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愿卿安好,惟此吾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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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棠做了一整夜的夢。 恢復的記憶不放過任何時間,任何片段,就像被人強制地塞進來。 直到最后,畫面停在了她見到崖妒的那一天。 大喜之日變成喪事后,她被楚懷珉接到東宮。 她哭到快暈過去,跪在地上重復著懺悔:“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我不嫁了,我不嫁你了,讓他們回來好不好?!?/br> 他很強硬地抱著她,“是我,是我想要利用你,鞏固太子之位。你恨我吧,這不是你的錯?!?/br> 不愿再面對這一切的袁溪只想逃離一切,她求他放過自己,放她離開,卻被拒絕了。 心灰意冷之下,她將自己關在房里,一步也沒有出去。她沒有可以絕食,卻什么也吃不下。 楚懷珉一日三餐都將飯菜端進她房里,沉默地端進來,沉默地走出房。 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有一天,換成那個叫小桃的丫鬟送飯菜進來,勸她:“太子妃,你好歹吃點東西吧。這些都是我們太子親手做的,一日三餐,餐餐不落。他今天生病了,還強撐著做飯給你吃。求你吃點吧?!?/br> 她終于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找他的路上,聽到兩個小丫鬟在墻角聊天。 “聽說咱們太子要被廢了?” “可不是嘛,都被終身囚禁在這里了,離被廢也不遠了?!?/br> “太子這是徹底惹怒了皇上啊?!?/br> “本來就不得寵,還跪著求皇上饒了逆賊亂黨,這不是找死嗎?” …… 她才知道,不是楚懷珉不放她離開,而是他也出不去了。 他那么想保住太子之位,卻還是因她失去了。 多諷刺啊,她曾想做送他直上青云的一陣風,卻成了囚住他的一道籠。 袁溪心中忽然升起怒火,這怒火成了她的戾氣。她見過邊疆最傲的馬,飲過最烈的酒。她骨子里流淌著袁家歷代將軍的血液,她勢必不能屈服于這可笑的命運。 憑什么,要他們為別人的錯誤承擔代價? 她那么努力想要得到他,她成功了。憑什么連這么慘痛的代價都付出后,卻要推開他? 她回到屋里,等著他來。她企盼一個新的開始,和活下去的力量。 然后,崖妒來了。 她說:“我是你的親生母親?!?/br> 袁溪覺得好笑,“你現在出現,是想告訴我,我全家沒有死絕嗎?” …… “我可以帶你離開,我可以幫你忘掉一切,這些痛苦的,悲傷的,讓你痛不欲生的?!?/br> “為什么要忘?”忘掉一切,意味著拋棄自己。她的記憶,不光有痛的,也有樂的,有悲的,也有喜的。 …… “你不恨他嗎?他害了你全家?!?/br> “害我的不是他,是那些誣陷我袁家的人?!比绻f誰有錯,那也是她。是她不聽父親、哥哥勸告,一意孤行;是她天真不諳世事,執迷不悟。她的罪,她自己背負。 …… 她太弱了,弱到毫無反抗之力。 被崖妒帶走后,見到山洞里的楚懷珉。她終于鼓起勇氣,問了他一個從前不敢問的問題:“你喜歡我嗎?” 他說沒有。 “我本來覺得,是我心甘情愿的,就連我爹他們……我都只恨我自己,可現在我真得有些恨你了,楚懷珉?!?/br> 她有些不信他,有些不愿信他。他怎么可能,一點都不喜歡她? 她那時還幻想著,等他們逃出去。她要和他一起復仇,她要逼問他很多遍:你真的沒有一點喜歡我嗎? 可是,袁溪死在了那個山洞里。 夢醒了,一切消逝的記憶回歸,但失去的卻不僅僅只是記憶。 歸棠醒來時,天大亮。這是愿安離開的第四日。 她臉色慘白,問守在一旁的廖離:“愿安呢?” 廖離不忍地搖頭。 她沒什么反應,只有偶爾眨動的眼睛證明她還活著。 “繼續找?!彼еp膝坐在床角,“活要見人,死……要見尸?!?/br> 她把自己關在屋子里。 一個人,可以有重來一次的勇氣,卻再也不能接受最后一次失去。 每個見到她的人,都能憑借rou眼清晰地感知到,她生命力的流失。 小郎推開她關得密不透風的房門,室內一片漆黑。 她坐在墻角,頭發凌亂地遮蓋著臉,像鬼魅一般。她看也不看來人,只問:“找到了嗎?” 小郎嗓子發干,“沒有?!?/br> “出去?!?/br> “愿安,他,他臨走時給了我一封信,讓我交給你?!?/br> 她只聽到“愿安”二字,便已抬起頭來。隨即,她奔了過來。 “他還說什么了嗎?” “他只說,若你有一天變得傷心,就把這個交給你?!?/br> 愿安當時靠在他門邊,將信給他,側著的臉有些落寞,“若她一如往常,你就替我把這信燒了 ” 歸棠小心翼翼地打開信。 阿溪: 見信如晤,展信舒顏。 望你見到此信時,已準備啟程去往胡國。留在楚國,并不安全。誠然,胡國也危機四伏。木秀于林風必摧之,黃泉教樹大招風,早已成為胡國皇帝的眼中釘rou中刺。你身為教主,雖享榮華,但也辛苦。胡國皇帝趁你不在之際,多次派人暗殺,你此番回去,要早做準備。 我有兩條建議,望你考慮。一是低調行事,改北堂殺手為鏢客,四堂皆與皇室分利,或引皇室貴族入資;二是與各國互通往來,四堂生意皆交涉其中,如此一來,胡國行事必有所顧忌,你也有所仰仗,然此法繁雜,我私心愿你選第一條。 教派內部,也要慎而行之。齊軒雖本領不俗,但為人自負,若擔北堂堂主,恐難以御下,別無人選的話,便令他多加歷練。南堂堂主心思縝密,頗有城府,遇事不決時,或可與之相商,但不得全信。西堂堂主廖離,看似行為浪蕩,卻頗為重情,或可一信。 小郎為人率真,令你愉悅,他有一母一妹,生活凄苦,你若用心照拂,他必忠心待你。華尋膚淺,愛金銀,心思簡單,易被收買,多加注意。林居行,雖有錯在前,但情有可原,此次回去,你若有機會救出他妹,他必忠心,可留之,若不能,或可放他離去。 原諒我多言,我知你聰慧,以上諫言,你可選聽之。 阿溪……你看此信時,說明你很難過。我必當懺悔,先是接近你的目的不純,接著害你獨活于世,后因崖妒將我與你捆綁,不得自由,心生怨懟,屢次心存殺意。因此,不必為我的離去介懷。我亦已釋然。 愿卿安好,惟此吾求。 楚懷珉留 失去記憶的她問:“你是誰?” “愿安?!?/br> 你一早就設想好了結局,我也早知道了答案。 “你喜歡我嗎?” 愿卿安好,惟此吾求。 歸棠想將信揉碎,卻又不忍。只捧著信放在胸口,“你還要騙我,到死都要騙我?!?/br> 她看著小郎,笑著問他:“你見過這么決絕的騙子嗎?” “教主,”一向大大咧咧的小郎紅了眼眶,“想哭就哭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