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戴著少校軍銜的軍官親手遞上的軍令的時候，顧晚的第一個下意識的反應，其實是荀紹要殺他。這源于他把事情往壞處想的本能，也因為他覺得荀展最近對他十分縱容，甚至稱得上寵溺，不免擔心在荀家眼里，他這么一個“狐媚惑主”，跟在荀展身邊還總不肯安分的，恐怕還是盡早處理掉比較好。

    隨即他就否定了這個想法。

    送信的人軍銜不低，對他卻十分客氣，先是禮貌表示了歉意——據對方稱，請青城派人前往穎城的命令本還在醞釀中，計劃里不會這么早就下達，但因為軍事方面的變動，這一項目被提前放上日程，希望青城以大局為重，能夠體量和配合軍方略顯突兀的安排。

    在顧晚表達了想要先行請示荀展的意愿之后，對方表示了充分地理解，只是因為不方便透露的原因，目前可能暫時無法聯系上荀展。

    對此，軍官說之后少帥這邊會親自向二爺交代，但即使無法得到荀展的明確指示，還是希望顧晚能夠先遵令行事。

    軍令如山，本就不是能討價還價的，對方肯用勸說的語氣，簡直已經給足了顧晚面子，顧晚不能真不識抬舉，只好先表示了愿意接受命令的意愿。

    而那人走后，這張軍令的真實性很快被荀展留下的人證實了。他們對此也覺得驚訝，因為確實沒有人接到相關的命令。

    其中領頭的人隱晦地表示如果是其他人或者其他部門的命令，他們都可以替顧晚擋住，但少帥親令，他們權限不夠，需要請示上級。而就連他們，暫時也聯系不上荀七。帝國曾經的疆域被分割以后，早不是處處都被信號覆蓋了，而軍事單位在移動過程中，往往會經過這樣的信號屏蔽區。那時就只有最高級別的緊急軍事指令能通過特殊信道進行傳達。

    當然，不管顧晚決定怎么做，他們都將遵循荀展的嚴令，毫無保留地保護顧晚。

    顧晚也嘗試聯系了荀展，發現消息確實石沉大海。

    他很快就否定了這是個針對他的殺局的想法。如果是荀紹想殺他，根本不用繞這么大的彎子。正式的軍令有文件編號，這張有荀紹的簽字和官方印章的命令必然會在系統里留下痕跡。而別人想要仿冒注定困難，何況荀展的人已經證實了傳令的軍官是荀紹親衛，可見命令的真實性確鑿無疑。

    在涪城，特別是在荀展不在的情況下，荀紹讓他死得悄無聲息的辦法實在太多。更何況，從荀展談起的情況看，他與這一兄一姐的感情應當很好。荀展最近分明正寵著他，荀紹就算對他再有不滿，想來也不會直接采取這么極端的手段。

    而在聯系了施瑤之后，顧晚也確認了這個項目確實已在醞釀中，只是如對方所說，被軍方提前了。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既光明正大，又合情合理。

    可顧晚覺得確實不對勁。青城由施瑤帶隊就足以了，荀紹指名道姓要他去，大概率另有原因，可他無從猜測。

    他不想也不敢真的因為自己而讓荀展的人跟荀紹這邊產生沖突，在看不到明確的致命風險的情況下，他判斷之后，迅速選擇遵令行事，見機再打探深層次的原因。

    此時的他做夢也不會想到，這個讓他感到疑惑甚至不安的命令，竟是出于荀棠撮合他和荀展的決心。

    荀展在荀家為他做了不少鋪墊，甚至把最近一段時間公事上的發憤圖強都歸功于他，荀家內部從荀帥以下，對他都沒有惡意，甚至還有幾分欣慰和滿意——畢竟老二總是那個風流浪蕩不定心的樣子，也是讓人發愁。

    可惜荀展覺得矯情，覺得時機未到，從沒對顧晚說過這些。

    因此這會兒顧晚嘆了口氣，花了點時間壓下心底不安。之后，他交代人備車送他回了青城總部，并通知秦征、施瑤等人一起開會。此前他步步為營，斷續謀劃許久的一個地產項目本來正要收尾，他好不容易得了荀展準許可以出門，本打算抓緊這段時間處理好這件事。

    他重視這個項目，其中一個原因就是這項目他完全沒用荀展的勢。他總覺得現在借力越多，將來也許反噬越重，因此隨著荀展對他日益縱容，他反而愈加謹慎起來，也格外注重在荀展的幫助以外，青城的正常發展。即使這區分本身可能十分模糊，但依然不是完全沒有意義。

