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鬩墻之爭
“25%?李叔,不是說好了每年20%的利息嗎?” 傅斯年指著合同上的數字,瞪圓了眼睛,一臉不敢置信地看著辦公桌對面的中年男人。 “哎呀,小年,這差不了多少的?!?/br> 中年男人訕笑著擺擺手:“你們都是能干大事的,別拘泥這點小細節?!?/br> “李叔,您這不是出爾反爾嗎?”傅斯年卻絲毫不給面子,直接犀利地說道。 “這怎么會是出爾反爾?”李總臉上還是樂呵呵的笑,他擅長用裝傻掩蓋精明算計,“合同上白紙黑字寫著的,這合同還沒簽,一切就都還能商量。要是小年你不滿意這個合同,你要不……去別家也問問?唉,今年經濟不景氣你們也知道,能說服公司掏出這個錢,我已經很不容易了?!?/br> 所謂商量,擺明就是客套話。李總的意思很明確:要么不簽,要么傅斯陸和傅斯年只能吃這個啞巴虧 。 這分明是坐地起價,在吃準兄弟倆沒有其他路可選的情況下,逼他們就范。 傅斯陸捏著薄薄的合同紙,沉聲道:“李叔,根據現行法律,您這個利率已經屬于高利貸?!?/br> “小陸,話可不能這么說?!崩羁偰樕兞艘凰查g,還是偽裝著和善笑道,“你們想一想,你們以后都是要在叔叔的集團工作的,這兩個億呢,不是借給你們的,而是當作預支你們未來的工資。平均下來二十年,一年也有五六百萬呢,這個數放在別的集團那里,可都是高管級別的待遇了啊?!?/br> “更何況你們的什么績效獎金、提成福利,叔叔照樣給你們發,保證夠你們生活的。你們要是工作干得好,叔叔還會給你們漲工資,這樣,說不定不用二十年,十年就還清了。這么一算下來,這點利息能影響多少?” 傅斯陸沉默不語,傅斯年則在心里冷笑了一聲。 前幾年傅斯陸接手傅家集團的時候,集團一年流水百億還蒸蒸日上。若不是父親走上了歧路強迫哥哥交權,又怎么會走到這個地步。 誰不知道哥哥的商業能力,如果不是這樣的情形,就算他和哥哥重新白手起家,花個幾年時間重現傅家的輝煌,也不是不可能?,F在傅家在危難時刻,這人便趁火打劫,區區五六百萬年薪就想讓他們打白工二十年,還滿口為他們好,實在可笑。 李總卻仍然打著自己的算盤,雙手交握,臉上繼續擠出油膩的笑:“還有啊,我女兒純純,你們也熟的,之前聚會見過。她一直都很喜歡小年,說小年幫她修電腦的樣子特別帥?,F在純純還小了點,過兩年她成年了,叔叔安排你們倆見面,試著談談,說不定呀,老傅在牢里也就安心了……” “不好意思,李總,”傅斯年面無表情道,“我不喜歡女人?!?/br> 李總臉上的假笑僵了一下,又轉向傅斯陸:“那,小陸……” “李總,”傅斯陸也跟著變了稱呼,客氣疏離地頷首微笑,“我和斯年是同卵雙胞胎,基因也是差不多的。令千金很好,但是恕我們不配擷芳?!?/br> 氣氛一時沉默下來,李總的臉色也變得不好看。 “李總,這個合同條目太多,一時半會兒也看不完,我和小年想把它帶回去研究研究。能給我們一點時間嗎?我們保證三天之內答復您?!?/br> 傅斯陸站了起來,用最溫和禮貌的態度說了這番話。 看他放低姿態,李總的神情才稍稍緩和,但仍然有些不愉。 “那沒事,你們呀就先帶回去看看吧?!?/br> 沒再多說什么客套話,也沒送他倆離開公司。 傅斯年走出大門的時候,只覺得自己的腳很沉重。他扭頭看著哥哥,只是一眼,他鼻頭就酸了。 這么多天以來,他第一次看見傅斯陸的臉上出現了疲倦。 在他的記憶里,他哥永遠都是沉穩鎮定、波瀾不驚的,永遠都是那個溫文優雅的傅家長子。 可是連日以來受到的這些磋磨,似乎真的把傅斯陸的驕傲和光環都打碎了。 “哥,去哪?” 上了車,傅斯年系好安全帶。轉過頭時,卻見傅斯陸正一張張翻閱著那些合同,越是翻下去,眉頭就皺得越緊。 “合同……有陷阱?”他小心翼翼問。 “……沒有?!备邓龟懗爸S地勾唇一笑,“都是擺在明面上的。明著要把我們的骨頭都吞了,恨不得讓那兩億發揮兩千億的價值?!?/br> 他把合同扔給傅斯年:“真按這東西執行,達到他給我們訂的目標,不出三年你就會猝死?!?