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物與偽物（13）

    冷笑一聲，她漸漸止住了淚水，用嘲諷的語氣說道，“夜，你真是個沒有骨氣的男人。不明白嗎？用這種半吊子的態度誰都保護不了?！闭Z氣微微一轉，便頓時凌厲起來，“接下去的話聽清楚了，是第一遍，也是最后一遍——

    從這一刻開始，我安娜只為腹中的孩子一個人而活。為了他，快樂、幸福、力量、生命、驕傲、尊嚴、友情、親情、愛情，包括你，一切的一切我都會不假思索的舍去。這就意味著，就算你即將在我眼前死去，我也絕不會舍命相救。曾經承諾與你的約定，在不傷害到他的情況下我會竭力做到，反之，即便落得不忠不義被后人唾罵千年的下場，我也定會棄約?！?/br>
    一干話，說得夜殿和蘇殿雙雙啞口無言。

    身后，卻再次響起弗朗西斯和蕾瑟的掌聲。小杜瑪跳下墻頭，笑嘻嘻地說道，“安娜醬，以防萬一，本大爺得問一聲了——現在，你需要我送你‘回家’嗎？”

    夜殿頓時一緊張，他猜測到這個“家”指的是永夜城。但他不想讓她離開，即使是對哥哥刀劍相向的安娜，他都不想讓她離開。而此刻的安娜……

    “不，現在我還不會回去?！?/br>
    “想回來”和“會回來”，一字之差，卻大相徑庭?！跋搿迸c“想并且付之于行動”，有著質的區別。這句話照應的就是這次的事件。

    安娜忽而揚起一個充斥著邪意的笑容，“多久了，身體的感覺這般舒暢。蘇維殿下，這份最好的禮物真是多謝了！”

    一句話，在夜殿耳里就成了完全不同的意思——打了蘇殿一頓渾身舒暢。

    安娜瞥了一眼臉色陰郁的夜殿，轉身面向蘇維，“我安娜，向蘇維殿下正式道歉。并不請求原諒，要怨要恨，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照單全收！”蘇殿說了些無關緊要的禮貌話。安娜又轉問夜殿，“現在你打算怎么做，留在這里繼續下一階段的訓練，還是跟你哥回血煉獄。話說在前頭，我不打算回去?！?/br>
    赤裸裸的逼迫之意。夜殿猶豫著看了一眼弗朗西斯，又是一個和安娜關系不明的陌生男性，再看看傷勢好的七七八八能開口說話了的兄長，“哥，你先回去，不必擔心我?！?/br>
    蘇維最后看了一眼安娜，“哥知道了，盡早回來，哥和父親都非常期待你的幫助。還有，照顧好安娜，有身孕的時候脾氣不好也情有可原?！睆堥_翅膀，蘇殿飛走了。他急著趕回去，有許多猜測需要向愛德霍滋求證。特別是那個紫色的結界。

    再看夜殿，雖然身上那些染血的布條已經不能稱之為衣服了，但全身上下絲毫無傷。血統優勢和生存本能擺在那里，再善良也不會任深淵之地的怪物們騎在頭上。

    好似方才什么事都沒發生，安娜從空間戒指中取出夜殿的備用衣物和大量清水，“洗洗換上，先休息一天，不要忘了在那里時的感覺?！?/br>
    在安娜轉身之前，夜殿扣住了她的手腕，欲言又止。再三猶豫后終是放棄了有關蘇殿的話題。他問出了在深淵之地久久盤旋于心中的疑問，“究竟為什么知道那種地方？你去過？”

    “……很久很久以前，去過?！卑材瘸聊藥酌腌?，聲音里透出無盡疲倦。

    夜殿皺眉，“我都不知道該相信你哪句話了！安娜，我可以說是看著你長大的，難道5歲之前你是在冥界過活的？！”

    “信不信由你。安娜我出生于永夜城，后隨著黑巫師一族沉入黑巫師地獄，3歲時被爺爺救出撫養長大，直到前去沃法尼亞魔法學院我都居住在洛廷沒有離開?！卑材鹊鹧垌?，“我不會做加害于你的事，也不必懷疑，我是愛著你的?！?/br>
    “既然愛我，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的傷害我哥？！你們兩個無論誰出了事，我都會心痛得要死?。?！”

    安娜無可奈何的淡淡一笑，紫色的眸瞳染盡悲傷，“明明已經，在極力避開他了……我也不愿意發生這樣的事，來到血煉獄，我只想讓你快樂的呀……”

    望著如此悲傷的神情，夜殿真的不明白她了。輕輕摸著安娜的臉頰，他揪心的問，“疼嗎？”

    安娜眼神一瞇，頓時殺氣騰騰，“下次再敢打我，定把你大卸八塊喂狗！”

    “喂！你真的愛我——？?。?！”

    隱物與偽物（14）

    “啊哈哈哈……！”

    兩人望向聲音的發源地，小杜瑪弗朗西斯早已無聊的發慌，又拿出了他的書，似乎正看到一個非常有趣的段子。夜殿向安娜輕聲問道，“誰？”

    安娜回答得輕描淡寫，“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個朋友?！?/br>
    “……真的真的只是朋友？！”夜殿一副生怕自己被比下去的可憐模樣，安娜越是說得簡單，越讓他擔心。無論先前所見的肖嘉、修爾還是今天第一次見到的弗朗西斯，出現在安娜身邊的每一個陌生男性都優秀得讓他異常擔憂。吸血鬼一族全部搬遷到冥界后，其他吸血鬼都是對自己的實力大失信心，唯獨夜殿對自己的魅力信心大減。

    這時候，弗朗西斯懷著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笑臉向這邊高聲喊道，“哪有那么簡單！我們可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外加差點在雙方長輩默認的情況下私定終身了??！一段時間不見，安娜醬真是薄情吶！本大爺前幾天還向你求婚來著！”

