝著門扉而去,邁入滿庭綠意之中。 …… “架子上那幾瓶是新制的藥,你拿回去罷?!饼R王倚在軟塌上,面上仍沒有多少血色,白得猶如終年不化的積雪。他掃了一眼立在面前的楚王,涼涼地道,“省著些用,我這兒余得也不多了?!?/br> “多謝五哥!”楚王三步作兩步跑到架子前,抓起幾個巴掌大的白瓷藥瓶就揣到懷里,眉開眼笑地道,“就知道五哥念著弟弟呢!”猶豫片刻,又從懷中抓出三瓶,往齊王處送,道:“既然難得,五哥自己多留些?”目光掃過齊王單薄的身形,眼底帶出幾分憂慮。 此時春酣日暖,齊王卻仍披著厚厚的大氅,袖中籠著手爐,似是不耐寒意。楚王一貫體健身強,瞧見兄長這副虛乏模樣,想到他受過的那些苦頭,心中難過,也不知如何寬慰。 被這般上下打量,齊王猛地蹙眉,卻是曉得這個幼弟心思簡單,也沒有旁的意思,擺手道:“你收著罷。我這兒還有,三哥處我也備著?!?/br> 楚王冷不丁地開口道:“五哥,我想把那姓顧的弄死——真想!” 齊王低咳幾聲,沁涼的聲音如帶著碎冰:“你可以試試?!?/br> 楚王一下子蔫了下去,惱道:“這么個玩意兒,怎么三哥抓著就不放了?五哥,你看三哥這是……什么打算?” 齊王也不搭理他,兀自閉目養神。 楚王沒得到回應,也不氣餒,自顧自地道:“若不是怕三哥真惱了我,那姓顧的焉有命活到今天?!留著折磨倒也罷了,三哥眼看著竟越發心慈手軟了,這怎么行?” 齊王聽他說了這許多,只輕抬眼簾,掃他一眼,淡淡道:“忍著罷。為此人傷了兄弟和氣,不值得?!?/br> 楚王聽出齊王的敷衍之意,眼珠一轉,低聲道:“五哥,你給弟弟弄個什么藥,弟弟悄無聲息地做掉他,讓三哥以為他是病死的,成不成?” 齊王冷哼道:“滾!” 楚王并不指望齊王當真答應,聞言雖有些失望,卻也不再糾纏。他對齊王囑咐了幾句保重身體,不再多留,懨懨地走了。 邁出門檻時,背后傳來一陣幾不可聞的聲音,像清風掠過耳際,帶著幾許涼意,道:“暫留他一條命?;钪?,才能繼續受罪?!?/br> 楚王先是打了個寒噤,意識到齊王話中意味之后,立時又興奮起來,眉目飛揚地道:“五哥,弟弟知道了,你心里有數就好!” 齊王隨意地倚在軟塌上,雙目微闔,神情沉靜,仿佛剛才的言語并非出自他口。 楚王朝他一拱手,步如流星般地去遠了。過了許久,他才抬手按住發疼的胸口,低聲嗆咳起來。 “殿、殿下……”門口傳來宮人怯怯的稟告聲。 “說?!?/br> “奴打聽到,陛下吩咐了,今夜……”宮人躡步進門,伏在地上,一五一十地將事情說了。 齊王聽完,沉默片刻,揮手讓他下去。 “咳、咳咳——”胸口的悶痛再度襲來,他冷笑著拭去唇角血跡,素來清冷如謫仙的面上浮現幾分潮紅,眼底一片陰狠。 喘得愈發急了,他咽下一粒藥丸,壓了半晌,才終于平靜下來。 自軟塌上撐起酸軟的身體,他換下染血的衣衫,緩步至桌前,提筆在紙上書了幾行,一面沉吟,一面又添了些什么。 過了一刻鐘,他將筆墨擱在一邊,盯著紙面上的字跡看了許久,仿佛默記于心后,一揚手,那張紙頁便飛入下方的炭盆之中,被火舌席卷吞沒。 …… 夜深之時。 “……!”顧寒舟自昏沉中轉醒,目之所及,盡是漆黑一片。 他眨了眨眼,卻察覺原是有一塊黑布蒙住自己雙眼。想抬手解開,從指尖到肩臂,竟都是虛軟無力。身上衣物猶在,只是半分氣力也使不出來,只能任人宰割一般。 耳旁除了自己的呼吸聲,半分聲響也無。他張口欲呼,無論如何嘗試,呼出的也只有一片寂靜。 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已死去一般。 他干脆沉下心,闔上雙目,只當自己已睡了。 不知過了多久,低沉的腳步聲響起。一只帶著薄繭的手輕輕撫上他面頰,伴著若有若無的嘆息。 鼻端傳來熟悉的龍涎香氣,顧寒舟自朦朧的睡意中驚醒,對來人的身份頓時了然——不是幾日未見的皇帝,還能是誰? 皇帝一言不發,仿佛小心翼翼一般,捧起他面頰,低頭在他唇上落下一個淺淺的吻。 想到之前屈辱的日夜,顧寒舟不由繃緊了身體,一顆心懸在半空,靜待著疾風驟雨般的蹂躪。 誰知皇帝只是輕手輕腳地上了榻,將他擁在懷中,在他背上安撫似的拍了拍,隨即再無動作。 不一會兒,身邊人的呼吸變得清淺均勻,說不出的平和。顧寒舟一怔——原來皇帝竟已睡去了。 他睜著眼撐了一會兒,到底還是躲不過倦意的侵襲,不多時,也沉沉地墜入了夢鄉。 …… 翌日一覺醒來,顧寒舟自榻上坐起,打量四周,發現依然是昨夜入睡之前的臥房。身上絲毫無恙,手足不乏氣力,連聲音也盡數恢復。 若不是昨夜的際遇太過清晰,他還以為,那只是一個荒誕的夢境。 匆匆梳洗完畢,他正好衣冠,還未邁出門去,隨著門軸輕響,內侍懷明那熟悉的面孔忽地出現,帶著幾分玩味,毫不客氣地吊著嗓子道:“顧大人,陛下有請?!辈淮櫤鄹?,轉身就走。 他行了一段,猛然轉身,卻未如想象中那般看見顧寒舟驚惶的神色。 顧寒舟只是不緊不慢地理了理袖擺,面上一派沉靜從容,對上他狐疑的視線,不卑不亢地道:“煩請公公帶路?!?/br> 懷明啞然,也不再刻意為難,微微一禮,引著顧寒舟綴在后面,朝皇帝所在的宮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