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降了場雨，次日一早付啟陽起床時感覺喉嚨口脹痛，吞口水都費力，鼻子有阻塞感。

    整個人沒精打采，一上午都悶在被窩，到中午才被一通電話催起來。付啟陽現在五感失靈，沒看來電直接在手機上按接聽鍵打開免提，那頭的大嗓門讓他反應半天才想到是老根打來的。

    “喂，喂喂，聽到我說話？”

    “大哥，有什么事？”

    “你聲音咋變了？我差點沒認出。這樣，你現在出門，到店里來，我帶你回我老屋?！?/br>
    “哥，我現在得風寒，就不來了，怕傳給你?！备秵㈥栴^昏腦脹，婉拒了老根的提議。

    “你這孩子真是……我跟你講，你那么容易病倒就是閑出來的，多出來走走。今天可是元宵，我回村，真不來？”

    面對老根的勸說引誘，付啟陽往墻上的日歷仔細一瞧，公歷二月十二下面三個小紅字“元宵節”，與其孤零零一個人在屋子里病著還不如跟著老根到鄉里逛逛，于是邊起來穿衣邊回老根的電話。

    等付啟陽到的時候，老根正把卷簾門下拉。

    收拾好一切老根把店門口停放的摩托騎上發動轉個圈停在付啟陽面前示意他坐到后面。

    這一刻付啟陽覺得老根酷斃了，騎摩托的老男人有自己的拉風范，可當視線轉移到老根右腳付啟陽面露擔憂。

    “擔心啥的，我這上十年的經驗，包穩！我是腳跛不是缺腿，快上來！”

    付啟陽也不多說一屁股坐上去，雙手死死抓住車座后沿，車尾噴出一陣青煙后兩人就向那鄉間進發。

    溪合村這面的水田好些都犁完，等過完節不久就該蓄水引流插上秧苗了。

    冬春交接，春意蓄發，農耕待興?，F在一眼望去還是一派蕭然。

    通村的路近幾年是越修越好，付啟陽一路下來是四平八穩，就是在摩托車的飛速下一路都在挨受疾風的耳刮子，等下了車付啟陽揉一揉雙頰確定臉皮還在。

    穿過一條石板路就到了老根家，挺新的平房。

    和華北東北的農村大平原不同，這南邊群山環繞，低海拔的小山坡不計其數，從房屋前的空地都能遠遠望見對面連綿起伏的小山，那青色還沒到呈現活泛鮮艷的季節，頹然中隱入天色。

    付啟陽挪過小木凳坐著，掏出手機把眼前一幕記錄下來，拍來給誰看呢？他頭靠墻，記起荒廢許久的社交賬號，快忘記密碼了，憑借印象輸入密碼還真登了上去，隨即上傳新拍的照片，什么文字也沒有。

    點了兩下，看著屏幕上的退出選項，付啟陽又返回瀏覽以前上傳的內容，倒數第二條是兩年前回北京過年出機場照的，圖里是積雪的公路，一旁一名環衛工人正在清理，配圖的文字:“天可冷雪埋坑，你付哥還能浪幾回?！弊詈蠹由蟼€墨鏡表情，語氣很狂妄。付啟陽看到這條覺得把自個兒給毒奶了，年尾就成了落水狗，再往前翻那些中二獨白，還有分享各種種子連接，觀感就是個摳腳宅男，幸好走的近的幾人都不怎么上這個平臺，他又不發自拍暫時沒有在認識他的人里暴露。

    等退出的時候付啟陽才發現老根沒在屋，幾時出去的也不知道。

    把門掩上，付啟陽順著路在周邊轉，也不知走到哪兒，到了一面土坡，下面沿著條泥巴路沒石階只能慢慢騰下來，靠下有棵老樹正好可以靠著，付啟陽剛把手抵在樹上，小路一邊傳來腳步聲，不止一個人。

    不上不下怪尷尬的，付啟陽干脆躲在樹后，等那幾人過去，偏偏腳步聲在老樹正對的路段停止。

    “游戲卡呢？上次是老版的，我要的是新版加精?！?/br>
    “我沒偷到，那些店都認得我了?！?/br>
    聽著聲音下面就是群小孩，就是對話的內容不太妙，付啟陽豎著耳朵接著聽:

    “你一學期他們就認得你了，要錢你也拿不出，叫你去店里運點東西又不行，還是上次揍輕了！”

    又傳來第三個小孩的聲音，“光揍不行，這次換個懲罰，我讓他把書包帶出來了?！?/br>
    好像是拉鏈破開，又有紙張翻動的聲響。付啟陽暗暗吐槽村里的小屁孩手段真幼稚，想當年他讀書的時候才不會光逮著一只羊剪毛，欺負一個人不超過一周就換下一個，目的就是自己高興才不會為啥破游戲卡，手段花樣層出不窮，一直到在付振林眼皮下上大學才有所收斂，偏那個時期在某人那翻了陰溝。

    “欻”一聲，是紙張破裂。

    “還給我，那是我的寒假作業！”