    話是的確沒錯，但青梅竹馬的是伊琉，當初整個冥界幾乎都認為冥姬和小杜瑪早晚會成為一對。求婚也沒錯，但對象是愛麗絲。安娜瞬間瞇起眼眸，右腿后退一步，同時拉開右臂，本來拿給夜殿的果子以漂亮的拋物線狠狠砸向弗朗西斯那張欠扁的帥臉！

    她身邊，夜殿混亂了，“沒答應吧？沒答應吧親愛的？！啊哈哈哈……肯定沒答應吧……安娜……？？”

    “我說你……”安娜額上青筋跳動，猛力一肘子撞擊在他腹部，“安娜大人我伺候你小子一個已經精疲力竭了！哪有時間沾花惹草？！別老是給我疑神疑鬼的！別人說的話你就信，我說的你就不信？！又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

    “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弗朗西斯一個跟頭從墻上掉了下來，笑得都直不起腰來，“他、他……他是笨蛋嗎？！”

    “沒錯??！”安娜憤憤追加了一腳，“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超級大笨蛋！”

    夜殿被安娜趕去洗浴換衣，弗朗西斯笑夠了，神秘兮兮的跑到安娜身前，“這小帥蝙蝠是不是被你打傻的呀！”

    安娜橫了他一眼，“跟我無關。這小子是天然呆，腦子里少根筋?！?/br>
    “你喜歡這類型的？”

    安娜輕輕一笑，反問，“不覺得很可愛嗎？！”

    弗朗西斯微微有些錯愕，但沒幾秒鐘就釋懷了。他繼續神經兮兮的問道，“安娜醬，以前伊琉打不打修爾呀？”

    安娜一時間沒有說話，忽而揚起一個極其邪惡的笑容，“不打。直接用刀子捅，特別是他睡著的時候……”

    “?。?！”小杜瑪猛的哆嗦著跳開了一大步，繼而拍拍自己的胸口，“萬幸！實屬萬幸！要是沒有他的出現，本大爺說不定就得在睡夢中終結一生了！前人說的沒錯，女人心，勝蛇蝎……”

    永夜城，正在修剪曼陀羅花的修爾忽然后背一陣發寒，他詫異的回頭看了眼，喃喃道，“……錯覺……？”

    安娜摸了摸頸側已經消失的小洞，一想到被除了夜殿以外的人咬過胃里便翻騰倒海。弗朗西斯仰躺在地上又拿出了書，安娜深呼吸壓下嘔吐感，然后瞥了他一眼，“你準備留到什么時候？”

    “嗯……再過4天?！备ダ饰魉沟难劬]有從書上挪開。

    加上先前的6天，弗朗西斯給雙子預定的第一階段為10天。既沒有像吸血鬼那樣回復體力和傷勢的手段，又無法不攝取水糧，在深淵之地存活10天對墨菲瑪菲來說是何等艱苦的訓練！

    “你呢，接下去準備怎么做？”弗朗西斯反問安娜。

    “本來我沒有打算去深淵之地給夜殿添亂，不過現在稍微有些變動?！比绻F在再遇到邁卡維族暴走的吸血鬼，她有自信立于不敗之地。安娜試著活動了一下身體，但裙裝實在礙手礙腳，前面攻擊蘇殿的時候她礙于這點只能冒著走光的危險使用腿技，這才活動了半分鐘，她不得不放棄了?！昂簟瓪舛纪覆贿^！明日我陪他一起進去。是時候讓他放棄單純的戰斗心態了，早些適應戰場的生存法則有益無害?！?/br>
    弗朗西斯聽到“戰場”二字，終于將注意力轉向安娜，“冥界也要掀起戰爭了？”

    “早晚的事?！?/br>
    隱物與偽物（15）

    弗朗西斯唰的坐了起來，腦海中竟不可思議的出現了修爾和煦的笑容，他忽而睜大了眼睛，“莫非……”

    比起對戰爭的直覺，沒有人準得過黑騎士。安娜見他此般反應，微微一點頭，“千年前神界大混戰，就是修爾暗中挑起的戰端。怎么說呢……神界向來氣氛詭異，小打小殺本就不斷，他也只不過稍稍推了一把，于是就出現了數千年罕見的大混戰場面。如今人界被加百列折騰得烏煙瘴氣，修爾是不會放過這個絕妙的機遇的。我可以確定的說，他早就醞釀完計策了，并且已經開始實施。更說不定，此刻就在永夜城品茶賞花坐等收網?！?/br>
    安娜說話的口氣仿佛修爾把一切計劃已然告知與她，事實上當然沒有，一個字都沒有。

    轉身走入石墻背后，安娜一邊脫下夜殿所喜歡的公主裙裝，一邊向石墻另一邊的小杜瑪道，“德古拉爺爺死了，你知不知道？”

    弗朗西斯眼神黯了一下，“聽說了?！?/br>
    冥界五大領主內，和伊琉以及弗朗西斯關系最親密的便是吸血鬼始祖德古拉了。一因德古拉性情溫和慈祥，待他倆猶如子孫。二因血煉獄的特殊地理位置，左通深淵之地，右接沉默之地（曾經的空間門被伊琉損壞，弗朗西斯也因此被關千年的地方）。前者是伊琉和弗朗西斯的訓練場所，后者為他們的秘密花園。以前兩個人玩累了沒少在血煉獄古堡留宿，和德古拉自是感情深厚。

    “知道是誰做的么？”石墻內側傳來安娜冷靜的語調。

    弗朗西斯失聲一笑，“哈！你想報仇？安娜醬，被忘了，冥界本就是個弱rou強食的地方，后裔趕超始祖的可能性雖極其微妙，但也不為零。老蝙蝠死了只能說他的時代結束了，吸血鬼能有更強大的人領導，這也是優勝劣汰的自然結果?！毙《努斖Ｐ藥酌?，“退一百步來說，就算把那個干掉老蝙蝠的吸血鬼綁到你面前，你能殺的死他嗎？”