/br> 傅斯年翻到有關自己的部分看了幾眼,頓時明白了哥哥的意思。他嘴角撇著,一臉好氣又好笑的神情:“李總還真看得起我們哥倆,我都不知道我能有那么大本事?!?/br> 可是下一秒,他就想到了眼前的無解之局。 他苦笑了一下,合上合同自嘲道:“猝死就猝死吧,哪個禿頭程序員沒這個準備。拼了這條命能換兩個億,值了?!?/br> 現在氣憤離場又如何,不過是過兩天找李總簽合同的時候更難堪罷了。 然而,當下的難堪還是次要的??蠢羁傔@個架勢,要是真的進了他的集團,不拼命把他們兄弟倆的利用價值榨干、榨得一滴血都不剩才怪。 打白工都不算什么,大型集團內部多多少少都會有些“灰色地帶”。萬一有什么不干凈的業務,出了事,被推出來背鍋的必然是他們兩個外人。那時候,他們的人生就完全毀了。 傅斯年想起了那天在餐廳里自己對商懷羽的惡語交加。他那時只覺得被羞辱了,現在才知道,比羞辱感更可怕的,是李總這樣的笑面虎。表面和善客氣,可是一旦落入虎口,就要被撕扯成碎片。 而且,就算有了李總的兩億,剩下的兩億,又要去哪里籌集呢? “想一想……”傅斯年喃喃,“商懷羽的條件,我們還真他媽夠賺的?!?/br> 但他立刻驚醒,扭頭連聲道:“哥,我只是說說而已?!?/br> 不喜歡女人只是推諉李總的借口,他知道哥哥以前是交過女朋友的。而他雖然常年與電腦作伴沒想過這檔子事,但在他的預設里,如果家里沒有發生這種變故,自己過幾年是應該要結婚生子的。 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要被一個男人壓在身下。 更何況還是自己從小看到大的小屁孩。 不……傅斯年想到這里眼睛里就又開始噴火。什么小屁孩,分明就是小變態。 那個小王八蛋到底什么時候對自己和哥哥有了那種心思?他出國的時候,明明只有12歲啊…… 傅斯年又想起了當年那個白白嫩嫩的、總是乖乖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不點。他心里一陣的不舒服,他實在沒有辦法把當年那個小不點和在餐廳里說出“我就是想上你們”的人聯系起來。 更可恨的是,在醫院里見到的那個商懷羽,又和餐廳里的商懷羽判若兩人了。他軟軟地叫自己“年年哥哥”,還和當年一樣把蘋果塊削成小兔子的形狀——這分明是當年自己教他的技能。 他怎么這么會演戲?傅斯年巴不得抓著商懷羽,把這人的殼撕開,看看商懷羽是不是精神分裂。 “其實……”身旁忽然傳來低低的聲音,“可以不用兩個人都為難?!?/br> “……哥?你說什么?”傅斯年倏地扭過臉,懷疑自己聽錯了。 “……”傅斯陸神色一如往常,“沒什么?!?/br> 傅斯年英俊的眉宇擰了起來:“他那天在醫院,是不是跟你說了什么?” 傅斯陸沉默了一下:“他什么也沒說?!?/br> 迎上傅斯年懷疑的眼神,傅斯陸難得感到了煩躁:“斯年,我沒必要騙你。別談這些了,回醫院吧?!?/br> 傅斯年還想問什么,便看見哥哥滿臉不愿多談的神情。他嘴巴動了動,又閉上了。 他默不作聲地發動了引擎,像是泄憤似的,重重一腳踏上了油門。 ………………………………………… 兄弟倆開始了莫名其妙的冷戰。 硬要說起來,其實并沒有什么導火索。但他們太過于了解對方,都能明顯地感覺到對方身上的低氣壓。 兩天下來,除了關于母親的事情,傅斯陸沒有跟傅斯年說過一句話。李總的那份合同,他們也很默契地擱置在了不知道哪個角落,再也沒提起過。 傅斯年偶爾也想緩和一下氣氛,但是對上他哥的臉,他不知道怎么心里就堵得慌。 他一會兒又想起他哥在車上那句意義不明的話,一會兒又想起那天在餐廳里商懷羽笑瞇瞇的眼睛,還有把名片遞給他哥哥時,那股子勾引的意味。 對,明明商懷羽沒多做什么,他卻就是想到了勾引這個詞。 偏偏把名片給了哥哥,那天又偏偏單獨叫哥哥出去……要說商懷羽什么都沒有跟哥哥說,他是不信的。 每次傅斯陸單獨出門,哪怕只是短短幾分鐘,傅斯年心里都忍不住胡思亂想。但他又不好開口去問。他只能一直緊盯著哥哥的一舉一動,甚至有點神經兮兮了。 “外賣到了,我下去取一下?!?