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被愛者(外出/流星與炮火/聊天/劇情/執政官不愛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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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很快變得寒冷。 徹底進入冬天之后復古風大行其道,上流人們甘愿把車內的加熱系統關掉穿起羊絨衫和大衣——羊在這個年代已經快要成為罕見生物了,反而因此身價倍增。 柏莎應該說是這股風頭的弄潮兒。有一次剛剛下完大雪,來宅邸的時候她裹著一件駝色短斗篷,踩著精致的皮靴,上面粘著未化的積雪。那頭金色的長發編成發辮半攏在條紋貝雷帽下,柏莎往手上呵了兩口氣,像是真的很冷。 商陸忍不住伸手撫了一下她有些泛紅的臉頰。溫度很涼,像是被凍著了。他伸開手掌任小alpha捧著他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用他的熱度溫暖自己。 “今天我請您吃飯好嗎?” 她笑道。 商陸當然同意。他們經常出去吃飯,這不是什么值得強調的事,因此今天大概有什么不同尋常之處。 柏莎的飛車停在一家餐廳門前。周圍很顯然已經進入高消費區域,或者設置了嚴格的準入限制,總之,這里人丁寥落。 柏莎自如地下了車,她像對這里相當熟悉。他們乘坐電梯升到最高層,過快的上升速度讓商陸感到氣壓在改變,需要微微張口才能緩解。他們抵達頂層,在那里有一個寬大的包廂。 “這里是最高處?!薄⌒lpha帶著點炫耀與驕傲,她指了指四周,“您看,我們就像在云端的孤島一樣!” 確實如此。他們在云層之外,高樓的頂端超越了云層,讓那些翻卷的飄渺雪白的云霧在腳下鋪開,像是浩瀚汪洋。閃光的城市在腳下隱沒,冬季薄藍的天空鋪展開,光線發白,幾乎有些刺眼。 柏莎打開屏蔽儀,讓日光像是加了過濾器一樣柔和下來。 這里只有他們兩個人。柏莎大概吩咐了不要侍者,于是只有機器在體貼可靠地為他們布菜。商陸曾經一度相信她絕對通過伊斯拿到了他的食譜,因為她每次總能點到那些他喜歡的那些菜色。 但實際上那源于觀察。伊斯不會記得他們外出時商陸喜歡哪一道菜,只有柏莎擔當記錄員的角色。 至于她本人則吃得很少——他們每次一起吃飯柏莎都是如此,隱秘地東挑西揀,靠優雅的姿態和合適的神情總能營造一種她正在享受進食的假象,一頓飯下來商陸卻總能發現她壓根沒吃下什么東西。而半個月前的一天他發現這孩子背著他大喝營養液。 如果不是這些年營養液得到了改進,她準會營養不良,商陸想。況且營養液頂多算是差強人意,遠沒有她花大價錢購買的這些食物來得好。 柏莎注意到商陸正在注視自己,那雙淺黑色的眼睛中透出關懷和憂慮??此催^去,他遲疑了一瞬,還是提出建議。 “多吃些東西對身體有好處?!?/br> “噢,好呀?!薄“厣牟辉谘傻夭嫫鹨恢晃r,她熟練地將它拆解去皮,沒弄臟手指頭的一丁點兒,然后把它慢吞吞地吃下去。 “你不喜歡這些嗎?” “不是呀,我很喜歡,只是飯量小?!薄“厣兄卮?,看樣子想搪塞過去。 “真正的飯量小不會需要在之后喝那么多營養液?!薄∩剃懡K于忍不住揭穿了這孩子的謊話。 “您知道!是什么時候?我一點也沒發覺!” 她有點吃驚地抿著唇笑了,臉頰有些紅,帶著點被揭穿的赧然,“原因有點掃興,我的小哥哥是在飯桌上被毒死的,從那之后我都對吃飯一般般?!?