    “我當然不會用這具身體?！睋Q上一身單調簡練的黑衣，安娜慢悠悠的束起本披散的長發，口吻愈加冷靜，“如今血煉獄給我的感覺幾乎和神界無異，令人作嘔的違和感。嘛……不能否認，蘇維是這感覺的最大發源地之一。但如果夜殿不是吸血鬼我也不會管吸血鬼的事情，一想到今后我兒子也可能要聽從殺死德古拉爺爺的吸血鬼的命令，這種詭異的氣氛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我安心。即使使用今后伊琉的力量，這份威脅也要除掉?！?/br>
    安娜走了出來。脫下了繁復的裙裝，黑衣黑褲單馬尾，非常精煉的戰斗用套裝。瞥見那身伊琉曾經的裝扮，弗朗西斯微微一愣，“小伊琉！……不是，還是安娜醬。太像她第一次去神界之前的樣子了。大爺的！你玩弄老子感情！太不厚道了！”

    修爾的誕生使得伊琉第一次去神界，那時候她外表看起來也就人類十多歲的模樣。由于成年的伊琉比一米六的安娜個子要高上不少，現在的安娜外貌非常之像十四五歲少女模樣的伊琉。嬌小的身材，精致的五官，永遠十六歲的驕傲公主，這是安娜令夜殿最為迷戀的地方之一，只可惜性格與普通意義上的公主相差甚遠，被蹂躪之后夜殿常常對這點扼腕嘆息。

    “玩弄你大爺！本就是伊琉小時候的衣服?！卑材壬裆粷M，“夜殿那家伙只肯給我買像洋娃娃一樣的蕾絲公主裙，穿那玩意兒根本沒法動手。你們都以為安娜大人我是櫥窗里的玩偶擺設么？??！”

    弗朗西斯一臉無謂的攤開手掌，“那么嚴重的縮水，任誰看到都會以為是個伊琉公主的等比縮小玩偶。說不定還有崇拜伊琉的人要把你買回家每天三柱高香定時磕頭膜拜誒！”

    正在收起地上插著的“十息”的安娜嘴角一抽，拔起刀刃就戳向身后的小杜瑪，“怎么了怎么了？對我的身高就這么不滿！哪兒招你惹你了？！小是濃縮，小是精華，你懂嗎你！像你長那么大個兒浪費糧食浪費空氣還浪費空間資源！改明兒投胎記得做條毛毛蟲多好！”

    “叮叮叮叮?！币粨暨B一擊綿延不斷。小杜瑪無良的嬉笑著后退，用刀鞘輕松擋下。一攻一檔，兩人合拍得就像在玩一個玩慣了的游戲，清脆有致、高低錯落的叮叮聲煞是好聽。終于將他逼到石墻邊緣，只到弗朗西斯胸口的安娜狠狠仰頭瞪視著他，勢必用眼神殺死他！

    望著身著黑色“情侶裝”的安娜和弗朗西斯，以及如此和諧親密的場景，被晾在一邊的夜殿于風中凋零……

    隱物與偽物（16）

    “父親大人，蘇有事想請教您?！碧K殿恭敬的單膝半跪在大書桌前。

    書桌后，愛德霍滋面向落地大窗，背對蘇殿閉眸坐在椅子上，“在這之前，先讓我猜猜是誰傷了你?！?/br>
    蘇殿心中一緊，雖然在回來的路上就用清水洗去身上的血腥味，但還是沒能瞞過愛德霍滋。自知已被父親看穿違背了“不準向安娜下殺手”的命令，早有覺悟的蘇殿二話不說提起西洋細劍便反手刺穿了自己的肚子。雖然死不了，卻也是個重傷。

    濃重的血腥味在房間里迅速彌漫開，任汗水瞬間濕透衣衫，蘇維連眉都沒有皺一下。

    愛德霍滋毫無反應，似乎真的在思考誰傷了兒子。

    拔劍，又是干脆利落的一擊刺穿右胸。半邊的肺臟受損，蘇殿的呼吸聲有些粗重。跪在地上的膝蓋浸在血泊之中，汗水順著鼻尖滴落，激起血色的水花。他神色平淡依舊，半聲未吭。

    愛德霍滋仍是毫無反應，連睫毛也沒有動彈一根。

    拔劍，劍柄繞著手指翻轉半圈，染血的劍尖毫不猶豫的從右腰進左腰出，橫向貫穿了腹部的西洋劍就這樣插在身體里，蘇殿手指微微顫動。即使擅長忍耐，這樣的痛苦早已超出身體極限。右手握住劍柄，往外一抽，卻由于血液掌心打滑了，劍身依舊留在身體里。他深吸一口氣，冷靜的再次握住劍柄。抽出，房間里響起黏稠的血液汩汩往外冒以及嘩嘩涌向地板的聲音。

    令人血液凝固毛骨悚然的荒唐場景。

    吱——轉椅終于轉向了這邊，愛德霍滋依舊用他優雅絕倫的神情說道，“再有下次，就不是三劍那么簡單了?！?/br>
    “……是……”

    “是”不會再有下次，還“是”甘愿接受未來遠超自刺三劍程度的懲罰？

    低著頭的蘇殿睜開被汗水糊住的眼睛，那是如狼般兇狠的眼神，為了執念不惜拼上性命的瘋狂而冷靜的神情。在決定向安娜下殺手的同時，他已經有這種程度的覺悟了。即使付出比這更為慘烈的代價，仍然要除掉她。對夜殿獨占的欲望竟如此強烈，虧他還能忍耐到現在。

    “小蘇維，夜……對你來說是什么？”愛德霍滋雙手合在桌上，冷眼望著破爛不堪何時都會因疼痛失去意識倒下的子嗣，蘇維的態度已經超出他對愛的認知。

    出乎意料的，蘇維笑了。雖然看不明顯，但他確實揚起了唇角，浴血而笑！“呵呵……是黑暗的、生命中、唯一、一束純潔無暇的、溫暖光芒！……是我、蘇維活著的、唯一動力、唯一理由、唯一追求！……是我、即使死上千萬次、輪回千萬次、也要找到、然后、以命相護、的人！……”