/br> 正在給母親倒水的傅斯年一驚,抬頭看見他哥拿著手機要走出病房,聲音頓時不經大腦脫口而出: “等等!” 他兩個箭步上去,把水杯塞進傅斯陸手里:“我去吧?!?/br> 傅斯陸抬眸看了他一眼,嘴角扯了扯像是有點無語,但也沒有多說什么。 等傅斯年提著外賣回到病房的時候,看見傅斯陸正在窗邊打完電話。 他一回來,傅斯陸正好把電話掛上。 傅斯年垂頭把飯菜在母親病床上的小桌板上鋪開,心里卻又在想東想西。 誰打來的電話?還是他哥打出去的?為什么偏偏要趁他不在…… “是我一個大學同學的電話?!?/br> 一只手忽然接過他手里的飯盒。 傅斯年扭過頭,看見傅斯陸淡rou色的薄唇微微開啟,神情平靜鎮定。 “就是借給我們一百萬的那個,張誠。他手上有個小項目缺技術人員,讓我問問你能不能幫忙?!?/br> “哦,他啊?!备邓鼓晡⑽⒎畔滦?,語氣輕快不少,“什么項目?” “是跟他們公司數據防火墻有關的,他說依你的技術水平兩天就能做完,報酬三十萬?!?/br> 傅斯年從來不會為自己的專業水平擔心,沒多問就答應了:“行,那你一會兒讓他加我?!?/br> “好?!备邓龟懙?,“對了,他還邀請我明天去城西,看看他新開的健身房?!?/br> 傅斯年臉色一定,倏然抬起頭。 傅斯陸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臉色:“我以前讀大學的時候,不是鬧著玩開過一家健身房嗎?他說我有管理經驗,讓我去給他提提意見?!?/br> “……”傅斯年咧了咧嘴角,“哥,你解釋這么多干嘛?” 傅斯陸的動作頓了頓。 他抬起臉,看著傅斯年:“怕你多想?!?/br> 他們都太過于了解彼此。傅斯年看起來大大咧咧沒心沒肺,其實在一些事情上非常細膩敏感。 傅斯年被他哥看穿,嘴硬道:“我沒多想?!?/br> 傅斯陸淡淡地笑了一下。 “那你明天照顧媽,我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回來,可能還要和他吃個午飯?!?/br> “有護工在呢,沒事的?!备邓鼓陸聛?,“商懷羽請的人還挺靠譜的?!?/br> “好?!?/br> 傅斯陸看著弟弟的臉,又看向病床上一臉懵懂、只知道張嘴吃飯的母親。 他垂下眼眸,眼中劃過柔情,和淡淡的憂郁。 第二天早上傅斯陸起來得很早。護工剛剛來到病房接班,他已經洗漱完整準備出門了。 他還穿上了非常得體的休閑西裝,看起來簡約舒適又不失氣場,非常符合他所說的“要接受朋友邀請去參觀新店”。 “哥,這么早就去了嗎?”傅斯年一邊刷著牙從衛生間出來,一邊含糊不清地問他。 “嗯。他的車一會兒就來接我了?!?/br> 傅斯陸扭過頭看弟弟。 停了一下子,又說:“等我回來,我們明天再去李總那里和他談談,看看他能不能把利息率降下來?!?/br> 傅斯年刷牙的手一頓,臉上閃過一絲異色:“……好?!?/br> “那我走了?!?/br> “去吧,注意安全?!?/br> 看著病房的門關上,傅斯年平靜的臉色就變了。 他迅速把口中的泡沫吐出來,把嘴巴沖干凈,隨手拿起一件外套披在身上。 “阿姨,”他一邊開門一邊對護工說,“我和哥哥今天可能都得晚一點才回來,麻煩您照顧好我媽?!?/br> “誒,好,沒問題!”護工熱情地笑,“您就放心好了,我肯定看好老人家?!?/br> “嗯,那我也走了?!?/br> 傅斯年急匆匆地就下了樓,走出醫院大門。 遠遠地,他看見他哥哥站在路邊的樹下。過了一會兒,一輛香檳色的賓利停在了他哥面前。 傅斯年知道心里的猜測被印證了。 他哥編造的理由完美無缺,甚至臨出門還提了一下明天去找李總,給他一顆定心丸。 只可惜,理由說得太滿,反而就刻意了。 更實錘的是,他哥的那位同學才剛出來創業三年,雖然事業小有成就,但還不至于能隨便派這樣的豪車出來接人。 他順手叫停了一輛出租車,鉆進車門對司機說: “麻煩跟上那輛賓利,離遠點,不要被他們發現?!?/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