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這亂世,需要美人謝罪
當陛下陰沉著一張臉說出“貴妃與廢后有私情”時,國師的手便一下捏緊了,他未發一言,只聽陛下接著吩咐“你今日就去捉了她,孤自會平息朝中流言”。 國師自然知道貴妃娘娘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而同廢后的糾葛明顯會導致她一有不慎,便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看來是條不怎么聰明的狐貍,不然怎么會被人迷惑呢? 一懷有這樣的考量,他不請自入冷宮的第一句話便是抱怨: “娘娘若是心懷怨恨,也實在不應該拖累旁人?!?/br> 敏兒聽到這話時,手上正繡著一方錦帕,聞言吃驚地轉過身,正見到那位眉目俊秀的柳國師。 “大人,我已經是一介庶人,當不起什么娘娘了,又能拖累誰呢?” “陛下甚愛貴妃,娘娘若真如陛下那般愛貴妃,也應該站出一力承擔惡果?!?/br> 柳國師這話委實不客氣,似在指責是她誘拐了冉冉。 敏兒已知事情敗露,卻不是氣國師態度。她一張臉沉下,冷聲反駁道:“什么惡果?我們兩個誰也沒妨害,只想好好在一處。在冉冉一事上,只有陛下比不得我,哪有我不如陛下?” 這兩句委實強硬,她默一瞬,竟又不服氣地補道:“若我是陛下,為她喜好,放手也是心甘情愿的?!?/br> “娘娘真是放肆,”柳國師負手而立,看她已經像看個死人,“世間之愛,或圖財色,或貪權勢…那位貴妃所謀的還遠不止這些,在微臣看來,娘娘之于她實在毫無用處,此些時日,也不過是您偷來的歡欣?!?/br> 而歡悅之情,轉瞬即逝。 敏兒聽他此話只是臉色煞白,手上的針戳進指尖亦渾然不覺,有瀲滟鮮血綴于那方素帕上。 “實話同您說吧,現在還無人在意,實則州郡大旱,很快便要流民四起、民生暴亂了。而陛下…已是迷魂入障,滿腦子情愛小事,這王朝在你那好貴妃手里就要衰敗了?!眹鴰熞暰€虛虛地覽過遠方,又是一笑,“我給過他機會了,合該他度不過此劫。娘娘如今唯一的價值便是為接下來的亂世第一個謝罪,不然,就要貴妃娘娘擔了妖孽之名,玉殞于祭天臺上了?!?/br> “亂世不是你們男子的錯嗎?怎么又怪上冉冉,要我頂罪了?!泵魞簯嵑薜囟⒅鴩鴰?,冷嘲道,“我和她不過都是后宮婦人,如何左右這天下?!?/br> “這世上是不會有男子亂國的,更何況貴妃還真是只未得道的狐貍精,”柳國師嘴邊噙著一抹嘲弄,也不知究竟在笑什么,輕聲道,“天把國運賜給她,那么罪責亦要她一并來擔。您看那千年前的妲己,修成九條尾巴,眼看就要得到國運了,還不是功虧一簣?哪怕她真是個婦人,也是后朝打著她魅惑圣聽的旗號,覆滅了殷商?!?/br> “您想看著貴妃娘娘也這樣死么?” 死?這個字眼實在太可怕了,她的親族一個個滾落于石板的人頭、冉冉被火焰焚燒的痛苦掙扎都一瞬躍入她的腦海,遠遠超過愛侶是條狐貍所帶來的震撼。 她雙眼酸澀地望向國師,突然問:“我怎么信你?那之后,冉冉又會怎樣?” 國師已明白她的決定了,不知遺憾還是贊許地嘆一口氣,指指自己的眼睛說:“娘娘應該知道我師父的本事,我能看到,貴妃不過是只小狐貍,這世間要想換個主人,也就將她碾過去了。她不知道,一進來便是無法脫身的?!?/br> “若是娘娘愿慷慨赴死,暫時平息民憤,朝廷亦能茍延殘喘一陣,而貴妃能于后宮安穩看著群臣逼迫陛下退位,大漢遷都,從盛世轉為頹敗,絕不是死于亂軍刀下,亦或是群臣的口誅筆伐。如此,亂世的冤魂也不至于太多?!?/br> “現在若是告訴陛下呢?現在還來的及吧?”她雙眸閃過一絲希冀的光,急切地追問道,卻被國師一把攬住雙肩,嘲弄她的天真“娘娘,陛下一心想要您的命,已經不會聽了。與其平白丟掉性命,不如為貴妃做最后一件事?!?/br> 國師居高臨下地補上一句:“這是您唯一的用處?!?/br> 他一松手,敏兒便失去了所有支撐身體的力氣,軟軟地癱倒在椅子上,滿面淚水,似是覺得這像一場噩夢,她惶急地捂住臉,不去看就侵害不到她一般。 過了一會兒,她悶悶問道: “冉冉她忘了我怎么辦?” “那又如何,您已經死了?!?/br> “這樣…也好?!彼K于凄慘地笑出聲,只道,“國師可千萬要攔住她,不然我就舍不得去死了?!?/br> 大概在國師眼里,這世上情愛至多是“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就算敏兒小姐甘愿為狐貍飽受折磨慷慨赴死,也感覺這情荒謬,至于動容,那是絕沒有的。 于是他話里話外,口口聲聲,都是“多謝娘娘深明大義”。 他擺了個手勢,說道:“娘娘請?!?/br> 原來一刻也等不得,她淚眼朦朧地眺望向貴妃居處,早知道這樣,今晨就同她說一聲“心悅”了,想來不是什么難說的話,自己怎么總是矯揉,不肯說出口呢? “娘娘看錯了,今夜是貴妃主動求的侍寢,您應當眺望圣宸宮?!眹鴰煷约旱男⊥?,乃至對待一個陌生人都有幾分照拂,應當算不上一個很壞的人,可此時不知怎么,起了點帶惡意的玩心,輕飄飄向困住螞蟻的泥窩倒入了一瓢水,就這樣讓人徹底絕望。 敏兒眼神黯淡地住進了祭天臺,直到死前也未聽到冉冉的絲毫消息。 她是妖人,原先名聲就糟糕的父兄親族又被從死后漸哀的幽冥拖出來唾罵,可國師有一點說的對,死了,還要擔心些什么呢? 敏兒沒敢回頭看身后的路,她一襲白衣站于祭天臺上,下面已燃好熊熊烈火,只待她一躍便將她挫骨揚灰。 遠遠的鐘聲滌蕩,她在墜落前聽到一聲極輕的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