    蘇維以劍支地，將這個已經流不出血液的身體挺直，“父親大人……蘇維……請求……您的原諒，在仇恨中……長大，被……負面情緒……支配了……大半生的我……明白……那個女人……的眼神，她想讓……夜……融入我們的……世界，請……讓我……來守護他，守護他干凈……溫暖的……笑容，夜不是……該……進入……黑暗中的……人，現實中……所有的……痛苦……罵名……卑鄙……骯臟……都由我……來……替他……承受，夜他……只要……站在……我看得見的……地方……在陽光下……簡簡單單……笑著……就……可以了……”

    愛，非同一般的愛，與安娜不屬同種境界的愛，因為死亡失去過一次才能徹悟的愛，即使粉骨碎身墮入無間煉獄也無法釋懷的愛！

    這番刻骨銘心的感情，三界之內能夠與之產生共鳴的也只有修爾了。

    這一日，距離兩人首次正面相遇還有30天。

    隱物與偽物的相遇。

    隱物與偽物（17）

    “對了！”再度踏入深淵之地，夜殿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我曾在高空發現東方深處有一塊非常非常廣袤的土地，焦黑一片，完全被毫不留情的摧毀了，好悲慘??！那里發生了什么事？”

    【我要你，做我的刀?！?/br>
    【可以，但是……噬主的刀，敢用么？】

    【有何不敢！】

    安娜明顯一愣，隨即背過身一笑掩之，“嘛……誰知道呢！”靈魂所在之地，自從使出死神鐮刀便一直在熟睡的愛麗絲醒了，帶著沉重的表情。

    夜殿轉頭看向弗朗西斯，想從他那里得到答案，卻發現他一臉驚詫兼興奮。眨眼間，弗朗西斯連個背影都沒留下就消失在東方的森林里，想必他也是第一次聽說，親自前去探個究竟。

    弗朗西斯才離開，一雙雙赤紅色的眼睛又在叢林里亮了起來。安娜看都沒看，牽著蕾瑟走了幾步來到一處較為開闊的空地，“保護我，要是敢讓我受一點傷，以后兒子就跟我姓！”

    “……”夜殿說不出話了。他以為安娜一起進來是有什么特別的理由，誰知是故意來做大包袱的！

    安娜在用自己的生命把夜殿逼上了絕境。這樣一來，只要她不動夜殿就無法離開她周邊，連停留在空中喘口氣都不行！戰斗的區域被死死限定住了。對夜殿來說，如今不再是上回可攻可防可逃的自由野戰，他要在鋪天蓋地的攻擊里保護自己和安娜，普通的方法一定行不通……該怎么辦呢？

    領域！

    “別費神打領域的主意?！卑材绕降囊痪湓捄敛涣羟榈姆鈿⒘艘沟顒偯妊康南敕?，“還差得遠。以你現在力量增長的速度，沒個一兩百天休想施展領域?！?/br>
    利爪刺破野獸的心臟，血染滿手，夜殿有些不甘。在得到帝王之力那么龐大的力量之后再失去，能如此平靜的接受，除了夜殿這種沒有野心沒有爭斗心的人，別人可做不到。但在需要力量的現在，他終于開始不甘心了。

    除了領域，還有什么辦法？想，快想！還有什么辦法？！

    匕首刺穿野獸的咽喉，鮮血濺在隱晦的土地上。安娜滿含期望的目光落在他起伏的背影上，忽而一陣心驚膽戰：這種感覺……！她捂著心口望向東方。

    “果然是你們的杰作?！闭径ㄔ谶吔缟系囊桓謮褬渲ι?，弗朗西斯叼著草莖撇嘴笑。視野無限開闊，沒想到千余年之后再度回到這里，記憶中的溪水沒有了，森林沒有了，土地沒有了。目力所及之處破壞殆盡，殘留的恐怖氣息令任何野獸都不敢貿然接近，簡直是毫無生氣的景象。而這焦黑之地上，佇立著一道本不該有的深紫色的頎長身影?！班?，又見面了，修爾桑！”

    緩緩抬起眼眸卻并未看向弗朗西斯，修爾的語氣微弱而冰冷，“不準……再靠近一步?！?/br>
    “什么？”不知是沒有聽清還是沒能明白，弗朗西斯從樹上躍下。身體前傾，雙腳離開樹枝的剎那，草莖的尖端斷了……

    恐懼！震顫心靈、撕裂靈魂的死亡的恐懼，第一次襲擊了小杜瑪弗朗西斯。下躍的身影突然消失了，下一瞬，弗朗西斯單膝蹲在原先站立的樹枝上，右手正緊緊握在腰間的佩刀上。一滴冷汗滑落臉頰，“……千鈞一發?！?/br>
    “站在那里不要動，”伴隨著沉緩的嗓音，修爾將淺灰色的眼眸轉向弗朗西斯所在地。那純粹是殺人時冷酷無情的眼神，但并非針對弗朗西斯，“請把24小時前門外發生的事復述一遍?！?/br>
    小杜瑪從空氣紛亂的流向中讀取到了從所未見的景象，強大的、冷靜的、暴虐的狂怒氣息，十足罕見而矛盾的存在，卻又確確實實在他巧妙的掌控下相互制約取得平衡。

    弗朗西斯依舊是那副吊兒郎當的神情，“施展領域的話，你自己也能從現場看到吧？控制時間的神王領域，你不正是用它在那么短的時間內從人界來到深淵之地……”

    “不想在她眼前殺人?！币魂嚳耧L翻卷起修爾紫灰色的長發，發絲縫隙中的眼神——宛若修羅?！案ダ饰魉?，我已經在這里等你一天了。請把24小時前門外發生的事復述一遍?！?/br>
    隱物與偽物（18）

