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謙和喜歡的姑娘結了婚，心頭卻一直掛著個念想——之前那個作惡的山神鹿離，到底去哪兒了？多少也是一條命，會不會壓在那廢墟底下死了？好歹做了那么多年的山神，雖然也作了孽，罪不至死……

    過完春節，終于有了傳言，說有獵人在山里看到一只會發光的神鹿。這話從哪里傳出來的，已經無法知曉了。

    高謙想得沒有那么理想，也許那只是普通的鹿而已。但他的心實在太軟了，某日趁著砍柴，決定進深山里看看。

    可惜天公不作美，這天剛過了正午，萬里的晴空，突然間電閃雷鳴，山里下起了雨，高謙找鹿的心思也沒了，想著盡快下山，山路卻濕滑難行，他的衣服也濕漉漉地貼在身上，不禁連打了幾個噴嚏。

    巧的是，艱難返回的途中，樹林中出現了一只鹿。

    是它！沒有通身發光，也沒有特別雄偉的鹿角，耳尖發白，朦朧煙雨勾勒著純栗色的鹿身。但高謙一和它對視，立刻發現那鹿眼里溢著細閃的微光，直覺告訴高謙，那就是鹿離。再說，要是普通的野鹿，見著人早就跑了。

    他驚訝的同時，鹿也凝視了他一會兒，隨即拔腿跑了。

    “等等！”

    高謙扶著樹干，踩著稀泥，追往它逃跑的方向，大約幾分鐘，在一片大石后看見一閃而過的鹿尾巴，他快步跟上去，發現那后頭竟然有一可以避身的洞xue。

    這山洞有半個臥房大小，鹿已經進了里面，擺著戒備的姿勢。但洞里沒有生活的痕跡，看樣子也不是鹿的棲息之處。

    高謙奇怪，難道這鹿是為了讓自己來這里避雨？他看看外面，雨越下越大，暫時無法回去了，于是只好卸下背簍，稍事休息。

    鹿見他坐下，也稍稍卸下防備，卻仍然不敢靠近，抖抖身上的水珠，在山洞另一頭縮起蹄子臥下。黑漆漆的山洞里，鹿眼里的微光更加明顯，隨著眨眼，光點像粉末一般溢出來。

    “你……你是鹿離嗎？”

    高謙開口，給鹿嚇了一跳，差點站起來逃跑，不過看高謙沒有攻擊的意圖，踟躕一會兒，便沒了別的反應。

    “不會說話了？還是不想說？”

    莫非是被打回原形，記不得從前的事了？高謙心想，又或許……這僅僅是一只普通的鹿而已，是自己太放不下那個混蛋山神，才一廂情愿認為眼前就是鹿離。

    背簍里底層的柴火還沒濕透，高謙脫掉上衣，生火取暖，山洞里漸漸溫暖起來，鹿也被這溫熱吸引，起身猶豫著要不要往火堆靠近。

    高謙看它體型健碩，皮毛順滑，應該吃食還不錯的樣子，它的鹿毛也濕透了，于是高謙挪了挪屁股，鹿撲閃了幾下瑩亮的黑眼，最終還是窩了過來。

    外面暴雨雷鳴，天色漸暗，雨不見停，也不知時辰。夜里更難下山，還有野獸，高謙心想，只好明天再回去了。

    一人一鹿靜靜在山洞里烤火，中間隔著兩三米遠，高謙的衣服烤干了，他把外衣鋪在地上，準備躺下休息一會兒，結果肚子開始咕嚕嚕地叫，這才想起背簍里還包著一個冰涼的饅頭。

    他把饅頭送到嘴邊，又停住了?！鞍?，你吃不吃？”

    鹿機敏地轉過頭來，大大的眼睛寫滿了疑惑，高謙沒忍住，掰了一小半饅頭遞給它。鹿不明白，看到高謙將另一半放進嘴里，才慢吞吞地伸脖子，接著飛快將饅頭叼走。

    趁著暫時的飽腹，高謙心想要快點睡著才好，否則肚子再餓起來就難以入睡了。他穿上里衣，躺在自己的粗布衣裳上，背對著鹿打算睡覺，卻還控制不住去想這鹿的事。

    要不，就干脆把它當成鹿離吧。它作的孽被更上面的神明發現了，被剝奪神力打回原形，現在只是眼睛會發光的普通野鹿。這樣想的話，自己的疑惑和不安也能大大減輕。

    想著想著，高謙睡著了。外面的風雨不知何時變小了，他睡得很是平靜，但火堆漸漸熄滅，夜晚山里的寒氣壓向他的背，他不禁從睡夢里醒來，縮起身子，再度入睡，可不一會兒又被冷醒。

    反復幾次后，終于有溫熱的東西貼上了他的背。是一種熟悉的讓人不安的溫度，帶著他經常從鹿離身上聞到的、不屬于野獸的奇異香味……

    “別過來??！”

    高謙翻身大叫，把背后試圖給他取暖的鹿嚇了一大跳，鹿離“嗷”的一聲，蹦跶著退回了山洞另一頭。高謙無意嚇它，不過當初被鹿離強迫的陰影又在他腦海里出現了，不得不這樣做。

    “對、對不起……”高謙說。

    鹿窩了起來，沒有再向他靠近的意思，看來確實出于好意，不是故意耍流氓。高謙一邊抱著歉意，一邊心有余悸，朝著鹿再次躺下。

    話說回來，他心想，自己費勁來找鹿離，又是要干什么呢？何必去憐憫一個強迫過自己的壞神仙？鹿離是否還好好活著，對自己有何意義？還弄得渾身濕透，被迫在山里過夜。那混蛋就算真死了，也和自己毫無干系。

    可高謙看著對面天真又無知的鹿，心情比上山之前舒坦了不少……

    唉，就當是懦夫的自我安慰吧。

    直到山洞口蔓延魚肚白的微亮，高謙才又睡了過去。

    第二天清晨，高謙從安寧的睡夢中醒來，周圍寂靜一片，明亮的陽光從洞口投進來，鹿已不見身影。

    他收拾東西，走出山洞，心情竟十分舒暢，聽見深山里傳來狼嚎，左右張望，不遠處靜靜走來兩只鹿。

    鹿離嘴里叼著一片卷起的闊葉，它后面跟著只普通的體型相似的野鹿。應該是伴侶吧，高謙心想。鹿離走近后，把葉子攤開在他腳邊。原來包著幾只小野果。

    “給我的？”

    高謙道了謝，把野果捧起來，鹿離像怕又發生夜里那事似的，卑微地朝他低低伸脖子，然后退開，和同伴一起離得遠遠的，默默看著他。

    高謙點點頭，知道這是要分別了。他把野果揣進懷里，鞠了個躬，往下山的路走去。走了幾步，回頭，兩只鹿的身影已消失在樹林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