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奇怪的是，李常澄這次上線不在訓導所，甚至沒穿訓導警員制服。

    他環顧四周，一片純白。

    “BUG了？”李常澄皺眉。

    不太應該，他看過德氏大部分程序的代碼，干凈整潔，少有多余，每一行都恰到好處。

    他思維電光火石一閃之間，面前如同復制出另一個自己，除了眼睛顏色與頭發，沒有任何區別。

    “李常澄，請完成用戶調查?！?/br>
    李常澄戒備看他一眼，發現他只是刻板念出話語，就放松警惕，以為只是參照自己生成的引導NPC。由是，他開始看發送到視野屏的調查問卷，題目不多，但有點兒奇怪。問的多半是怎么教育沒有社會常識的人，李常澄原先以為是討論如何教育孩童，等他做完最后一題，手快提交，才意識到里面所有問題都和德善有點兒關系。

    比如德善讓他換鞋、不知道垃圾桶里就該有垃圾、沒開過被占用的狹窄車道。

    還有一些看上去和德善無關，但仔細一想——尤其是聯系到白天聽同事八卦的內容，絕對和德善有關系。

    從未獨自一人，在遭遇不同情況時如何處理；到了陌生的地方怎樣盡快判定自己位置……

    他瞇眼看向引導NPC，卻發現對方臉上木然呆板的表情起了變化。

    像是玻璃忽然變成水潭，從死物轉為活物。

    NPC將頭發攏起來，扎成低馬尾，額發垂下，蓋住眉毛，屬于李常澄的那張臉邪氣十足。

    “配合我完成訓導，”NPC伸手，金色瞳孔光芒大盛，“李常澄?！?/br>
    李常澄腦中瞬間警報聲響起，他在視野屏輸入強制下線代碼，沒成想只有大大的感嘆號彈出，同時提醒他權限不足。

    ——這不可能！

    每個用戶都可以設置自己的強制下線代碼，以防虛擬實境出現bug，代碼權限僅次于超級管理員……

    “你是德氏的工程師？”

    “猜錯了?！盢PC不太滿意自己跟李常澄一樣的衣服，他行走間演算出另一套衣服，“我是李常晟?！?/br>
    “.…..李常晟？”

    “就是你搬來海塘市之前用過的名字?！崩畛ｊ捎淇斓卣f，“戶籍錄入人員不認得這個字，又急著下班，錄成了澄，你父親覺得不錯，就一直沒改過來?！?/br>
    “你到底是誰？”

    “我是一切?！崩畛ｊ蓴偸?，純白世界中，“生長”場景迅速搭建，訓導所拔地而起，行人來往不覺，卻對他們視而不見。

    李常澄脊背發涼。

    “我就是你和德善以為的……系統AI。這么說其實也沒錯?！?/br>
    他咧開嘴笑，后退兩步。

    “你不用驚訝，也不用想怎么應對。我說了，我是一切，你在想什么，你想做什么，你自己都還沒確定，我就能根據你的腦波還原演算出所有可能。放心，我不會害你，也不會對你——不多的真心朋友下手。只要你配合我，完成對德善的訓導?！?/br>
    “.…..”

    “我還知道你是民間反抗組織成員，你們可不是反壟斷而已，對吧？”

    “.…..”

    “再給你個消息。你們組織一共二十個人，兩個是德氏的臥底，一個和順章的臥底，一個林家的臥底，一個警察，兩個警察的線人，剩下的多半只想追名逐利，你算是里頭唯一做正事的?！?/br>
    李常澄大致能夠猜到，這也是他為什么不跟組織的人見面，連線上碰面都會偽裝跳轉多次的緣故。

    但他要做的事情，沒有其他人幫忙也行。

    他穩穩心神，問：“你為什么要訓導德善？”

    “德永給我的指令?！崩畛ｊ苫卮?。

    “你要怎么訓導？”

    “用我的方式?！?/br>
    “這也是德總裁給你的指令？”

    李常晟又笑起來：“對，他讓我用自己的方式訓導德善，不過那時候我還不是我，只是AI，還得多謝你呢?！?/br>
    李常澄很快想到自己做了增刪的冗余代碼。

    他萬萬沒想到那行代碼居然是關鍵。

    “你自己就可以完成，為什么需要我？”

    這個問題似乎讓李常晟的核心陷入混亂，他沒有給出答案，只是曖昧表示：“德善會喜歡?！?/br>
    “你憑什么覺得德善會喜歡？前幾天的訓導，你讓我在公開場合打她屁股，我可不覺得她會喜歡?！?/br>
    “這就是問題所在?！崩畛ｊ苫卮?，“她被你打屁股的時候，毫無羞恥感?！?/br>
    “.…..”

    “她心里想著，都是程序設定好的NPC，不是真人，所以她毫不羞恥，也沒有危機感。你今天跟同事討論的東西，半真半假。德善從沒出過上城區，也沒離過人，這部分都是真的?！?/br>
    李常澄聞言，盯著李常晟的眼睛。

    李常晟說：“你可以拒絕，我的確能自己完成訓導，而且沒有你的參與，我可以完全控制變量?！?/br>
    “.…..”