    現在他被迫要出遠門，這事就得跟秦征和團隊的人再做交代。此外，帶什么人和設備走，到了以后如何行事，青城制藥那邊也得迅速擬定方案。

    時間緊迫，也許今晚注定無眠。

    ……

    荀展下午出發，于第二天上午抵達穎城。城主的官邸已經被改造為軍事指揮部，荀展順利入住后，就收到了來自涪城的消息。

    荀七也收到了手下的匯報，匆匆來見荀展，剛進門就看見二少爺陰沉著臉色瞪了他一眼，他就知道二少爺已經收到了消息，于是二話沒說立刻單膝跪了下來。荀展的不滿表現得過于明顯，他沒敢再嬉皮笑臉，老實請罪道：“是屬下思慮不周，出了岔子，請您責罰?！?/br>
    荀展揉了揉額角，強壓下心里的煩躁，冷靜下來就意識到這事怪不到荀七頭上。畢竟他也沒想到大哥會橫插一手，這個級別的事，他給顧晚留下來的人確實處理不了。

    他不是愛遷怒的人，想清楚了就抬抬手示意荀七起來。算算時間這個時候顧晚已經出發，他來不及阻止了，于是就先聯系了荀紹，卻聽到長兄淡定地表示這是荀棠的意思，并保證絕無惡意。顧晚跟著軍方，安全能得到保證，而這個項目要是成功，論功行賞，顧晚必定是頭功——這分明是為了他好嘛。

    荀展聽見這是荀棠的意思，隱隱察覺了什么，覺得有幾分頭疼。橫豎跟荀紹糾纏也是無益，于是他果斷掛斷了電話，到底松了口氣。雖然他覺得荀棠在胡鬧，但好歹顧晚沒事。

    算時間人今天夜里就會到穎城，于是他先安下心來安排了即將于明天白天展開的軍事行動的部署。等正事處理得差不多了，才聯系了荀棠。

    荀棠接到荀展的電話就知道他要說什么，不疾不徐地先是安撫了荀展一番。荀展向來不愿意跟她多談與顧晚的事情，這次好不容易主動挑起話題，荀棠自然立刻抓住機會，先解釋了這件事利國利民，江東官面上可以光明正大的嘉賞，調顧晚來直接領導這個項目，對他將來只會有利。

    當世極重軍功，顧晚出身不高，若能榮譽加身，其后作為荀展的伴侶自然更能獲得認可。這道理荀展自然清楚，他也是有所安排的，只是沒想到荀棠這么直接粗暴地越俎代庖了。

    荀展興師問罪的氣勢不由弱了三分，卻仍是不滿道，“那也應該先跟我說一聲?！避魈姆磫枺骸拔覇柫?，你會同意嗎？”荀展蹙了蹙眉頭，“前線畢竟危險，倒也不必cao之過急吧？”荀棠輕笑一聲，“阿展這是關心則亂。他在穎城，又不上戰場，咱們顧幫主也不是個弱不禁風的，你護得太緊，對他可未必是好事?！?/br>
    接著，她話鋒一轉，語重心長分析起心里的另一個隱憂。顧晚面對荀展時時時有所顧忌，這點荀展自己也是清楚的，可他覺得顧晚對他分明不是無意，那么天長日久，總能把顧晚這顆心焐熱吧，不是已經有進展了嗎？

    可聽了荀棠的話，他若有所思：“你是說，他或許根本不認為有可能跟我長遠走下去，因此也許心里一直有不安？”換句話說，顧晚一直在怕？他就這么不值得人信任？

    荀棠輕輕笑了笑，“我畢竟沒見過人家，也不能十分肯定。但權勢地位之間過大的差距，有時會壓得人喘不過氣的。顧晚不是不在意這些的人，你要想長久，就得給人足夠的安全感?！彼Z調轉輕，“這次是我瞞了你，但阿展，我在這件事上得過教訓，就不希望你重蹈覆轍。以后我不會再干預你們，希望你別怪姐多管閑事?！?/br>
    荀展嘆息一聲，長姐提到這個，又是字字句句為他著想，他怎么可能還生得起氣來。

    掛斷電話，他出神片刻，開始默默思考起荀棠說過的話。越想越覺得，似乎，真的有幾分道理？

    他今夜得去見見顧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