    在弗朗西斯一幕不差的轉述當時情景的時候，安娜心悸得愈來愈嚴重，幾乎到了坐立不安的程度。視線不住的在東方與夜殿身上往返交替，牽著蕾瑟的掌心全是冷汗：

    是他！絕對是他！那個結界把他引來了！怎么辦？！如果他使用領域的話，一切過程都能看到，就算是我的錯，無論誰敢動手打我絕對死定了?。?！修爾那家伙可以笑著包容伊琉天天爬到肩上欺負他，但絕對無法忍受別人動伊琉一根頭發！更何況，這次我一點都沒錯??！死刑，啊不！是極刑啊……！蘇維死了那是最好，但夜萬萬不能有事！怎么辦……我該怎么辦？?。?！

    想??！快想??！不是一直覺得自己很聰明的嗎？怎么關鍵時刻腦袋里一片空白！呼……深呼吸……安娜，冷靜……冷靜……用不著那么消極?，F在夜殿還活著，那就說明他當時沒有出手，這樣還有余地……還有余地……

    不不不！他不會在伊琉眼前殺人！預計到自己可能忍不住殺意也就不會用“時間逆流”去現場看，那他就不知道事情的真實過程，還有救……想個能瞞天過海的理由……嗯……得和弗朗西斯串通好！

    安娜四下一掃，弗朗西斯……不見了？弗朗西斯哪里去啦啊啊?。。?！方才……笨蛋夜殿！干嘛提起那地方！完蛋了！這次徹底完蛋了！弗朗西斯一定去那里了，修爾也一定在那里，碰到之后肯定全盤托出了，修爾逼話的本事那是一等一的厲害！

    一頭狡猾的野獸尋著夜殿被十多頭同伴牽制住的間隙從身后猛撲向了安娜。安娜分神得心思都飛到萬里之外去了，哪趕得及閃避。身側被蕾瑟重重一推，嘶啦，本該致命的一擊只切斷了她的發帶和幾縷長發。安娜又驚又急又怒，早失了往常的平靜，跌坐到地上后劈頭蓋臉的就來了一句，“干你大爺的！這就叫保護我？！”

    以命相拼撕開野獸的包圍圈，夜殿也驚出一身冷汗。見安娜尚且無事，且防且退撤到她身邊，“沒事吧安娜？還有，說過多少次了，女孩子不準口出臟話！”

    “都要死了還管我！”這一急，眼睛都紅了。

    安娜痛苦得揉著腦袋蹲在地上：想！快點想！從修爾的角度夜殿還有什么可利用價值！就算能被我所利用也行！夜……吸血鬼……曾經勝任過人界的帝王之位……孩子的生父……還有什么……一定還有什么……腦中思緒紛亂如同飛逝的流星，安娜忽而眼睛一亮——既然蘇維要把自己制成眷屬反提供了力量，那同為吸血鬼的夜殿當然也可以這樣做！直系血緣關系還能讓腹中孩子更好的同化吸收力量，然后將尚且吸收不了的一部分存放在我身上！夜能讓虛弱的我活下去，這個理由足夠了！

    驟然之間，野獸們停止了攻擊。哀號了幾聲一個個夾著尾巴消失在叢林中，狂躁的颶風將高大的樹木刮得東倒西歪，安娜瞇起眼眸：是時候了！

    “這感覺……”夜殿心中一緊，憶起那個曾在血煉獄遠遠見過，擁有淺灰色發澤可以與父親媲美的男子，以及，他實在不愿想起的那一幕。

    風過。死寂。

    安娜站了起來，拍去身上的灰塵，“在這里等著，一步都別離開?！?/br>
    “……安娜？”

    她猛地回眸，用驚人的音量又重復了一遍，“在這里等著，一步都別離開！”

    絕對不容反駁的強勢眼神，被她盯住的夜殿只覺得自己仿佛踏錯一步便要步入萬劫不復之地。她好像……做了某個艱難到驚天動地的決定。不容許自己過問，也不容許自己來分擔，酒紅色的眼眸黯淡了一下，他并未言語。

    “我去去就回?！比酉逻@句話，連蕾瑟都沒有帶，安娜只身深入樹林。

    不知走了多久，越是接近目的地，心情越是煩躁。沉重的壓力使她忘卻了時間的流逝，也令她忽略了身邊細小的金色顆粒，或許半天，或許一天，但在“時間加速”之下，她到達那片無法稱之為土地的地方，在常人看來僅僅花了幾分鐘。

    看見修爾的那一剎那，她奇跡般的沉靜下來。

    與整起事件的旁觀者弗朗西斯擦身而過的剎那，她輕聲道，“夜交給你了，事后我會讓愛麗絲扮成伊莉莎公主陪你玩。拜托?！币晾蛏?，一書中的女主角。

    隱物與偽物（19）

    修爾伸出手，輕輕撫摸她的臉頰，那個如今已不再疼痛的地方。他望著她的眼神中含有一抹無法言喻的憂傷，嗓音低沉而緩慢，“一千九百八十五年前相識于此地。用九百年的時間相知相戀，卻又經歷千余年的獨自等待。六個輪回，七次死別。有時我在想，當年死的是你，真好……比起靜靜沉睡在神墓，不停的尋找到你，卻又一次次見證你的死亡，實在……太慘忍了?！?/br>
    安娜愣愣的望著他淺灰色的眼眸，絲毫感覺不到憤怒。他眼底流露出的只有深深的寂寞，縱使是他，也會有乏力的時候，也會有想安靜滿足的睡上一覺的時候。自己的任性，太過分了……

    “我……！”

    “什么都不用說，我知道，我都知道?！毙逘枌⑺p輕的摟在懷里，“感到委屈就暢快的痛哭一場，在我這里無需忍耐?！?/br>
    在聽完弗朗西斯的轉述之后，修爾最先想到的是安娜當時的心情。委屈，莫大的委屈。攻擊了一個屢次欲殺害自己的人，卻還被夜殿狠狠打了一巴掌。為了能繼續相處下去，拼命忍住淚水，最終向蘇維道歉。