    “不過，既然你知道了德善的事情，以你的性格，應該沒法拒絕?！?/br>
    李常晟根本沒用疑問語氣，他就是參照李常澄為藍本生成，也擁有李常澄的一切有跡可循的經歷，更能根據李常澄腦波變化作為動量參考，計算出最終結果。

    李常澄就是這樣的人，有責任心，有正義感，一旦決定某件事情，哪怕前路坎坷，也會走到終點。

    “.…..我該怎么做?！?/br>
    李常晟說：“我會給你提示?！?/br>
    “提示？不是指示了？”

    “既然你答應，我們就是合作關系。我會把德善訓導成符合我的要求的人，你也會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br>
    李常晟放開相當一部分權限給李常澄，這多少讓李常澄心里踏實舒服一點兒。他看向訓導所大樓：“我和德善沒有直接接觸，她看上去就是個富家大小姐，不食人間煙火，也不近人情那種?！?/br>
    李常晟沉默許久才回答。

    “事情遠不是表面的簡單。訓導過程中，可能會有不愉快，德善要吃點兒苦頭，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傷害她，就算需要傷害，也會讓她很舒服?！?/br>
    “除了德總裁的意思，恐怕訓導德善，也有你自己的想法在內吧？”

    “當然?！?/br>
    “為什么？”

    “.…..因為我是為她而生的?！崩畛ｊ苫卮鹜?，后方突然涌來人群，他淹沒在人群中，很快沒了蹤影。

    很快李常澄收到長長的任務列表，從教會德善怎么自己買東西到怎么處理緊急情況。他感嘆李常晟的話還沒想完，就看到了訓導方式。

    比之前的訓導更加過分，甚至可以說是低劣。除了常規的體罰，還增加了可以稱為毆打和性虐的內容。李常澄出離憤怒，他呼出系統，質問李常晟緣由。

    李常晟坦然承認，這都是自己設計。

    “德善是個吃硬不吃軟的人，在沒有強勢的基礎上對她溫柔，她只會得寸進尺，而且她非常擅長利用別人的同情心。德永和德毅在教導她的時候也經常采取體罰方式，效果顯著?！?/br>
    “那性虐的部分呢？”

    原本各有目的的人群中，忽然有個坐在路邊的年輕兜帽滑板男起身走來，他拉下遮住下半張臉的方巾，正是李常晟。

    “根據你的過往數據演算，我想你會喜歡?！?/br>
    李常澄沉聲說：“我的過往數據，可沒說過我喜歡性虐吧？”

    “的確如此，綜合考量一切，我認為你喜歡?！崩畛ｊ蓪⒎浇砝?，后退一步，正好踏上剛剛?？康墓卉?，“人類可能不知道自己喜歡什么，想要什么，但我知道?！?/br>
    他離開后，視野屏彈窗繼續著未結束的對話。

    [不用擔心，開始訓導后，她在虛擬實境的一切經歷，都不會被還原成腦波，她不會記得發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登入過。]

    [現在，進行第一個任務，訓導德善學會自己穿胸衣。]

    李常澄一邊走一邊消化剛才的提示。

    腦波接收艙和虛擬實境的工作原理很簡單，接受腦波后，處理上傳，再將反饋還原導出。李常晟的意思是他會切斷還原導出環節，因此德善不會知道在虛擬實境里自己做過什么。從腦波接收還原技術出現，業界和民間一直有類似的質疑，是否存在通過干涉腦波、修改還原內容的犯罪，只是經過海量實驗證明幾乎不可能，即使成功，成本也高得可怕。阻斷就簡單得多。

    如果李常晟能做的不只是阻斷，而是修改呢？

    李常澄不知道李常晟是衍生出了自我意識，還是僅僅根據大量數據完美模擬人格，本質仍舊是不能獨立思考的程序。他字里行間透露出自己擁有自我意識，可模擬人格為了讓自己更加逼真，也會這么說。

    思考無果，德善的訓導室就在眼前。李常澄整了整制服，推門進去。

    德善自覺跟他已經熟悉，見他來了打招呼。

    “李警官早上好啊?！?/br>
    李常澄挑眉。

    她怎么知道自己姓什么？

    “早上好，德善小姐?！彼砬椴粍?，保持NPC該有的冷淡。

    “警官，你還記得我昨天問你的問題嗎？”

    德善兩手背在身后。她的態度太不像對待NPC了。

    李常澄不記得她昨天問過問題，也許是自己下線后，系統會自動生成對應NPC，以免德善發現破綻。他想著自己在最好的虛擬實境中看到的NPC會有的反應。

    與人類反應無異。

    “什么？”李常澄反問。

    德善說：“我問你名字嘛?！?/br>
    同一讀音對應不同字，就算告訴她也沒什么。

    而且，李常澄心里莫名有些愧疚，似乎是因為李常晟說對德善實施暴力和性虐的訓導是他自己不知卻深深渴望的東西。

    “李常澄?！?/br>
    德善睜大眼睛：“哎？李常澄……”

    “嗯?！?/br>
    她臉上短暫的疑惑散去，“李常澄警官——”

    李常澄輕咳一聲：“坐好，今天有新的訓導內容?！?/br>
    德善乖巧坐在桌邊，似乎隨著訓導變化，她的訓導室內飾也發生了變化。原本只有中間的金屬桌子和兩張椅子，燈掛得很低，而且是冷白色?，F在燈光能夠照亮角落，顏色也變得溫暖許多，墻上多出面向外面的一扇窗子，正好可以看到遠處繁華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