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澈的青碧色光芒自塞西的掌心涌出，于枝條的尾端處形成如實質般的尖刺。沒有一絲猶豫，他猛地將那一點鋒銳刺入自己的胸口中。

    劇烈的痛楚從胸前傳來，塞西忍不住悶哼了一聲，青碧色的瞳孔因為痛苦而微微收縮?？芍徊贿^一瞬的時間，他便克制住了手指下意識的顫抖，重新握緊了掌中枝條。

    他緊抿著唇角，手腕向下施力，被加持過的枝條如同鋒銳的刀刃，很輕易的便能切割開血rou。然而就在枝條即將下劃的時候，在他眼前沉默著的澤維爾忽而伸出手來，用力握緊了他的手腕。

    腕間的動作被強迫制止，而握住他手腕的那只手掌分明帶著微弱的顫抖，塞西愣了愣，有些驚訝地抬起眼。

    也許是因為他的冒犯而感到憤怒，澤維爾抿著唇，垂眸冷冷地注視著他。

    “滴答?！?/br>
    打破兩人間僵持的氛圍的，是一聲液體滴落的聲響——順著塞西胸前破開的傷口，一滴猩紅的血液正沿著枝條滾落下來。

    澤維爾暗紅的雙眸驀然收縮，他下意識地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像是仍覺得不夠，他眸中光亮一閃，強制而靜默的壓力隨之蔓延開來。

    塞西驚詫的神情在這一瞬忽而定格。

    他的時間陷入靜止。

    “……塞西?！痹谶@一片靜默里，澤維爾終于低低開口，他的嗓音因壓抑的情緒而顯得緊繃，“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沒有得到回答，因為時間的靜止，在他眼前人類仍保持著那個該死的自戕姿勢，鮮血在他衣物上蔓延出深色的濕印，枝條末端靜止的血珠則維持著即將墜落的姿態。在對方因為驚訝大睜的青碧色雙眸中，澤維爾甚至仍能看瞥見人類動手時堅決與執拗的殘留。

    他下意識地抿了抿唇角，內心生出巨大的荒謬感。

    這不可能。

    他想著。

    這根本……就不符合邏輯。

    本能誕生的錯覺低劣且虛假，倘若被迷惑便是愚笨不堪。退后一步是對rou欲的貪婪渴求，前進一步則披上情愛虛偽的面紗?？蔁o論如何，依賴不變，自私不變，獨占欲不變，凡所犧牲，必有索求。

    人類并非無私的種族，絕不可能如此輕易地便舍棄一切。

    眼前的場景超出了他的預期，所有之前的揣測與試探都被迫推翻，澤維爾死死地瞪視著面前的人類，迫切地想要得到一個解釋。好一會，他被惱怒沖的一片暈眩的腦子里才擠出一點理智——處于時間靜止中的人類當然無法給他回答。他壓抑地吸了一口氣，待心情稍微平緩一些后，才揮手解開了塞西身上靜止的時間。

    “您……？”幾乎是在下一刻，虛弱而顫抖的聲音便在他耳邊響起，人類迫不及待地開合著雙唇，發出疑惑的詢問。

    澤維爾沒有回應。

    時間靜止不該是用以逃避的神術，而出口回應則如同承認他的動搖。澤維爾面無表情地凝視著眼前那雙澄澈如初的青碧色雙眸，按在塞西手腕上的手指忽而用力，強迫性地將那根枝條又向里捅了一寸。

    “……唔！”如他所愿的，塞西張口發出一聲悶哼——陡然加重的疼痛打斷了人類可能存在的追問。

    對方胸口的傷勢不可避免的有些擴大，但大概還沒到危急生命的地步，澤維爾看的很清楚，為了履行“完整地剖出心臟”這一約定，枝條刺入的地方并非要害。

    只是……疼痛的懲罰無法消減。

    指縫中傳來濡濕的觸感，那是人類涌出的血液，澤維爾不適地抿了抿唇角，卻并沒有松開自己的手。

    “塞西?！彼魡局鴮Ψ降拿?，語氣帶著克制的平靜，“你真的知道嗎，剛才你到底拒絕了什么？”

    塞西怔怔地看著他，沉默了好一會，才苦澀地低笑起來。

    “……我知道?！彼D了頓，有些遺憾地輕聲說道，“那是您的垂憐，您的恩惠……”

    “以及我所能得到的所有甜蜜與美夢?！?/br>
    澤維爾的瞳孔驀然睜大。

    他從未想過，某種意義上，人類的認知或許比他更為清醒。

    他們曾有親密至極點的rou體交媾，痛楚與快感將人類推上極樂的頂點，可在那之前……無論是玩弄的輕慢，束縛的軀殼，還是剝奪的五感，都無疑證實著那場性事中情感與尊重的缺失。

    連就算那么一個帶著強烈玩弄意味的吻，都遠勝之前所有的交纏與觸碰。

    “哦，是嗎？”沉默了片刻，他終于開口，語氣僵硬地吐出諷刺，“……這可真是動聽的言辭?！?/br>
    “所以為什么，你還是拒絕了我？”澤維爾繼續問道，他像是抓住了人類話語中的漏洞，語速越來越快，“難道說……這就是人類所謂的，偉大而無私的，愛情’？”

    塞西沉默了一會。

    也許是因為失血與虛弱，那雙青碧色的雙眸都微微彌散開來，顯得有些茫然，在澤維爾又追問了一聲后，他才緩慢地搖了搖頭。

    “不?！比鏖_口道，“事實上，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愛情。我只是……想要實現您的愿望，我無法拒絕您的一切要求……”

    “閉嘴吧?！痹僖猜牪幌氯ト祟惖钠拾?，澤維爾忍無可忍地揚聲打斷。他心中的荒謬感越來越強，連帶著也聲音失去了原有的矜持與優雅，“我不會再受到你們的欺騙，人類卑劣而狡詐，怎么可能表現出無私？”

    “我并不無私?！比魈谷坏攸c頭承認，他直視著澤維爾，語氣平靜而又誠摯，“明明有權決定虧欠者的一切，卻還是為此打算付出回應的您，才是真正的無私?！?/br>
    人類懇切的聲音灌入耳中，澤維爾下意識地加大了手中的力度。他瞪視著眼前名為塞西的青年，胸腔中失控的情緒于這一刻攀至頂峰。他想要反駁，想要冷笑，想要諷刺對方的自以為是。

    然而就在他張口的那一瞬，他從那雙青碧色的雙眸中望見自己的倒影。

    他看見自己象征著墮落的暗紅雙眸，代表著失態的扭曲神情。

    澤維爾的喉口干澀地顫抖著，即將吐露的言辭如魚刺般卡在喉口。

    多么諷刺，人類出口的言語分明平淡而誠摯，卻鋒銳遠盛于刀刃。輕而易舉地便能將他圣潔的外殼撕扯開來，露出陰暗不堪的內里。

    看啊，名為澤維爾的存在怎么可能無私？他是亡于深淵底神明的遺蛻，歸來的意義只剩仇恨。

    “那不是回應?！彼K于開口，唇齒間吐出干澀冰冷的定義，“那是欺騙，是戲弄，是復仇?！?/br>
    撒提已經在深淵中死去，取而代之的是有著神明軀殼的魅魔澤維爾，他給予人類愛情的“回應”。不是為了公平，也不是為了憐憫，而是想看見人類的掙扎與痛苦，想在人類最沉溺的時候將其拉下深淵。

    “塞西，我要告訴你……”面對著人類澄澈而依戀的青碧色雙眸，澤維爾終于說出一切的真相。

    “你的愛情只是出于錯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