    “嗯……嗯唔……唔嗚……”柔聲的兩句話，安娜漸漸哽咽，那些當時強行吞回肚子里的淚水突然間潸然而下，她緊緊抱住修爾的腰，不用抑制自己的情感，也無需強裝堅強，老老實實、坦坦蕩蕩宣泄著淚水，將最自然的、最真實的、最柔軟的一面，不加丁點掩飾的展現在他眼前。

    修爾什么都沒說，僅僅一遍又一遍輕輕撫摸著她漆黑的長發，靜心等待。

    “修、修爾……”哭著哭著，她含淚仰起臉，“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低頭溫柔的親吻她的額頭，“無論什么時候，都不需要和我道歉的?！?/br>
    “可、可我就是、就是想說……”哽咽著，泣不成聲的安娜，哭得淚流滿面，眼睛都腫了。身為安娜的20年里，她從沒有哭得那么久、那么兇過。仿佛從小到大積存的所有委屈都在一夕之間傾吐而出，然后煙消云散。

    痛哭過了，也漸漸疲乏了。就這樣被修爾抱著，拋開一切煩惱，安安穩穩的睡著了。

    這一覺，睡了好長好長的時間。待夜殿抵達這里的時候，安娜還睡著。而修爾更是連看一眼夜殿的想法都沒有，他對他失望透了，完完全全的不屑一顧。

    “別沖動，小帥吸血鬼?！比绱藴剀暗膱鼍斑B無法理解愛的黑騎士弗朗西斯都不自覺的壓低了聲音，迅捷有力的一把揪住了他，“再跨半步就是他們的圣地，我敢保證你一腳踩下去的那瞬間，絕對會死?！?/br>
    那時候，夜殿并沒有出聲答應安娜留在原地。她察覺到了，單純的夜殿，此后會追她而來。比起夜殿對安娜的那些了解程度，安娜對他可以說是了如指掌。

    沒有聽勸，夜殿跨出了右腳。

    “笨蛋！你真的被她打傻了嗎？！”弗朗西斯揪住夜殿的衣領就往樹干上撞，“你得活著！本大爺還要看愛麗絲醬穿公主裙呢！”

    “放開我！看自己的女人睡在別人的懷里，那還是男人嘛？！”

    “撲哧……”弗朗西斯無良的笑了出來，“你的女人？連讓她在你面前無所顧忌的痛哭一場都做不到，還能叫你的女人？！你才認識了她多久？看安娜醬那年紀，20年最多了吧？修爾可是認識她將近兩千年了！順便說一句，我比修爾認識她的時間還長。有興趣的話可以回家查查伊琉這個名字，很多安娜醬不愿意對你說的秘密都會迎刃而解。最后，以旁觀者的立場說一句，昨天，你真的不該打她?！?/br>
    兩千年……？伊琉……？不該打她……？夜殿傻眼了，一片茫然的白色沉沉籠罩住了他，徹底處于死機狀態。

    三個男人，因為截然不同的原因，都在安安靜靜的等她醒來。

    隱物與偽物（20）

    長長的睫毛微微一顫，十多個小時后，飽飽睡了一覺的安娜醒了。

    “想吃點什么東西嗎？”

    她歡喜的點頭，向他撒嬌伸出雙手。忽而一愣，眼前……赤紅色的天空，焦黑的大地，連蟲鳴聲都聽不到的死寂，深淵之地！咕嚕坐了起來，慌張中一把拉住修爾的衣襟，“夜、夜殿他在哪里？！”

    修爾的眼神微微一凝固，撥開她額前的發絲，“安娜，出門太久，該回家了?！?/br>
    “不要！”瞥見他的眼神，安娜松開手，語氣也頓時軟了下來。她用極低的音量說道，“現在還不是時候……”

    探不出喜怒哀樂的神情，修爾淡淡道，“他已經失去了保護你的資格?！?/br>
    “我知道，全都依賴他的我也有錯。那樣的事，保證不會再有下次了！”安娜低下頭，很不好意思的絞著手指，“那個……讓多蘿西過來陪我吧……”

    “連意外都可以保證？”修爾反問。

    “唔……也不是……”安娜支吾。

    幸好修爾沒有深究下去，“想念多蘿西就跟我回去，她也在永夜城幫忙?！逼恋墓室馇饬税材鹊囊馑?，修爾神奇的從空間戒指里取出備著的熱粥，吹涼，一口一口喂她喝下。

    一邊享受著難得的美食，一邊還在和修爾死磨，“那個撒……蘇維想把我弄成吸血鬼的眷屬你知道了吧？蘇維可以的話，作為直系親屬的……”

    “神王領域能更好的保護你們母子?！痹诎材日f出夜殿的名字之前，修爾截斷了她的話。修爾的母親克雷西亞，一位身體柔弱的人類占卜師女子，在神王領域的守護中誕下神王之子，達成了她最后的心愿。但從這個先例來看，神王領域的確能保證安娜的產前安全?？死孜鱽喨缛魶]有神王，受的苦要比安娜多得多，沒有可能存活到誕下修爾。

    竭盡心力想出來的理由，居然輕而易舉的就被否定掉了！視線停留在他微微上揚的唇邊三秒，“你，知道我會這么說的吧……？”雖然不甘心，但她還是想親口問一下。

    接下去，安娜聽到了仿佛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嗯，你會說什么，我基本都能想到?！陛p聲應著，他繞到安娜背后，從懷中取出玉梳替她理順長發。左手一把攏起，適當的高度。右手解下她頸上的緞帶，一圈圈纏繞。詭異的空氣里只有緞帶與發絲相觸摩擦產生的滋滋聲，微弱卻猶如女妖的魅音誘惑，撩撥著心弦。

    “那么……我接下去本該說的話，你也已經有了相應的回答？”美麗的紫色瞳孔漸漸凝聚起幽暗的光芒，面對修爾這般等級的對手，掉以輕心是大忌。雖說是溫柔，但他先前的所言所為，無論身體還是精神，的確舒適到讓安娜忘了警惕與戒備。

