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落
寂靜的宇宙中,一只小船默默地漂浮在既定的軌道上。 小王蟲蜷在飛船的駕駛艙內,將頭埋在雙腿之間,身后的羽翅輕輕顫抖著,伏貼在主人瘦弱的脊背上。 加速甩開身后的追兵后,飛船就一直保持著穩定的速度,不急不緩的行駛著,不知名金屬的艙壁將她安全的保護在內,這讓她想到了曾經在卵中沉睡的時光。 但這一次,她的兄弟們全都離她遠去,埋葬在遙遠的星河彼端。整片宇宙寂靜無聲,所以內心的慟哭更加清晰。 就這么渾渾噩噩的過了不知多久,飛船外傳來幾乎燃燒一般的“噼啪”聲,整個飛船重重砸進了湖里,濺起好大一片水花。 緊封的艙門終于打開。小王蟲嗆咳著掰開布滿指甲刮痕的把手,從飛船中爬了出來。她游到岸邊,迷茫的看著四周。理智提醒她需要進食,但她絲毫沒有尋找食物的心情。盡管知道沒有回應,小王蟲還是忍不住放開精神力的掌控,如同孤島上尋找同伴的鯨。 她徒勞的反復的呼喚著,即將衰落時,一點微不可見的光亮了起來,回應著她。 “母親,悲傷,不要?!?/br> 小王蟲怔住了,她麻木的臉上迅速涌上狂喜,不敢置信的看向自己的腹部。在她虛弱時雄蟲的精華本應全部被母體吸收成為能量,全無成卵的可能。 這是奇跡。 光點耗盡力量,又黯淡下去,小王蟲眨眨眼,大顆透明的淚水從復眼中滾落下來。 她并不孤單。她還有她的同族,她的后代,她最有力的簇擁者。 她要活下去,和孩子們一起。再強大之后重回蟲巢,將侵入者全部驅逐。 她要讓他們血債血償。 衣衫破爛的少女在土路上跌跌撞撞的跑著。 雨下得很大,腳下滿是泥濘。她不小心摔了一跤,裸露在外的皮膚沾滿了泥水。 不想再被抓回去了,寧愿死也不想再被抓回去了。 她的手很冷,身體卻在發燙。疲累與高燒讓她的腦子昏昏沉沉的,只有唯一的信念支持著她向前邁步,再邁步。 筆直的路扭曲成面條一樣的曲線,眼前的風景兀地顛倒。隨著“砰”的一聲,她再次重重摔到地上。 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骯臟不堪的辱罵從身后傳來。她想繼續跑下去,但發軟的腿腳太不爭氣,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舞著大刀的強盜氣勢洶洶的朝她撲過來,她絕望地閉上眼,下意識祈禱著。 叫罵聲戛然而止,不同于雨水的,某種咸腥的液體噴到了她的臉上。 許久沒有聲響,她不禁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昨晚還在她身上耀武揚威,現在卻已經斷掉氣息的強盜。強盜的尸體倒在地上,露出身后純白的野獸。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獸。雪白不帶一絲雜色的鱗甲,微微晃動的觸須,沾染了雨水而泛出絢爛光線的透明翅羽,讓她看起來脆弱又優雅。但是這般看起來如同玻璃一樣的獸,卻在剛剛毫不留情的殺掉了一個強壯的男人。 純白的獸端詳著死去男人的尸身,仿佛在端詳著什么。片刻后,那道視線移到了她的身上。 我也要被殺死了嗎?她想著。 真好啊,在最后,是死在這樣美麗的生物手下。 小王蟲認真思考著。 這些日子以來,她在林間跋涉了許久,嘗過各種野果,也捕捉了不少野獸,但攝入的能量跟不上消耗,腹內的幼蟲也很久沒有動靜了。不加快速度的話,她很擔心幼蟲會夭折在胎內。 如果要得到足夠的營養,還是需要從人類這樣的智慧生物入手。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吃人,但她在發散精神力時敏銳地察覺到,這個星球上有不少強大的存在。如果貿然引起注意,很有可能再一次招來殺身之禍。 那么,另一個辦法就是偽裝成人類,等待機會。 她能使用的偽裝有三種方式。其一,根據目標的種族特性進行擬態。這是最省力的一種,但小王蟲通體雪白,變成人類后也會是雪膚白發,太過顯眼了。 其二是披上死去人類的“皮”。缺點也很明顯,如果“皮”不合身,動起來會僵硬許多。而且也無法得知任何與尸體有關的記憶,很容易被發現。 最后一種擬態要求最嚴格,需要用精神力將目標整個消化,得到各項數據,然后模擬出一模一樣的身體。盡管在力量充足前,身體強度會被限制在這幅身軀內,但是十分逼真,連記憶都可以變成信息被吸收、是最安全的做法。 小王蟲看著露出大黃牙死不瞑目的強盜,很不想嘗試這張“皮”。但這么些日子以來,她連人影都沒見過幾個,也不好挑剔。 直到輕微的抽噎聲響起,小王蟲才注意到躺在泥水坑里的少女。 在小王蟲的眼中,她的靈魂十分微弱,就好像快要燒盡的燭火,只用輕輕一吹就會熄滅。 在那對金色復眼的注視下,快要死掉的少女仿佛回光返照一樣,一步一步爬出泥坑,向她坦露出自己的脆弱之處,反復說著同一句話,仿佛跪在神壇前的祭品。 小王蟲心神一動,仿佛明白了什么。她的精神力將對方整個包裹,零散的記憶碎片不斷傳遞過來,以細細碎碎的雨聲為背景,描繪出了這位普通農家少女的一生。 不算漫長的電影落下帷幕,躺在地上的少女尸身已經消失不見,空茫茫的路上,只留下破舊的衣裙,以及和那少女一模一樣的“人”。 小王蟲低下頭,右手撫在正有力跳動的心臟處,雨水將她渾身淋得濕透,但烏云快要散去了。 她張開嘴,聲音在雨中微不可聞。 “再見了,薇伊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