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和崇年登國師府大門的時候，已近小年。

    他剛走入正廳，見國師魈端坐在一側，正想開口嘲他兩句，就看見回廊的另一邊辛世子冒出個毛茸茸的腦袋。

    辛世子身上的衣服一看就是蘭惜坊剛出的新款，翠色繡金線圓領袍，配一條鎏金的云紋腰帶，正是過年時候的喜慶樣式，和國師魈身上常年不變的一身墨綠形成鮮明對比。。

    “辛世子離家出走的時候可沒帶衣裳?！彼睾统缒昴眯潦雷酉乳_刀。

    辛明燕光明正大的走出來，頭發有些亂，頭冠松散的掛在后腦，碎發飄在額前，有種天真且嬌憨的既視感。她抖著袖子笑瞇瞇的向素和崇年行禮作揖，道：“托國師大人的福嘛，新年吉祥?！?/br>
    國師魈的心情不錯，他似乎很喜歡辛明燕這幅樣子。他目光追著辛明燕的影子，手里把玩這那把藏著兵刃的扇子，扇柄有一下沒一下的磕在手心里，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盤。

    “看國師大人這樣子，是不犯病了?！彼睾统缒昕邕^門欄，沒等他請茶，徑直坐在了他旁邊的椅子上。

    素和崇年不和他講客套，自己動手拿茶碗給自己倒了杯茶，道：“也難怪，有辛世子作陪，相思病能好不了？”

    國師魈偏頭，終于看了眼他，又看向辛明燕，眼神示意她到跟前來。辛明燕從善如流，走到他身側，任他拉過手，歪頭問他：“怎么啦？”

    國師魈上下打量了她一圈，道：“衣冠不整，瘋瘋癲癲，成何體統?！?/br>
    辛明燕聽他這話，便不高興了，摸了摸腦后松散的發帶，嘴一撇：“素和將軍又不是沒見過?！?/br>
    “你想支開我就直說，誰樂意聽你唧唧歪歪?！毙撩餮喟咽謴乃掷锍槌鰜?，翻了個白眼，“勸你年關上少謀點缺德事，過年散德行?！?/br>
    她頭也不回，走的干凈利落，似乎真的對國師魈和素和崇年的談話提不起興趣，方才露面也不過是同素和將軍打聲招呼而已。素和崇年坐在一旁看著，心里發笑，舉起茶盞小飲一口，把嘴角的那點笑吞進肚子里。

    “我原本以為是辛明荊打的一手好算盤，舍了親兄弟把你拉下水?！彼睾统缒昕此?，平鋪直述道，“你真要想養個玩意，抄人滿門的時候留幾個下來，自己調教，倒不至于付出這么大的代價?！?/br>
    “代價？”國師魈反問，“你怎么知道不是辛明荊他賠了弟弟又折兵?！?/br>
    “他做個順水人情讓我把辛世子送來，你收了情人，陛下得了把柄?！彼睾统缒旮┥砜拷f，“現在不管你怎么想，都不得不跟他上一條船?！?/br>
    “究竟是陛下得了把柄，還是你得了把柄？”國師魈的一雙白瞳對上素和崇年，看不出喜怒。

    素和崇年冷哼了一聲：“淮南王死了，下一個是誰，你我還未可知?！?/br>
    “你若是真的想我快些死，就不會是今日登我國師府的大門?！眹鴰燋檀蜷_手里的扇子，掩鼻笑到，“你沒有你嘴上說的那么忠心，素和將軍?！?/br>
    素和崇年不置可否。

    ＂你要是死的太早，我會很難過的?！彼粗撩餮嚯x開的方向，緩緩說道，“辛世子也會很難過?！?/br>
    “姓魏的死了你會難過嗎？”國師魈嗤笑。

    素和崇年盯著國師魈，目光冷了幾分。他不太喜歡有人把他和皇上的關系堂而皇之拿出來說，雖然他并不為此感到自卑。就像他替陛下協管京城大小事務一樣，這只是他留在京城的代價、工作的一部分。他對此已經生不出什么想法了，即已決意自己此生都當如此度過，但聽到旁人念起，不免還是感到煩躁。

    “你不會，她也不會?！眹鴰燋陶f，“她是個頂沒心肝的，可能日子沒法過，但不會傷心?！?/br>
    他們兩人盯著門簾外的風雪，安靜了一會兒。暖爐里的銀絲碳熏的人發尖都帶暖意，有溫度的空氣蒸騰，漫長的沉默到了困頓的地步，

    “所以你今天來，是為了什么?！眹鴰燋搪氏乳_口。

    素和崇年說：“宮里的年宴，陛下示意你出席?！?/br>
    “良妃肚子里究竟是皇子還是公主，這幾日便要見分曉?！?/br>
    國師魈說：“若是皇子，就有意思了?！?/br>
    “若是皇子，武安侯家早晚要遭殃?！彼睾统缒甑?，“皇子年幼，母家強盛，陛下多疑?！?/br>
    “良妃沒有做太后的命?！眹鴰燋淘幇椎捻油钢屈c的綠色，是窗外半開的綠梅印進窗欞的光。

    素和崇年面前的茶已涼了大半，他兩指拈起茶杯，一飲而盡，說：“現在斷言還為時尚早?！?/br>
    國師魈潦草的結束了他和素和崇年的談話，踩著回廊半融的雪向寢居走去，漸漸開始回味辛明荊上次到訪時和他說過的密談。

    良妃肚子里的孩子還沒出生，一切都存在變數，準備是有必要的，但現在就選定未來的主子，的確心急了些。

    辛明荊并不是個毫無保留的盟友，他有所隱瞞。陛下多疑，所有王侯都在刀劍上——武安侯、楚王、凌光王。他時常為刀俎，但也許有一日，他會成為魚rou。

    而作為兄長，辛明荊對辛明燕的態度很奇怪。他看得出辛明燕被她的王兄照顧的很好，但辛明荊將辛明燕作餌送入他府中時，又是那樣的隨意，就像送出府上的姬妾一樣。

    若辛明燕和辛明荊才是一體的呢？國師魈隱隱浮現出這樣一個猜想，不可名狀的疲倦感將他裹挾，他覺得自己四肢的血液都變得冷硬起來，肋骨隱隱作痛。

    他很快否決了這樣的想法，由他自己生出的疑心幾乎要將他殺死。

    推開寢居的門，抬眼就見到辛明燕百無聊賴的靠在貴妃榻上翻話本，發髻依舊松散，絲毫沒把他剛才的訓斥放在心上。

    國師魈盯著她看了半晌，發現她毫無反應，便走到她的正前方盤腿坐下，從書脊的夾角里繼續盯著她看。

    他坐在地上毫無國師氣派，一副潑皮無賴的架勢，誓要把人盯出朵花來。辛明燕實在是忍不了，把話本扣在他臉上，道：“別拿你這眼珠子盯我，怪瘆人的?！?/br>
    國師魈把話本放到一旁的案上，繼續看著她。

    “我該拿你怎么辦才好?！彼嬷?，透過指縫對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