    “沒錯喲?！崩p繞在黑發上的紫色緞帶在他美麗得令人過目不忘的手指下，靈巧的系上了一個精簡牢固的單結。淺灰色眼眸半垂，修爾俯身在她耳邊緩緩低語，“約定什么的，只要破壞掉就行了……”

    安娜與夜殿相約走到生命盡頭的約定，破壞，如何破壞？簡單……只要一個人死去就行了！

    死去……夜殿……忽然間，安娜想起曾經在船上，夜殿險些死在自己圣槍下那一幕，豁然明悟，“那時候……那股力量……強行改變了他的命運的，是你吧……？為什么救他又要殺他？”

    安娜不知所言的一句話卻讓修爾失笑，他竟然聽懂了！夜殿以身抵擋圣槍。被修爾強行改變命運。斯洛斯給予安娜下藥的酒。黑暗的船艙。低吟淺喘。安娜懷孕。一切發生得太過自然。

    “那時還有利用價值，現在身為無用之物的他，被舍棄了。僅此而已?！?/br>
    “被舍棄，即為無意義的存在，即無需存在?！卑材揉哉Z，這是他們之間共同的信條。身后，修爾已經激起殺意。一定要救夜殿，又該拿什么來救他？！

    修爾將手輕輕覆蓋在她眼睛上，低聲安慰道，“乖，閉上眼睛，一會兒就好了?！?/br>
    隱物與偽物（21）

    “慢著！”意外的，她掙脫開了修爾的手。與安娜不同的語調，卻擁有和修爾相似的冰冷眼神，“昨天被打的可不單是安娜一人，我也被殃及了??！修爾，把他留給我，好嗎？”

    “愛麗絲……”出乎所有人意料，愛麗絲在這種時刻出現了！修爾淡淡一笑，臉上稍許有了些暖意，“當然?！?/br>
    一步步向夜殿走去，愛麗絲唇角的笑容愈加甜美，紫色的眸底卻猶如一片冰洋，“嗨……又見面了?！?/br>
    “安……娜……”夜殿茫然的視線中映出了模糊而熟悉的身影，但他的身體卻本能的后退了半步。

    撲哧——！

    鮮血飛濺的場景。驟然實體化的死神鐮刀，毫無前奏的深深撕開了夜殿的腹部。

    一顆顆圓潤晶瑩的深紅色液體呈弧形排列飛散，灑在了愛麗絲的臉上，順著她精致的臉龐漸漸滑落。手持染血黑色鐮刀，如惡魔般的邪惡笑顏徐徐綻放。

    如若沒有那半步，這一擊足以讓夜殿當場被腰斬。劇烈的疼痛激醒了他每一根神經，源源不斷的鮮血從捂著腹部的指縫里涌出。背抵大樹，伴隨著粗重的喘息聲，夜殿勉強睜開一只眼眸，“你是……愛麗絲！為什么……在……在安娜的……身體里？！安娜……呢？”

    “哇噢唔～居然避開了當場死亡，是不是該拍手表揚一下呢？曾經死在我手上一次的夜殿先生……”愛麗絲盡情藐視著他，聲音里充滿喜悅，“疼嗎？肚子上被開了那么大一個口子，對了……跟上一次刺穿心臟比起來，哪一個更舒服呢？嘻！嘻嘻嘻嘻……”

    不得不說，夜殿很不耐痛。蘇維無微不至的照顧、勞麗溫柔滿滿的疼愛、愛德霍滋漠然另類的守護，月殿高傲別扭的關心，使得處于優越環境中的夜殿可以說在成長過程中根本沒有機會受傷，比起安娜、愛麗絲和蘇維，他的耐痛能力差遠了。即便如此，夜殿仍舊憤怒得死撐著，“安娜她怎么了？?。?！”

    “還是一如既往的讓人討厭??！”愛麗絲微微瞇起眼眸，“自小嬌生慣養的大少爺哪受得起這份苦，明明冷汗都流下來了！痛就叫出來嘛，也好讓我開心開心。搞得人家現在就像劈了木頭一樣。無趣！無趣至極！”

    旁觀的弗朗西斯將叼在嘴里斷了半根的草莖從左邊挪到右邊，摸著下巴自言自語道，“伊琉公主的惡趣味出現了……真頭疼呢……看來愛麗絲醬也不容易攻略??！”弗朗西斯看向另一邊，只見修爾一副觀賞者的姿態，非常之淡定，簡直可以稱得上閑情逸致了。他暗想：看來，即使在戀人面前，伊琉也毫不隱藏自己的惡劣本性。這個男人連同伊琉的缺點一并愛著，又或是說，他就是喜歡這樣的伊琉？

    夜殿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將視線移向最關鍵的修爾?？上?，百米開外的修爾并沒有與他對視的打算，不屑一顧，百分百無視。

    “東張西望做什么！要殺你的是我！”愛麗絲的話語里隱隱有些焦急，就像生怕夜殿跳過她直接對上修爾那樣。死神鐮刀連續狠狠劈向夜殿，愛麗絲不再給他看向別的地方的空閑。

    在沒搞清楚情況之前，既不能攻擊安娜的身體，又要拖著重傷閃躲，夜殿很吃力。身上見血的地方越來越多，但都微妙的避開了要害。數十分鐘過后兩人進入叢林深處，已經看不見修爾和弗朗西斯的身影了，因疼痛而遲鈍的夜殿也終于發現了倪端——愛麗絲在放水！

    “你……？！”

    愛麗絲毫不留情的飛起一腳，被夜殿擋下，卻也成功打斷了他的話。激戰在繼續，至少表面看起來是這樣。打著打著，愛麗絲突然停住了，“夠了！磨磨蹭蹭的，最討厭了！下一招見勝負吧！”話才說完，身影一晃，從夜殿眼前消失了。