    “給你屁呀！你做完交到老師處到時候全是紅叉，我們是在幫你?！?/br>
    “我不要，老師會罵我的，嗚嗚……”

    這個哭腔有點耳熟，付啟陽正琢磨著要不要出來，鼻子就一陣瘙癢，“啊啾”一個噴嚏實實在在打出來，忘了自己還在感冒。

    就這樣付啟陽頂著個紅鼻頭從樹背后探出來，再往下一跳，沒料到昨晚下了雨泥巴路還是濕滑的，一落地一個趔趄直接坐在地上，好了，一屁股泥巴看上去就是擠廁所沒趕上趟。

    那兩個小孩見到這陌生人滑稽樣直捧腹大笑。

    太丟臉了，還是在小孩面前，付啟陽想撐起來時倒是那個被霸凌的小孩扶著他。

    “我去，小愷子你還搬救兵啊?！?/br>
    “大叔，我勸你不要多管閑事?！?/br>
    兩個小混混十歲出頭，雙手抱在胸前，給付啟陽的眼神擺明不屑，那聲“大叔”沒少刺激他，原來不光是女人不喜歡被叫老，男人也不例外。

    旁邊瘦不拉幾的小愷子正是上個月那個偷東西的小孩，這回事情的來龍去脈是清楚了。

    “小朋友，爹媽老師可跟你說過學什么都得請教前輩？”

    左邊那個胖點的小孩直接一句“呸，你挫話少……”

    雙臂各一個抱環，兩個小混子話沒說完脖頸就被付啟陽卡在腋下，腦袋支楞出來。對付兩個半大的小破孩付啟陽還是得心應手的。

    “愣著干什么？這倆怎么欺負你的，不想還回去？”

    張向愷呆住了，聽到付啟陽的問話，心里也確實想把受的氣還回去，剛走近一步，高瘦一點的小孩從牙縫吐出一句:“你敢！”

    這下付啟陽樂了，“有什么不敢的。他，我可罩定了！”又轉頭向對面的小孩道:“你沒穿襪子，那把鞋脫了，用鞋底給我抽他們的臉，別把我衣服弄上！”敢嘲笑他屁股沾泥巴，就讓這倆泥巴鞋抽臉！

    “啪”

    “沒吃飯啊，力道太輕了，再重點！”

    “啪啪”

    “對，就這樣，繼續?！?/br>
    ……

    小路上只剩下付啟陽和瘦弱的小孩，“放心，短時間內他們不會找你麻煩?！?/br>
    小孩身形比實際年齡還顯小，手里拿著被撕下一頁的練習冊。

    “記得叫哥，有麻煩到上次你偷的那家店門口等我，回去吧?！?/br>
    “謝謝哥哥?！毙÷曇痪浜髲埾驉鸩乓徊饺仡^離開。

    忘了來時的路，摸索著回到老根房子時，天快黑了。

    老根回來也沒多久，看到付啟陽時還是嘮叨一陣，又從柜子里翻出條保暖的棉毛褲給他換上。那褲子穿上去肥厚臃腫不過很是保暖，付啟陽也嫌不得它丑。

    鍋里蒸的好幾條鯽魚，原來老根是去了水塘。

    付啟陽往灶臺口添柴火，燃燒散發的熱緩解他周身的寒意。魚上桌前撒上大段生紅海椒，又添上厚厚一層紫蘇粹葉，老根還額外用黃姜給付啟陽熬湯。

    辣椒去濕氣，姜和紫蘇祛寒，付啟陽一頓下來舒服不少，所有收拾完畢，老根一臉神秘，不知從哪翻出本相冊攤在桌子上。

    “這相片還真讓我找著了，來看看，我沒騙你吧?！?/br>
    那相冊簿翻開帶著股陳舊的味道，老根手指著的那張顏色有些脫去，有些模糊仍舊能看出是個挺拔的青年，背景確實是天安門。

    再翻看其他相片都是青年的生活照，群體活動照，有單人的也有多人的，到最后是張家庭照。

    兩個老人居中，后面三個年輕的，最左邊是青年老根比前面的照片瘦些，另外一男一女看樣子是對夫妻，付啟陽眼睛定格在某處，照片中老太太懷里抱著個兩三歲大的幼兒，穿著開襠褲大敞開著，照片像素不錯保存完好，那嫩鳥兒也清晰可見。

    瀏覽完畢，付啟陽有種說不出的奇怪，沒等他仔細思考瞌睡蟲到先來了。

    老根見他犯困也不多說什么領著付啟陽進入早收拾好的房間，整個布置簡單，床是靠窗的。

    “這是小貍的房間，我侄子，他還在外面讀書。等他回來你就能見到他了?！?/br>
    實在太困付啟陽也沒仔細聽老根說的什么，但還是知道那個開襠褲男孩就是老根侄兒小貍什么的，現在睡的就是他的床。

    熄燈后房間里響起輕輕的呼吸聲，整晚付啟陽睡的格外香，近兩年來最安穩的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