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威這話說得一點沒有招待不周的慚愧，莫臻只覺得自己完完全全變成了一條案板上的小魚。

    對方接下來會怎么對付他他根本不敢去想，他那封里字字慷慨激昂、句句義憤填膺，任對方胸懷再寬廣看了也要吐出一口老血。

    而李承威其人顯然不是胸懷寬廣之輩，傳言中他手段兇狠毒辣，心機深沉，殺伐果決，現在他將自己綁來帝都，怕是因為婚期在即，便想拿自己殺雞儆猴，以此來震懾那些對他心懷不滿的人。

    這下……也許剝皮抽筋都是輕的……

    想到這里，莫臻的一顆心徹徹底底地跌進了谷底。

    當明白自己難逃一死之后，他的心情反倒平靜下來。他年紀輕輕便當上了北郡的郡議員，一方面靠的是十幾年如一日寒窗苦讀的勤奮與一心為國的赤膽忠心，另一方面則是北郡向來苦寒貧瘠，礙于先天條件的劣勢，想要在此處為官不僅無法施展拳腳，想要做出點政績來更是難于登天。

    因此但凡懷有仕途之夢，或是稍有背景的官宦子弟都不愿接下這個燙手山芋。

    莫臻的父親是北郡前任議員，他老來得子，剛正不阿，兩袖清風，莫臻自小耳濡目染，早有濟世之心。

    原本郡議員這樣的職能官位不該由直系親屬世襲，可就因無人愿往，而父親又到了年邁退位的時候，莫臻這才得了機會向中央提交申請，自告奮勇地接替了父親的職位。

    死，他不怕，為忠義而死，更是死得其所。他只是有一點可惜，有一點意氣難平，畢竟……

    極輕地嘆出一口氣，莫臻垂下的眸子里隱隱有不甘流動。

    聽見那聲喟嘆，李承威森冷的眸光產生了一秒的松動，隨即又恢復到先前的陰沉冷酷：“在想什么？”。

    莫臻抽動唇角，自嘲地一笑，似是不愿與他多費口舌般緩緩搖頭。

    李承威眸光暗了一暗，似乎是有些意外，他將背在身后的手舉到身前，用兩根手指捏著那個小小的控制器，故弄玄虛地在莫臻眼前晃了幾下，直到看見他的眼球跟隨手指的搖晃緊張地左右轉動后，方才說道：“你現在坐的地方通著電，最低也有220伏，”他用拇指輕輕摩挲控制器上的第一個按鈕，“只要我輕輕一按，你就會承受難以想象的痛苦，”說完他又將拇指移到第二個按鈕上，陰惻惻地笑，“這是增強按鍵，每按一下，電壓都會上升，你猜，我需要按幾下，你才會變成一團焦炭？”

    莫臻平靜地聽著李承威說的每一句話，蒼白的面容上雖冷汗遍布，神情卻未有懼意，仿佛剛剛的恐嚇與威脅于他而言都是薄物細故，不值得他浪費情感。

    李承威居高臨下地睥視他，將拇指移回第一個按鍵上，故作好心道：“你還有什么遺言么？”

    莫臻重又將目光垂落下去，緘默。

    “好，那么游戲開始?！?/br>
    “等等！”莫臻終于開口，胸膛因急迫而產生了明顯的起伏，“還有一件事?！?/br>
    李承威松開已然發力的手指，面上浮現出玩味之色：“說?！?/br>
    莫臻吞下一口唾沫，又輕輕喘息幾下，目光略有游移，似乎是不確定自己究竟該不該嘗試著和這樣一個是非不辨的庸人去講道理。