    夜殿大驚，他認出這是暗殺的招數！四周悄無聲息，連一絲風都沒。腹部的傷口已然止住流血，速度雖慢，但確確實實在恢復著。如此重傷，夜殿清楚，沒有鮮血的補給無法痊愈。而現在，本該多如牛毛的野獸們都不知躲到哪里去了，那個男人的存在居然影響到了這么大的范圍！

    慢著……因為還在他的控制范圍內，所以，那時愛麗絲才急著打斷自己的話？！

    一愣神，泛著寒氣的鐮刀已然勾住了他的咽喉。

    隱物與偽物（22）

    “就這樣殺掉你雖然簡單，卻一點樂趣都沒有了，愛麗絲很虧吶！”愛麗絲看上去似乎有不小的困惑，忽而微微一愣，大片陰影無聲無息籠罩住了他們兩個，愛麗絲仰望蒼穹，一片和她差不多大小的白色羽毛正緩緩墜落。

    深淵之地的空中掠食者——雪梟。

    被雪梟選為晚餐之一的愛麗絲垂下眼眸，“不知好歹……”

    話音才落，向他們俯沖而來的龐然大物轟隆一聲猛然撞向了地面，就像在高速沖刺的途中瞬間失去了準頭那般。仔細看去方才發現它的那雙巨型羽翅不見了！切口平整光滑，鮮血如注。兩張泛著淡紫色光芒的塔羅牌嵌入身后的樹干上。極其精準的控制，力量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即切掉了雪梟十多米長的翅膀，又僅僅釘在樹上而沒有浪費力量使之穿透。

    難以置信！夜殿因震驚而睜大了酒紅色的眼眸。幾日前他也遇到了這個即使在深淵之地也位于食物鏈頂部的生物，除了逃沒有第二條路能走，即使逃，也僅是在千鈞一發間撿回小命?？扇缃?，兇殘的雪梟就那樣輕易的被截取了雙翅——以兩張紙制卡片。

    那個男人……是何方神圣？！

    左肩被輕輕踏了一腳，夜殿將注意力收回。愛麗絲借踩踏之力從他上方越過，穩穩落在半陷入地表的雪梟背上?！翱辞宄罹嗔税?！吸血鬼先生，你逃不掉。嗯……不如這樣，”愛麗絲指指腳下正痛苦嘶鳴的龐然大物，“要是在它斷氣之前你能再度使用領域，就饒你一條小命。不然……我就用安娜的這個身體殺掉你！先截斷四肢，等血液怎么也流不出來的時候再用銀叉一點、一點、刺進你的心臟。唉……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一定會叫得很慘烈，不過呢，愛麗絲討厭吵鬧的家伙。要不這樣吧，先切斷你的聲帶。嘻嘻……就這么愉快的決定了！這也算是死在最愛的人手里了，要記得感謝愛麗絲喲！～”

    冷汗滑落。

    以雪梟的出血量初步判斷，它也只有幾天可以活。但考慮到此處（深淵之地）環境特殊，魔獸的生命力比起正常值不知翻了多少倍。夜殿估算著，在無法進食的情況下離雪梟斷氣大約有一個月，最多一個半月。安娜先前說過，以現在力量上升的速度，再度使用領域至少需要半年。但如今卻要在一個半月內……

    “呀……愛麗絲醬，你想讓這位吸血鬼小帥哥在一個半月內把自己逼死嗎？”弗朗西斯抱著黑劍慢悠悠的走來，用嬉笑的表情說道，“真是惡趣味呢！”

    巨大的死神鐮刀往后一甩擱在肩上，愛麗絲切回尋常純真的說話模式，笑容非常甜美，“這算欺負愛麗絲嗎，弗朗西斯哥哥？”

    小杜瑪痛苦的揉揉腦袋，“愛麗絲醬……別在修爾面前亂扣我帽子??！弗朗西斯哥哥我干架可干不過他！”一邊說著，一邊仍舊占了個小小的便宜。弗朗西斯伸手拖走了夜殿，“傻小子，你還想站到什么時候？準備和愛麗絲醬一起吃晚餐么？生吃蝙蝠rou時喜不喜歡蘸芥末……什么呀……不喜歡就直說嘛！瞪我做什么？！”

    ＜愛麗絲，感激不盡。＞心靈深處，傳來安娜微弱的聲音。

    ＜不用謝得那么早，能不能活下去還要靠他自己。＞愛麗絲在向修爾所在地走去的同時，用靈魂回應安娜。

    ＜至少，你為他從修爾手中爭取到了一次機會。＞安娜的靈魂非常不安定。

    由愛麗絲掌控身體，在考慮到夜殿會對殺死過他一次的人有本能恐懼的情況下，讓愛麗絲當著修爾的面毫不留情的下殺手。雖是賭博，但安娜有把握。這只有在對夜殿了解到超高的地步才會產生的自信。沒有選擇毀掉心臟或是攻擊頭部，而是攔腰斬斷，都是她的計劃。重傷但不致死，不會因為沖動直接攻擊修爾，實力在愛麗絲之上但因疼痛無法掌控戰斗的節奏，夜殿的一切表現都在安娜的預料中。連雪梟出現后讓他在一個半月之內再度使用領域的主意和那恐怖的死法，都非愛麗絲能想出來的。做了如此冒險的事，原因只有兩個——其一：不把夜殿逼到九死一生的地步，修爾不可能放棄親自動手的打算。這是她對修爾的了解。其二：安娜從心底信任著夜殿，她堅信他能理解她的所作所為，她堅信他能回應她的期待。

    愛麗絲沉默了一會兒，＜如果……如果他沒能再度使出領域，就必須按所言那般殺了他。在這件事上我不會幫你第二次。讓修爾傷心，愛麗絲做不到。＞

    ＜我明白。＞安娜的靈魂輕輕抱住了自己的膝蓋，她低下頭，＜如果真到了那一刻，我會親自動手。＞

    ＜……無法回應你的期望卻還能死在你手上，他該圓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