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佐警惕地瞪著他，這位身體瘦弱的法師一邊揉著自己被敲的淤青的脖子，一邊努力地向后縮緊身體，在他屁股下的破沙發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吱呀聲，看樣子隨時都有可能徹底散架。

    塞西沉默了片刻，隨后稍微往后退了一步，好避免繼續刺激法師脆弱的神經。

    “我只是希望……”

    “我不會道歉！”他的話語被夏佐提高的聲音猛地打斷，“你曾經背叛了我們，就應當做好被我攻擊的準備?！?/br>
    “……我并沒有因此生氣?！比鬟@才明白夏佐在因什么感到害怕，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注意到法師明顯不信任的表情，與緊張到幾乎在發抖的身體，他又默默地向后退了一步。

    “請不要向后退了……如果你不想摔在地上的話?！彼l出善意地提醒，“我的沙發并不牢固?！?/br>
    顯而易見，塞西的話語內容聽上去并不像是安撫，或者說，夏佐沒有將其理解為安撫。

    “你……你想對我做什么！”法師的神色變得更加緊張了，他的視線偏移了一會，看樣子像是竭力想做出漫不經心的樣子。但更多的時候，他的眼光都情不自禁地集中在了塞西的頸側，帶血的紗布印證了法師的記憶——他的確差點割斷了塞西的脖子。

    而在夏佐的認知里，這樣惡毒的舉動顯然不是一件可以被輕易原諒的事情。

    “我不打算對你做什么?！比饔行殡y地皺了皺眉，介于之前幾次失敗的交談，他決定慎重地斟酌自己的言辭，“我只是希望，不，我請求你們留在這里一段時間……”

    “我拒絕?！?/br>
    他的話音剛剛落下，法師便立刻搖頭，像是這樣就能表達自己強硬的態度。

    “你們是擔心自己會受到傷害嗎？”塞西開始嘗試勸說，“請放心，雖然我不知道澤維爾想做什么，但他并不會隨便傷害你們，并且我也會盡力保護……”

    “我不信任你?！毕淖糁卑椎卮驍嗟?。

    剩余的勸說被卡在喉口，迎著法師警惕且厭惡的目光，塞西沉默了一會，在評估完自己的交談能力后，他放棄了勸說的打算。

    “……很抱歉，但你們沒有選擇的權力?！彼掌鹆四樕隙Y節性的溫和笑容，平靜地回望著夏佐，并開口重申自己的請求——盡管比起請求，那在對方聽來更像一句警告：

    “我有足夠的力量阻攔你們，所以在確保澤維爾的安全之前，請留在這里?！?/br>
    這句話的效果不錯，或者說，超乎塞西想象的不錯。方才還顯得氣勢洶洶的法師這一次并未立刻出聲反駁，他像是中了某種震懾魔法一般，飛快地避開了他的雙眼，臉上甚至露出了一絲驚懼的表情。

    塞西疑惑地偏了偏頭。

    他不知道的是，雖然他并沒有刻意地做出恐嚇的表情，可失去了臉上偽裝性的表情后，他眼眸中的冰冷便再無遮掩。

    乍然間注意到那樣毫無情感波動的眼神，法師下意識的不寒而栗。

    “……我只是想和我的同伴離開這里?！逼讨?，他才喃喃著開口，也許是終于被恐慌與焦慮擊潰，夏佐臉上仍竭力保持著敵意與厭惡，可眼眶卻不由自主地紅了起來，塞西注意到他的嗓音甚至帶了一絲哭腔，“你明明也是人類，為什么……為什么要背叛你的同胞？”

    塞西愣了愣，忽而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我沒有背叛人類。

    他本來想這樣說。

    可面對著夏佐充滿仇恨的視線，他終究還是沉默了。

    他的確攻擊了對方，也的確強迫了對方。

    在澤維爾與人類冒險者之間，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前者。

    也許他能安慰自己，澤維爾與人類并非對立，可他也知道，在夏佐看來，這樣的舉動無可置疑，只能是背叛。

    “抱歉?！?/br>
    壓抑的沉默中，他最終還是干澀的，虛偽的說道。

    理所應當的，夏佐沒有對他的道歉發表任何意見。在房間內糟糕的氣氛中，塞西意識到這段對話已經不能再繼續下去了，除了威逼之外，他無法說服夏佐，也無法從對方得到關于澤維爾的信息。他應該轉身離開，去做一些別的事情，例如去尋找澤維爾。

    可莫名其妙的，某種悄然升起的沉重情感擠壓著他的心臟，并鎖住了他的腳步，讓他只能愚蠢地站在原地。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回憶。

    那時的他攀上森林最高的樹梢，眺望著不遠處熱鬧嘈雜的坎納鎮。他就這么看了整整一天，看著那些他遲遲無法融入，卻慷慨地哺育了他，接納了他的人煙與事物，在夕陽落下的那一刻鄭重地在心中發出許諾：

    也許他永遠無法回應人類給予他的真摯情感，但為了補償，他會堅守人類的立場，人類的準則，人類的規律。

    因為修斯告訴過他，他是人類，也從屬于人類的陣營。

    可是……

    可是。

    “抱歉?！?/br>
    不知是第幾次，塞西徒勞地喃喃道。

    在清晨的第一縷輝光灑落在窗棱之上時，銀發紅眸的美人出現在了房間的門口。

    尚未消逝的星光仍連綴在他的發尾，連帶著夜露的潮濕與草木的暗香，一并交織出令人迷幻的氣息。澤維爾微微垂著眼眸，神色平靜到甚至有些冷淡，但他自己也無法控制的，暗色睫羽下的暗紅雙眸正跳躍著幽深的光澤。像是甜美的曖昧與夢，欲望悄無聲息地探出軀殼，引誘著獵物的靠近。

    再一次地消耗之后，他無可避免地處于“饑餓”之中。

    摩挲著掌中圓形的玻璃瓶，有著血寶石般瑰麗色澤的液體正在其中靜靜流淌，澤維爾勾了勾唇角，有些諷刺地輕笑了一聲，隨后伸手推開了半掩的房門。

    令他有些驚訝的是，坐在桌邊的塞西并沒有立刻起身迎上來，人類只是在聽到門開的聲音時，微微側過臉，那雙青碧色的眼眸靜靜地向他投來。

    澤維爾的腳步頓了頓，如同沒有注意到人類專注到幾乎顯得有些可怕的眼神，走到他的身邊，并將掌中的盛著液體的玻璃瓶放在了塞西的眼前。

    “喝掉它?！彼喍痰?，平靜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