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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寬敞的房間被打掃得一塵不染,高大的落地窗外是小院子里種植的花木。此時夕陽斜照,景色靜美。 顧晚坐在病床前,看著躺在床上這個形容枯槁的“老人”,他的親生父親。 顧熙才不到六十歲,但常年臥病,皮膚暗淡松弛,頭發和胡須都已經近乎全白了,看上去就像個真正走到了生命盡頭的老人。 顧晚發現自己此時竟然生不出太多的情緒來。曾經有過的濃烈的愛恨都似乎輕易被時間撫平了,那些過往歲月中的憧憬、仰慕、不安、委屈乃至憤恨,都已失去了曾經沉重得足以壓垮一個少年的分量。 生死以外,再沒有什么真正值得掛懷。 他看著自己父親的眼睛,聲音平靜得近乎冷漠:“我已經派人去請嫂子和侄兒侄女了,顧遲也在來的路上。要是還有什么話,不妨現在想想吧?!?/br> 顧熙這會兒精神看著尚好,還有清醒的意識,能夠靠著松軟的枕頭抬起頭來,用渾濁的目光專注地打量這個從未得到過他一天疼愛,卻又在關鍵時刻力挽狂瀾,保住了他的性命和青城幫偌大基業的二兒子。 但他其實從兩天前開始就陷入了斷續的昏迷中,身體機能依次報警,藥石罔效,回天乏術。他很清楚這會兒的片刻清明,不過是最后的回光返照罷了。 他的目光落在顧晚的臉上,依稀間似乎又記起了二十幾年前驚鴻一瞥,也曾讓他有過片刻心動的美麗女子,卻又怎么也想不起她的臉了。 顧晚繼承了他棱角分明的面部輪廓,但那堪稱精致的五官和一雙清澈靈動的桃花眼,卻都來自那個女孩子。 可是沒有足夠的實力或是命運庇護,美麗就可以是如今這個世間最惡毒的詛咒。美人是昂貴但脆弱的消費品,可以在價值最高的時候被肆意摧折享用,然后轉瞬之間棄若敝履。并沒有什么新鮮的故事,不過是如今這片天空下日復一日發生的一些瑣事,有家有室的小黑幫頭目偶然間看上了一個無依無靠又美艷動人的女子,春風一度,卻沒成想珠胎暗結罷了。 顧熙的岳家是比青城幫更有頭有臉的存在,有勢力的大小姐嫁給了自己的愛情,而顧熙則得到了岳家的照拂順利坐穩青城幫的幫主之位。但天長日久,哪怕是愛情加上利益的同盟,婚姻也并不能保證忠誠。 顧熙不過是見色起意在外面偷個腥,卻也從沒想過因此與妻子產生什么嫌隙。顧晚的母親很清楚這一點,她早早對命運的殘酷有了過分充分的認知,因此從沒對顧熙產生過不切實際的妄想。她只是,在飄萍一般的人生中,或許因為為人母的天性,終于第一次有了強烈地想要守護的欲望。 而強烈的欲望往往能催生出力量,她就真的在那樣艱難困苦的環境里,把這個沒名沒分的兒子生養了下來。直到她盡到了作為一個母親能盡到的所有努力,卻絕望地得知自己的生命將要走到盡頭,無法再把孩子養大時,才輾轉聯系了顧熙,告訴他他們其實有了個兒子,并把這個孩子交到了他親生父親的手上。這是她最后的交代。 顧晚對母親的記憶并不清晰,那個柔弱又堅強的女子給了他生命里最初的暖色,然而這份溫柔呵護也只能被迫戛然而止。 在那記憶的盡頭,他只知道在他被這個雖然陌生但需要被他稱作“父親”并“尊敬”乃至“服從”的男人領走之后不久,他的母親就死掉了。 沒有人體恤他尚年幼,會否無法理解死亡的沉重,因此也沒有關于“遠方”或者“另一個世界”的粉飾,他在開始理解這個世界之初,就先理解了匱乏和苦難,也一并理解了死亡——那是生命的反面,永久的消逝,不可逆轉的毀滅,無法復得的失去,和永恒的離別。 而現在,他的父親也走到了這一步。 “顧晚……”顧熙的聲音低沉又沙啞,他盯著這個顯得既熟悉又陌生的兒子,終于湊夠了開口的力氣,“是我沒盡到做父親的責任。