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上門并確認已經鎖好，蒂爾華繞過門前的水泊，從簡陋破舊的鋼質階梯上走下去。幾個男孩子在樓梯盡頭打鬧，爭搶著一個木質羊玩具。

    她目不斜視地走過去，木頭快要消失在這些附屬星上了，只有王星還是過往的世界一樣生機勃勃。所產生的垃圾和廢物全部被堆到這里，附屬星的外圍。

    “倫達，拿件衣服?！?/br>
    大部分商鋪集中在一些擁擠的臟亂小巷里，玻璃墻后堆滿了各式各樣的雜物，唯一能分辨出賣的是什么的牌子大多數已經生銹。蒂爾華剛到這里的時候像無頭蒼蠅一樣亂轉了許久，才找到了這家服裝鋪。

    說實在的，雖然是服裝鋪，但實際上一般便利店都有賣的內存卡、機體潤滑劑、煙酒等等都有售。店主是個左臂換成了機械的中年男人，上身赤裸露出油膩的肥rou，神色有著一貫的淡漠。他看到了蒂爾華，表情才柔和了些，從身后一堆亂七八糟的布料里抽出一件長至齊膝的黑色上衣，“四十雙子幣?！?/br>
    “別試圖瞞過我的眼睛，你這東西可不值這么多?！钡贍柸A隨意地看了一眼，然后漫不經心地道，修長的手指執起一瓶威士忌。

    “算上這瓶酒，六十五雙子幣?！眰愡_被揭穿坐地起價的事實，粗獷的臉毫無惱怒，還從塞滿工具的箱子里拿出一個啟瓶器幫她開了酒。

    “謝了?！钡贍柸A抬起眼眸與倫達對視，后者面對她無意識間冰冷至血腥的眼神還很有些不適應，不過也知道不過是例行的付款。

    蒂爾華剛想走，朦朧的雨霧卻又泛起來了，光影投射間一個虛擬的芭蕾舞者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開始起舞。她瞇瞇眼，然后坐在了店鋪旁邊的椅子上。

    “倫達，你去過王星嗎？”

    “當然沒有，怎么，你去過？”倫達看著虛擬舞者跳起和昨天不一樣的舞蹈，應道。

    “嗯，那里的人每天能隨手花掉上萬雙子幣，騎著真馬去游街?！钡贍柸A勾起一個淡淡的微笑，伸出右手，那個芭蕾舞者便翩翩跳躍著挪移到她的身邊，將虛無的手放進她的手里。

    “我可從沒見過你買高檔香水?！眰愡_將一片玻璃膜遞給客人，腦海中過了一遍蒂爾華極少次來買香水時，對廉價香水一副不屑卻又買的無比自然的模樣。

    “這樣么……”蒂爾華隨手揮開身旁騰起了廣告的芭蕾舞者，又鉆進倫達的店里，翻找出來了一些東西，“這些東西，三百雙子幣?！?/br>
    她不需要不代表那位王星的圣物不需要，那位的尊貴真正是由金錢堆積起來的，香水植物精油和各類專門針對人造皮膚的潤膚乳都是必須。她拿的當然是這些高端貨里的最低端，一是沒錢，二是不懂。

    沒辦法，給了她，也只是她而已。

    “你養男妓了？”倫達掃了一眼她翻找出來的東西，挑出幾個檢視標簽。這些東西已經放了很久，還是當初他不懂這里有多貧窮時買回的。那些個女妓從不買這些華而不實的護膚品，而真正需要這些東西的也很少會買這些低端貨，只有隨手買來哄女人多些，“出手這么闊綽，那我也不客氣了?！?/br>
    蒂爾華拿過裝著東西的網袋，揮了揮手便步入雨幕中。

    倫達看著她的身影沒入雨幕，她每次來他都是這么做的。你知道，蒂爾華?斯萊德這個名字整個帝國都知道，那一次驚駭全國的直播亦或是后面的嘉獎儀式他敢保證至少三分之二的人都在看，但是每一次她在這里穿梭時，都沒有一個人認出她。

    他曾經以及大多數人對于她的看法，就好像是披在她身上的一層虛假的血色幻影。

    現在血色幻影融化在了雨霧里，只剩漆黑而孤獨的身影。

    ……

    “果然如此嗎?！?/br>
    那位她cao心不已的尊貴人物被幾個持刀的少年圍堵在她的房門前，雖然蒂爾華對于忒洛斯無視她的留言出門感到十分無奈，但架子還是要有的。她走上階梯，特意加重的腳步聲是金屬和金屬碰撞的聲音，“小孩子們，放下刀?！?/br>
    “你就是那個人皮鬼——”為首的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匆忙轉過頭，看到是她后恐懼地后退，但是嘴中說出來的話還是帶著莫名的自傲，“把他身上那顆寶石給我們，要不然我們就上報你欺凌幼童！他脖子那顆真的寶石！”