/br> “……抱歉?!薄∩剃戙读艘幌?,有些不知道該說什么。他沒想到這種問題也會藏著隱秘的傷心事。 但柏莎不以為意。 “這沒什么呀,我也遭遇過刺殺,這些事不稀奇,我和哥哥也沒什么感情。只不過那時候太小,養成了壞習慣?!?/br> “不過您可以試著喂我吃呀?!薄∷裰樒ふUQ?,提議,“我猜會有效的!” 壞習慣取決于她想不想改掉。這并不艱難,只是她之前并不覺得有必要。 商陸略微怔了怔,神情看起來柔軟下去,他將身體向一邊靠了靠,“請坐過來吧?!?/br> 他真的開始喂她吃東西。柏莎坐在他旁邊晃悠著腿,像等待成鳥喂食的小雛鳥,在他葷素搭配著給她夾菜的時候積極地張嘴。她還是心不在焉,嘴巴塞得鼓鼓的,看起來相當失禮,但有種讓人意外的柔軟感。 商陸發現柏莎其實不挑食——他喂什么她都照單全收,可能也是因為她其實對吃飯提不起興致,所以吃什么都無所謂。但總有她更喜歡吃的,商陸選中了其中的幾個菜色,估算著大概能滿足一個青少年alpha的營養需求。 有的知識保存在腦海里,連他自己都快忘記了,直到需要時它們才露出頭。這種營養常識大概因為無關緊要而從記憶刪除中得以幸存。 不過不管怎么說,它現在派上用場了。 柏莎很快就紅著臉背過身打了個小小的飽嗝,說她吃飽了。這次是實話,omega沒忍住伸手摸了摸她柔軟蓬松的頭發。喂飽她不知道為什么居然讓他有種奇妙的成就感,像是大人終于搞定了讓人頭痛的挑食小孩子。 其實她確實還小小的。柏莎告訴過商陸她的生日,也就剛成年沒幾天,或許現在算是剛成年三四個月。他過去從來沒想到自己未來會和這么……這么小的人zuoai。 這種預料之外讓他覺得有些不安。不過只是不安,不是厭惡或者憤恨之類的。 他們來的時間相當奇怪,比晚飯早,像是在午后漫長的時光中隨便挑了個時間到了這里。在他們吃完飯的過程中天已經不知不覺黑下來,夜空星斗璀璨。 小alpha抬起頭安靜地望向星空,星子閃爍,冬日的夜空深藍如湖,蒼涼而冰冷。 “您喜歡向夜空看嗎?” 她忽然好奇地問。 這個問題和她剛剛正興致勃勃談論著的娛樂話題看起來毫無關聯。商陸微微怔了一瞬,回想了一下,“我不記得了,不過……也許吧?!?/br> 如今的記憶一片空茫,被刪掉的不止進入軍事院校之后的記憶。他前半段人生也像是劣質拼貼畫,接合猙獰,殘缺不全。 這種容易引發“危險幻想”的記憶即使一度存在,也早就被刪除得一干二凈。商陸永遠無法知道執政官遲藍是否熱愛夜空的遼遠冰冷,他伸出手去,在五百四十七層的高樓之巔感到秋夜在面前鋪陳。 如此闊大,如此深邃。 在那些已經不存在的過去中,也許他曾仰望星空。 “我想您會喜歡的!今夜有流星雨哦?!薄“厣f。她拍拍手,頭頂的玻璃穹頂忽然緩緩拉起。 他們就坐在遼遠星野之下。在這個遠離世界的小小尖端,深藍云海在腳下翻涌,他們懸浮于夜空之中,像潛艇浮游于深海。 這里本應很寒冷,但是周圍的風場隔絕一切。 第一顆流星劃過夜空,拖著長長的光尾。接著是第二顆、第三顆,光華組成的魚群游過夜空,隱沒入宇宙的海洋。 “真壯觀,對吧!” 柏莎睜大眼睛凝視那些流淌著的光輝,她的黑眼睛映出那些燦爛的華光,語氣中含著由衷地贊嘆,她依偎在商陸身邊,身體溫暖,眼睛明亮。 那些光雨漸漸密集,如同金色的線條,將天幕劃割至支離破碎,他透過紛繁光雨,望見閃爍的繁星。 他感到熟悉。盡管一切消逝,但是仍然有某些情緒充盈著他。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劇烈到像是血液在耳邊奔流轟響。 “仁慈就是這樣一把鑰匙,有這樣一個靈啟,表明過去我確實做過一場美夢?!?