我對你,對你母親……都有愧?!边@句話說得緩慢但清晰,似乎真的發自肺腑。 顧晚卻無動于衷,他的語氣依舊沒什么情緒,在這個場合下就顯得格外的淡漠,“這些話就不必說了。如果你擔心大哥的孩子或者顧遲,那我可以向你保證會盡我所能護著他們。不會有什么遷怒和報復,我承大哥的情,也不屑于去做這種事,你大可以放心?!?/br> 他看著自己父親失去血色的臉,以陳述事實的語氣為這段稀薄的父子感情做了總結,“我不恨你。至少你讓我活了下來?!?/br> 甚至不止如此。雖然顧熙默許了自己的妻子對這個私生子泄憤似的折磨和凌辱,但至少他把顧晚帶回了家里,保住了他的性命,讓他食能果腹、衣能蔽體。乃至在顧夫人因為生育顧遲而難產早逝之后,他雖然并沒有給予顧晚作為一個父親的愛,甚至為了繼續收攏岳家留下的勢力而刻意對尚屬年幼的顧晚進行了忽視乃至打壓,但卻終究讓他受到了教育,有了在這個殘忍的世間謀生的手段。 浮生種種,排除那些既天經地義,卻又實屬奢侈的感情,顧晚覺得這筆賬算起來他其實并不吃虧。 顧熙神色復雜地看著顧晚。人之將死,回望此生,每個抉擇和每段因果都清晰浮現,愛恨走到終局,他其實是有些許真心的。然而終究太晚了,遲來的情緒也都已褪盡了顏色。 這樣也好。 于是尷尬的沉默后,他再開口就換了個話題,似陳述也似喟嘆般地說道,“聽說青城在你手里發展得很好。顧晚,你很優秀……比我更優秀?!?/br> 兩年來被自己的親兒子軟禁在療養院里修養,徹底與青城的權力隔絕。但陸陸續續,他到底還是能聽到些關于青城的消息。是他看走了眼,沒想到顧晚一直在藏鋒,也沒想到這利刃出鞘的一天,竟然會如此光芒萬丈。 青城雖小,曾經也是他的執念,是他努力了畢生的事業。長子顧朝死的時候,他曾經感到過絕望。然而命運兜兜轉轉,他終究是后繼有人……如此,似乎倒也足慰平生。 顧晚沉默著聽完,唇角忽地勾起一個自嘲的笑容。這竟然是他有記憶以來,第一次得到父親的贊許。他曾經那么渴望證明自己,也那么渴望贏得來自父親的認可,到后來反復的失望變成絕望,又終究變成釋然。 剛剛接手青城的時候,未必沒有過想要一爭高下的意氣,然而曾經求而不得的東西如今輕易地被擺到眼前,卻又顯得這般……無足輕重了?!澳惴判?,只要我還活著,青城將來只會更好?!边@話語篤定得輕描淡寫,昭顯出他理所當然般的信心,顧熙聽了就牽了牽嘴角。 顧熙或許不知道的是,除去懷有敵意的繼母、冷漠的生父以及色彩暗淡的童年,青城其實是顧晚在這個世間唯一能稱得上家的地方了。 那些回憶也并非全都是陰沉的。顧朝作為長兄,對顧晚有過頗多照顧。他是個光風霽月的性子,在少年時代就在母親毫無道理的苛責里多次回護過顧晚。也是因為有他的存在,顧晚才沒有陷于自卑自艾與怨天尤人的泥淖里。 他教會顧晚的那些,甚至比父親要多上許多。青城是在這殘忍的世間為顧晚提供了庇護的港灣,也是顧晚能夠握在手中汲取力量的源泉,亦是顧朝生前未能如期繼承的事業,因此顧晚是絕不會輕易拋棄青城的。 他想說與其說這些沒有用的事情,不如省省力氣留些話給顧遲和云起云舒那一對兒大哥留下的孩子吧。卻終究沒有說出口。都這個時候了,實在沒有必要在唇舌上刻薄。 于是繼續沉默。父子兩人此生的話,似乎就已經說盡了。 好在顧遲的到來打破了近乎凝滯的空氣。他年級輕,還帶著點少年人天然的風風火火,此時匆匆奔跑而來,氣息都還沒喘勻,就徑直撲到病床前,緊緊握住了父親枯瘦的手,“爸!”隨即才注意到顧晚的存在,囁嚅著叫了一聲“哥……”,一時有些尷尬。 顧熙輕輕回握住顧遲的手,努力向那方向抬起另一只手臂,顧遲立刻俯下身子,顧熙就輕輕摸了摸他的臉頰,就像小時候一樣……這是他鐘愛的小兒子啊,如今……“小遲長大了”,他了無生氣的臉上終于多了一絲發自內心的笑容來,用力握了握顧遲的手,緩緩交代道:“以后不要莽撞,勤快一點,謹慎一點,多學多想,不要闖禍……我不在了,你要聽你哥的話,???” 