    微笑漸漸消失，蒂爾華看向臉色很有些煞白的忒洛斯，視線再次下移，定在了他脖頸上的鑲水鉆藍寶石上。

    “抱歉，不能給?！彼龘u搖頭，道，“也別拿上報那套來壓我，我的名聲早就臭了?！?/br>
    忒洛斯有些恍惚。

    王星上不是這樣的。

    郁郁蔥蔥的綠樹、巍峨高聳的寫字樓、精美的大理石雕塑、皇室小姐公子們隨身鑲嵌的鉆石寶石、有著濃郁香氣的美酒、厚重綿軟的地毯……

    孩子嘁了一聲，把刀往蒂爾華身上一扔便帶著剩下的幾個跟班跑了，后者隨手接下，然后把忒洛斯扯進房間。

    灰青和白紅分明的兩個房間，原本只是一時興起設計成這樣的，連床椅桌都有兩套，現在倒是方便了她和忒洛斯兩個人。蒂爾華說實話不太想一進來就訓人，就拉著人在公寓里轉了一圈。

    金發的少年軟軟的，跟著人高馬大的全身義體人在房間里晃。

    “這些家具是政府安排的，質量都不錯。但如你所見，我比較喜歡簡潔，那邊是你的房間，這邊是我的。沒有什么意外的話，只有浴缸和衣柜我們需要共用?！钡贍柸A例行公事一般介紹了公寓里面總共只有八件的大型家具，發現少年在聽到“浴缸”兩個字后手僵了一下，又補了一句，“我晚上可以不回來，衣服很少，那兩件你自己使用也可以?！?/br>
    “你要去哪？”忒洛斯抬起頭，本就呈現漂亮的象牙白的臉頰有些煞白。

    蒂爾華不打算說實話。

    “在別人家里留——”

    “你要在嫖妓的地方洗澡嗎？”

    她只能點頭，感覺圣物又搖搖欲墜了一些，空氣陷入沉默。

    “不論如何你得先把衣服換掉?！钡贍柸A站起來，把自己放到椅子上的網袋拿起，又取出五六件東西放在桌上。

    少年沉默地坐在了桌子邊，看著其中那件黑色衣服，沒有任何的裝飾，用料很差。

    “……抱歉?！钡贍柸A將衣服攤開抖了抖又放到他手里，垂眸道。

    “換吧，已經洗過了的，我轉過去?！彼焓置嗣逅沟慕鸢l，然后背過身去，一動不動地坐在了床上。

    他的眼眶有些酸脹，咬著牙關把純白色的華服從領口的藍寶石開始解，露出圓潤纖薄的肩頭，分明的鎖骨，乃至白瓷般的胸口的兩點粉嫩，修長筆直且微微合攏的腿，只穿著內褲的隱秘之地。

    忒洛斯偷偷抬眼看了一下蒂爾華，對方仍然坐的筆直，沒有回頭。

    他將衣服迅速套上，尺碼大，雖然鎖骨是遮不住了，但其他該遮的地方都遮的很好。

    “可以了么？”蒂爾華閉著眼睛，聲音淺淡。

    “嗯?！?/br>
    結果她回頭看去，少年的臉已經全是紅霞，雙手還死死抓著衣服，眼神躲躲閃閃的不敢看她。

    像是瓣尾一點玫紅的黃玫瑰，落了露水。

    “挺好的?！彼c點頭，站起來向忒洛斯走去，并不在意他后退了一步，只是拿過了放在椅子上的華服，準備放進衣柜，“那里還有一些護膚的東西。效果必定不如王星的，但是至少對身體無害，你需要就用吧?！?/br>
    忒洛斯想應是，抬頭卻看到了衣柜里的光景。

    一套和蒂爾華身上一樣的衣服，一套背心短褲，另一套是……純黑色的筆挺軍服，肩章金黃，胸口綴滿大大小小的獎章和金鏈，另一邊是他剛剛被掛上的飾以寶石珠玉的衣服。

    他記得，大部分看過那場直播的人都記得，就是這件軍服，浸滿了敵軍和友軍的鮮血。

    衣柜門砰的一聲關上，一切塵封。

    “怕成這樣？”蒂爾華側頭問道，眼神沒什么波動。

    他想要搖頭，眼淚先一步掉出來。

    又是一陣沉默。

    “你晚飯吃什么？政府提供了一些面粉和雞蛋給我，至于食用油……現在和黃金差不多價格，沒有了?！钡贍柸A看著人已經龜縮到了床頭，意識到了她的存在就很有問題，所以還是先進料理間。

    “不、不用……”等到她已經一只腳進了料理間，忒洛斯才緩慢答話，聲音弱如蚊吶。

    最終也沒辦法做出什么，不過是荷包蛋、加了蔬菜碎和香料的面糊，以及一杯威士忌。

    黑夜徹底降臨，昏黃的燈光在分開的兩個餐桌上亮起。

    “……我……不想吃這個……”

    干凍后遇水泡開的蔬菜粒和廉價香料的味道讓忒洛斯皺起了眉。

    另一張餐桌上本就很輕微的進食的聲音停了下來，他看著一只白皙修長的手取走了他面前的碗放到那邊的餐桌，幾分鐘后又放上來一碗荷包蛋。

    “蛋可以的話，就吃一點吧。也許面包會更適合你，我明天去買，雖然貴一些?！?/br>
    吃完之后蒂爾華很迅速地洗了碗，把自己身上的衣服丟到公共洗衣房去，然后換上背心和短褲直直地躺下。

    忒洛斯看見她眼瞳里散發的蒙蒙藍光，知道她在網絡里面巡邏。這一片居民區下方有大片機械廠房，他能聽到隱隱約約的聲音，還有人們吵架、過往車輛的鳴聲。

    王星，原來對于整個帝國的人來說，都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