/br> 現在他知道了這個夢,知道了夢的內容。 在記憶已經迷途的曠野,他曾看見流星。他曾熱愛星空。 “我以前很喜歡買艦船的玩具?!薄∩剃懞鋈坏吐曊f,“那時候還太小……大概六七歲吧,所以他們沒刪掉那些?!?/br> 他第一次向柏莎提到自己的過去。小alpha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她拋棄了流星。 有些可惜,這些隨時都可以說。商陸停了下來,但是柏莎對這些的興趣看起來遠大于流星。 “然后呢,您后來一直在為這些努力嗎?所以您加入軍校?” 柏莎追問。 商陸淺淺笑了一下,“不是,我最開始想去機械類專業,但那些年戰爭已經開始了,我的素質評測分數很高?!?/br> 說起來讓人難以相信。年輕的指揮官、后來的執政官最開始根本未曾想過走上戰場。 他熱愛自己的國家,熱愛星空,但那有很多種方式。年輕的遲藍想成為工程師而不是主帥。 “所以您其實不喜歡戰爭?” 小alpha愣了一下,那張美麗的臉上一瞬有些像是困擾又驚愕的神情,她訥訥道:“我還以為您至少還算喜歡呢?!?/br> “我想……最多說得上不討厭?!薄∩剃懕灸艿馗械侥莻€表情的奇怪之處。 “至于后來,我已經不記得了?!薄∷f。 “可是您表現得真的很好?!薄“厣f,語調有點急促,幾乎有點像爭辯了,“發生在星空的戰爭那么壯美,像是藝術一樣,比如六年前發生在伊利亞特的戰斗,帝國和亞聯邦共計十七個超規模編隊投入戰斗,那時候的夜空都隱約透著紅色,每一天,每一夜空中都有這樣的流星雨?!?/br> 她的語速越來越快,神態興奮而專注,甚至稱得上迷戀。她太專心了,以至于忽略了身邊人的神情。 商陸看著她,一瞬感到心臟縮緊。冰冷從軀干中心向外滲透,沿著血管快速蔓延,讓他的指尖都感到僵硬。他想起她那些激情澎湃的戰爭宣言,想起她灼熱的目光。他盡力讓自己相信那是又一個政治把戲,主動忽略了背后的另外一種可能。 小alpha并非驚嘆于流星雨的美麗,她癡迷于與流星無比相似的那種東西。 那是炮火、燃燒墜落的殘骸。它們也如流星一般劃過夜空。 ……那才是她真正注視的。她為什么要帶他來這里?絕不是出于單純的浪漫——不,或許是浪漫,但一定不是手牽手坐著欣賞流星雨的那一種。 幾乎是出于一種可怕的直覺,商陸低聲開口,陳述句,“六年前……我在這里?!?/br> 他相當希望她能否定他。然而柏莎偏過頭詫異地看著他,笑起來。 “您怎么知道?” 她笑著,在流星掠過時對他說,帶著灼熱與贊嘆,“是您從我們手中奪走伊利亞特!那時候您可真美呀?!?/br> 金發的、天真又殘酷的小alpha熱愛戰爭,也喜愛當年戰場上的利劍。她曾經親眼見證了星辰的耀眼,將星升起,照亮夜空,讓他的敵人膽戰心驚。 而柏莎感到的顯然——顯然從來都不是畏懼。她如此愛指揮官的璀璨,以至于在一切結束之后,仍然想要擁有他的軀殼。 她甚至不曾了解他,商陸想。這孩子真的知道遲藍是什么樣的人嗎? 柏莎看見戰火中執政官的璀璨,為之沉迷,也許只是在心中劃定一個虛無的形象。指揮官,也是后來的第三執政官在戰爭中無往不利,那么他一定也熱愛戰爭,他和她一樣受到平民派擁護,那么必然也是個野心家。 所以她才會驚愕地、困擾地爭辯——怎么可能!小alpha失望沮喪在向他說,您怎么可能不愛戰爭呢?您應該愛的呀! 柏莎看出商陸的神色不那么對勁,他看起來絲毫不為她的夸贊高興,那雙淺黑的眼睛倒映星空,顯得安靜又散淡。 他看起來……很疲倦,像是忽然之間感到筋疲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