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最近他有點奇怪
最近他很奇怪。 無數次,我想抬手試一試他的體溫,看看他是不是發燒了。 后來想想,應該不是,發燒也不至于糊涂成這樣。 瞧他那一臉傻笑,夸贊什么外面的陽光有多么好,凌霄花開得鋪天蓋地……這都什么跟什么啊。 凌霄花,倒還記得,我喜歡那花大片大片開得極熱鬧又不會香得讓人膩味,他卻嫌棄那花半點兒香氣也無,光勝在數量開得沒有骨氣。 現下想起,其實我和他或許真的是差得太多,根本就不該在一起。 看他現在笑得如此傻,卻依舊帶著爽朗的英俊,而我,不用照鏡子也自知,肯定是一臉蒼白怯懦和丑陋。 早幾年前,或許我還能勉強夸自己幾句清秀外加溫潤,如今……伸手就可以摸出自己的臉上橫亙著一道傷痕,估計即便不像一只大蜈蚣那樣難看,也肯定相當嚇人。 那傷痕……那時候我傻乎乎以為他多少對我還是會有一點喜歡,見他喝醉了回家,沖上去勸他少喝一點兒呼喚丫鬟給端碗醒酒湯。 一碗湯,全被潑到我臉上,碗被他砸碎在院子里的假山上,迸濺起的碎瓷片就那么硬生生劃過我的半張臉,嵌進血rou里…… 看得出,他是用了很大力氣的,酒倒是半點兒也不影響他的力道。 不過丑陋應該不是來源于這傷痕,而該是來源于我現在心底的著許多嫉妒。 嫉妒在半睡半醒中,所聽到的,他親口承認……說愛的那個人。 我想那是真的,他肯定是愛上了什么人。 否則他不會忽然笑得這么陽光燦爛。 不會心情好到,連帶對我,也溫柔許多。 愛情的力量,真偉大。 可是這么多年,這么多時光,久到我都快記不清是多久前認識他的了,逆來順受,承受了一切,我也沒能讓他喜歡上我。 痛苦的時候,我安慰自己,好歹他只在我身上發泄這些怨憤和欲望,而沒有去找別人,這方面,我還是唯一的。 但是他現下有了喜歡的人,肯定就不再一樣。 至少,到現在,快有半月,他雖然日日來,卻沒再真的要過我的身子。 “真的,你聽我說,外面的陽光很溫暖,我們出去走一走好不好……”他總是在那里一遍一遍說。 最近他的確不正常,有向話嘮發展的趨勢。 不過有一點,他說得對,陽光的確很好,隔著窗紙,都能依稀感覺到它的暖度,就像是睡夢里一觸即碎的,幻想中他會給予我的那一點兒溫暖。 這幾天,他幾乎天天早上都會來坐一會兒,飯點也會來一起吃,連帶我的伙食也好了很多。 摻了白糖的白米粥,差不多天天都可以喝到,的確是挺暖腸胃的,上一次身上留下的傷,都比以往好得似乎快了很多。 晚上他還會再來呆一會兒,絮叨幾句話,預言第二天的天氣一定也很適合出行,然后剝光了我的衣服……第一次,還當他欲求不滿,嚇了我一跳。但其實,不過是擦洗,他一口咬定我自己身體沒好透,不方便。 現在開始懷疑,這家伙是不是終于也有了喜歡的人,轉而想我,終于覺得有些愧疚了? 我不介意這溫柔是不是因為他忽如其來的憐憫,反正我挺享受的。 甭管他愛上了誰,似乎現下受益的是我? 那就真的不該再抱怨什么。 “你有在聽我說嗎?”他忽然問:“莫愁湖邊,當初你贊好的那棵,不過一人來高的凌霄花,攀附著據說比這城年紀還老的古柳,爬得很高幾乎看不到頭了?!?/br> 我看向他,說這樣弱智的話的他,面色嚴肅和拘謹,讓我不由在猜測,這話里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他曾經帶我去游湖,要我跳進水中幫他把丟下去的酒杯撈上來……這一回,不會是想讓我爬樹去摘最頂頭的那朵花吧? 這個難度比撈酒杯高。 當年秋季的湖水雖冷,但我好歹會水,跳下去不過高燒幾日,還給他一次享用我格外溫暖guntang的身體的機會。 但是,爬樹,我是真的不會…… 不過對他,我依舊只是點頭,沒有骨氣地貪戀他的那一點笑容。 所以,我們現在一起并肩站在這可憐的古柳下,它已經被凌霄花遮蓋了大半,成了一棵花樹。 雖然少了柳樹該有的風流姿態,但其實還是很可愛的。 陽光曬在我臉上,是久違的溫度,我看著他那一臉雀躍的樣子,有些困倦時,卻聽見他又說:“既然都出來了,咱去雇條小船,一起轉一圈好不好?” 湖邊四五艘破船,五六個梢夫,對他們來說,打漁是主業,但若愿意花上十來個銅板,他們也不介意帶著你一起泛游一圈,讓獵奇的富家公子們體會一把,讓年少志高的學子們醞釀些詩興。 只要他喜歡,有什么不好的呢?當然是要同意的。 甚至是贊許,我想,每一刻的相處,也許都會是最后一刻。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 尤記得我當初半醉中說出這句話,被他一杯冷酒潑得滿臉狼狽——倒是幫忙遮去了我忽然涌出的淚水。 他嫌這樣的話rou麻,雖然現在他也雙目朦朧地在念:“百年修得同渡船……” 目光的焦點,卻躲閃地落在……那船夫的身上?! 船夫大約二三十年紀,正是身強力壯的年紀。 此時他赤裸著身體,只腰間圍著一條泛著些黃的臟兮兮的粗布,遮住重點部位。 被太陽曬得黝黑的肌膚,緊緊裹著他強健的肌rou,他雙手握著船篙,看上去只是輕輕巧巧一撐,船就劃蕩開來,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伴著細碎的水聲前行。 我羨慕這船夫的力氣,不像我,就一手無縛雞之力的廢物。 也許是感覺到我火辣辣的打量,船夫轉過頭,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雪白的牙齒晃得我頭暈眼花。 “客官,要不要聽兩句咱打漁的號子?”這個黑皮膚白牙齒的壯漢頗為熱情地問。 我不及開口拒絕,身邊的他卻已經熱切回應:“好啊,正有此意,辛苦了?!?/br> 手中又遞過去幾個銅板,這船夫也不客氣,接過,笑得更燦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