顧遲的眼淚就再也忍不住從眼角跌落。這是從小愛他護他,為他撐起了一片天的父親啊,此時卻顯得如此虛弱,連完整地說完一句話都像是用盡了力氣。他重重點頭,“好。爸,你放心,我一定……”之后就再也說不下去,只剩下低低的啜泣聲縈繞在房間里。顧晚見狀也向病床傾了傾身子,鄭重道:“我會看顧他?!?/br> “好?!鳖櫸跤芍缘攸c了點頭,隨即看向房門的方向。 顧朝的遺孀鐘云雁此時帶著年幼的一雙兒女出現在了門口。她左手牽著兒子,右手把小女兒抱在懷里,看著病床上的顧熙,叫了聲“爸”。顧晚見了迎起身來,讓出了病床前的座椅。鐘云雁是個衣著淡雅、氣質清冷的女子,這會兒沖顧晚微微頷首,隨即帶著子女坐到了病床前。 顧熙伸手摸了摸小男孩的腦袋,又替小女孩輕輕扯平了窩起來的衣角,鐘云雁低聲道,“叫爺爺?!鳖櫾破鸷皖櫾剖孢@對龍鳳胎都不過三歲的年紀,還不大懂事,但也不是第一次被帶著來探望顧熙了,于是都聽話地叫了聲爺爺,童聲既清脆又軟糯。 顧熙環顧四周,此刻這屋子里站著的,便是他此生最親近的人,和他在這世上僅剩的骨血。他粗重地喘息了片刻,艱難道:“云起云舒,要聽mama的話,好好長大……”小孩子被這屋子里的氛圍震懾,都沒有吵鬧,睜著眼睛看著顧熙。 顧熙就又沖鐘云雁道:“這些年,辛苦你了?!辩娫蒲爿p輕搖了搖頭。顧熙隨即看向顧晚的方向,斷續道,“抽屜里有我之前寫的遺囑……晏平跟了我一輩子,留些錢財給他……剩下的,都交給你……顧晚……小遲……”他沖顧晚的方向抬起手來。 其實他們彼此都清楚這其實未必有什么意義,青城本就已經被顧晚握在手里了。他此生所在意的一切,現在都取決于這個從未被他重視過的兒子。一紙遺囑,也不過是個名正言順的形式罷了。 但這畢竟是個態度,也是最后的執念。 顧晚嘆了口氣,終究是輕輕上前一步,然而他剛點頭說了一個“好”字,就發現那伸過來的手垂在了半空中,顧熙的目光已經渙散了。 顧晚伸出手探了探顧熙鼻端的氣息,隨后接過了他垂在空中的手低低說了一句,“永別了,父親?!痹陬欉t抑制不住地抽噎聲中,他忽然覺得有一種巨大的空虛感籠罩下來。 原本以為已經不在意了,可到了這個時候,卻還是不能完全無動于衷。 他現在,是個孤兒了。 …… 荀展掛斷電話。 剛剛他的父帥親口告訴他,為了鞏固荀氏和秦氏兩家的盟約,他的jiejie荀棠將嫁給秦家長子秦文生,慶南的使團將辦理迎親事宜。 他的第一反應是驚詫,緊接著就是憤怒。這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秦文生,除了門當戶對以外,哪里就配得上jiejie了?甚至連面也沒有見過!荀家這樣的人家,難道還需要女眷去和親,拿自己的幸福乃至一生去做聯盟的籌碼?父親怎么能……然而荀帥只用了一句話就堵住了他將要出口的質問,“你怎么不去問問你姐怎么說?” 當所有沸騰的情緒冷卻,理智告訴他,其實一切完全都在情理之中。 聯姻是人類文明長盛不衰的結盟手段,在亂世之中,就更加平凡得不值一提。但他忽然就有些不想面對。那個從小替代了母親的角色,給了他全部的愛與溫柔的、他發誓要照顧和守護的長姐。那個雖然身體不好無法從軍,但負擔起荀家長女應負擔的全部職責,周游斡旋,把一個利益錯綜復雜的大家族里里外外都照顧得妥帖的長姐。她會做什么選擇? 荀展打開一瓶琥珀光,不假思索地直接對著瓶子飲了下去。 窗外,日薄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