    李承威耐著性子等了一會，見他還在磨磨蹭蹭，心中突然生出一點惡劣的玩心，他比出三根手指：“三?！?/br>
    莫臻愣住，完全沒明白李承威的意思。

    李承威挑起一邊眉毛，陰笑著收回一指：“二?！?/br>
    莫臻終于恍然大悟。

    “一?！薄暗鹊?！我說?！眱扇说穆曇敉巾懫?，李承威暗暗地松了口氣，但凡這人再迂腐一點，他可能就要演不下去了。

    “李將軍，”莫臻端正了腦袋和目光，粗粗地喘著氣，言辭間卻突然用上了敬語，“一直以來，您都是帝國的脊梁，所施之政均為利國利民的良策，您雖身居高位，卻心系黎民，實乃難得一見的忠臣良將?！?/br>
    李承威面色沉著地聽著，求人辦事，開篇奉承，先禮后兵，挺上道的。

    “先前，我上書彈劾，言辭之中對您多有沖撞，導致今日難逃一死，可縱然如此，我也絕不后悔！”

    呵，果然，還是忍不住要發泄一番啊，李承威強忍笑意，將聲音壓回胸腔。

    “我不怕死，只是有一件事，我想在我死前說與李將軍知曉，否則，我死不瞑目，”說到這里，莫臻深深地吸進一口氣，似乎終于下定了決心，“南資北調工程啟動以來，運輸大臣陶倜與南郡議員褚盛沆瀣一氣，他們壟斷市場、瘋抬物價，致使本就貧窮困苦的北郡人民雪上加霜！”

    “他們不知饕足，所過之處寸草不生！現在不僅北郡，就連周邊的幾個郡縣都開始被他們收入囊中！再這樣下去，整個帝國以北都快要民不聊生了！我曾起草過數次抗議信函，均久久未能得到回應，派出上訪的密使也無故失蹤，難道帝國當真要將北郡遺棄了么？！”

    莫臻說這段話的時候，情緒猝然激動，他語速極快，言語間也氣息喘喘，像是終于得以直抒胸臆的人，縱然滿面風塵也難掩清亮的眸子里那閃耀如星辰般的光輝：“若是李將軍心中還有半分憐憫，就懇求李將軍在我死后能夠憐惜北郡人民的疾苦，替我救他們于水火吧！”

    “說完了？”李承威抱著雙臂，無動于衷地聽著，狹長的鷹目里充斥著事不關己的漠然。

    莫臻輕輕點了兩下腦袋，原本炙熱如火的雙眸在對上李承威毫不在意的松快表情時逐漸暗淡，像是快要燃盡的篝火，被霜雪覆蓋后只剩下零星的一點火星，緊接著那點火星在他自我放棄似的合上眼皮后被徹底熄滅。

    莫臻雙目緊閉，頭顱卻仍高昂著，仿佛視死如歸的勇士，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大義凜然地引頸就戮：“李將軍，你動手吧?！?/br>
    等待死亡降臨的時刻尤為漫長，眼皮隔絕了視線，莫臻在一片漆黑之中聽見衣物摩擦時的細碎聲響，緊接著……

    啪啪啪——

    清晰而響亮的擊掌聲在身前響起，莫臻倏然睜眼，李承威已來到他近前，高大的身影帶著不容忽視的壓迫感，于咫尺之處自上而下地凝視著他。

    莫臻依舊被綁縛著，可不知為何，這一刻的李承威給他的感覺卻不似先前那樣殘暴不仁，那張不怒自威的臉孔上神情柔和了不少，定睛細看時更有欣慰與贊許暗含其中。

    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莫臻迅速回想了一遍自己被綁架的過程，途中他曾幾度反抗逃跑，可那些看守他的人將他抓捕回去之后，卻并未對他施加暴力和威脅，無論他如何咒罵，他們都像假人一般始終不發一語，除卻被限制了行動自由，這一路上他的待遇倒也算得上尊貴。

    一個足以振奮人心的猜測在心中冒頭，莫臻激動得渾身發抖：“李將軍……您……”

    “莫臻議員，”李承威打斷了他，原本陰鷙滿布的眉目間如撥云見日般散發出凜凜正氣，他牽動唇角，綻開一抹溫良而端方的笑容，“歡迎來到帝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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