倀鬼(八)選擇你的原因
怎么形容吳封的眼神呢? 那是七大姑八大姨夸完別的小孩成績好長得高,輪到你的時候,那種異??梢傻耐nD。 殺傷力不大,侮辱性極強。 白潯不想再被這樣的眼光傷害,拍拍屁股站起來: “行吧,順序我都記住了,但我還想問你個事?!?/br> 吳封表情恢復了正常,正色道: “你說,我盡量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br> 白潯感覺到自己的膝蓋還在隱隱作痛,但回想起先前的一幕,他的身體傳遞而來的最直觀的感受卻不是害怕,甚至下意識又吞咽了下口水。 ——祁笙這個名字,僅僅是想起,都讓人覺得心慌。 白潯知道自己并不是多有反抗精神的性格,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就算真的吃虧也不想伸張,嘻嘻哈哈就揭過這一茬去,如果真的只有自己,為了能好受點,說不準就真的屈服了低頭了,但現在牽扯到的是五條活生生的人命,他們是被自己的一念之差牽扯進來的,就算這五個人都是害死自己的共犯,但…… 如果我有發言權的話,白潯胡思亂想,判個幾年幾十年都行,至少那幾個人罪不至死。 而且真正有資格審判的是法律,不是他這個世俗意義上的死人。 “祁笙說如果我能夠進入鬼域,救出剩下四個人的靈魂,就能救他們的命,是這樣嗎?” 白潯一臉被坑習慣的后怕: “他啊,我搞不懂,又怕得很,要是過程中出了什么幺蛾子,或者他最后又來個反水,我哭都沒地方哭去?!?/br> 他的恐懼基本都寫在了臉上,整張臉完全垮下來。 “而且,你出現得有點突然,一上來忽然就告訴我那么多東西……” 白潯直視吳封,完全睜開的眼睛又大又亮,“你能告訴我為什么你會變成鬼嗎?或者說,我想知道你經歷了什么?” 如果換個人一上來就刨根問底,可能會引起別人的不快,但白潯的求知欲幾乎都寫在了臉上,坦蕩又真誠,動物一樣濕漉漉的,天然地讓人生不起多少惡感。 說不準是不是白潯天生的親和力加成,吳封最終敗下陣來: “其實我早就想好要對你坦白這一切的?!?/br> 他拉下校服拉鏈,露出自己一直藏在豎領下的喉結給白潯看。 “看到了嗎?” 吳封的皮膚比白潯黑一個度,但喉結凸起位置紅色的裂紋還是分外明顯,像是被曬到干裂的土地,中間淌著血 白?。骸澳闶钦f,這個像裂痕一樣的東西?” 吳封重新拉起拉鏈,將印記遮住,點頭: “是的,這就是我們身為倀鬼的印記,越接近祁笙所要求的完全體,這個痕跡會越大。我脖子上這一塊很小,是因為我的改造被中止了?!?/br> “啊,”白潯想起吳封說過的話,“是因為我?” “是?!?/br> 吳封臉上的表情格外認真和鄭重,罕有表情的臉上露出了能被明顯感知到的感激和愧疚。 白潯別過臉,就好像下一刻,他就會給自己跪下來似的。 兩個人一個不擅長表達感激,一個不擅長接收,氣氛有種葬禮似的凝重。 最終還是白潯開口打破僵局。 “別這個表情嘛,”白潯擺擺手,臉有點紅了,“你繼續說、繼續說?!?/br> 大概過了幾分鐘,卻遲遲沒有聽到吳封的聲音,就在白潯以為這個靦腆的大兄弟還在害羞的時候,一扭頭,看見他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喉嚨似的,咳個不停,但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他的眼睛卻仍是死死地盯著白潯的方向,像是有什么東西藏在他的身體里,他拼了命也要告訴面前的人聽。 就差一點點了、就差一點點,只要能說一句話…… 但他的努力顯然是徒勞的,白潯看到他整張臉rou眼可見地由紅轉青,尤其是嘴唇和耳垂,發紺得極其明顯,呼吸急促得像是老舊的抽油煙機。 那氣音微不可聞,而吳封顯然更早一步堅持不住。 這是窒息了? 雖然白潯并不知道為什么吳封一個鬼還會在空氣里窒息,但他還是很快采取了動作。 他把暈倒的吳封平放在地上,迅速查看了口鼻,沒有發現什么明顯的異物,同時飛快解開了吳封的校服和褲帶。 但就在白潯的嘴快要湊上去人工呼吸的時候,身下的吳封忽然通了氣劇烈掙扎起來。 吳封拍著胸脯驚魂未定地看著白潯。 “你別看我,我怕,”白潯同樣是一臉驚魂未定,“你沒事吧?怎么忽然喘不上氣?鬼窒息了會死不?” 吳封微弱地搖了搖頭。 雖然不知道他回答的是哪個問題,但白潯還是放松了許多,他坐到吳封旁邊,語氣慢慢平靜下來: “嚇死我了——” 吳封顯然還沒緩過來,他大口大口呼吸著,時不時嘶啞地咳嗽,聽得白潯心驚rou跳。 但同樣心驚rou跳的還有仿佛貼在耳邊的哭泣聲。 一聲接著一聲,孩童的聲音,又尖又凄。 “你聽到了嗎?”白潯用胳膊肘捅旁邊的鬼。 吳封看起來十分虛弱,但還是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你說我耳朵不好聽錯了?”白潯嘟囔道,“不對呀,我聽得真真的,有小孩的哭聲?!?/br> “我是說……真的、在你耳邊、哭?!?/br> “啊——!” …… 五分鐘過去了,白潯看著自己手里哭得濕噠噠的紙人,想摸摸抱抱,又怕給它揉皺了。 “不哭不哭啊,哭了就不好看了?!?/br> 紙人打著哭嗝,勾勒眼睛的朱砂暈開一小圈,眼睛都哭腫了似的,看上去分外可憐,越流越多的眼淚很快在白潯手心積起一個小小的水洼,連帶著整張紙都顯得有些發綠。 “嗝、親親、嗚嗚……不、爸爸、嗝” 這父慈子孝的感人場面顯然刺激到了旁邊的吳封,他張了幾次嘴,像是要說點什么。 “你要說什么?”白潯一心二用。 “我,”吳封頓了頓,像是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似的,他搖頭。 太荒謬了不是嗎,祁笙那樣的人……又怎么會因為這種原因停止? 他話到嘴邊,又不留痕跡得轉了個方向: “祁笙果然知道我來找你了,他不允許我告訴你?!?/br> 不能說的內容是什么兩人都心知肚明,反而是吳封愧疚不已,白潯分明是替自己頂了包,自己卻什么內情都不能說出口。 他的眼眶都有些紅。 如果白潯不知道的話,那他救人的初衷、方向……甚至,這一切的最開始就錯了! 他想要大聲地說清楚所有的一切,但先前的驚險又橫在心頭,化作拔不掉的卡在喉嚨眼的一根刺。 但就在愧疚快要達到巔峰的時候,他聽到了白潯的聲音。 “不能說就不能說,你已經很努力地想要告訴我了,沒事的?!?/br> 白潯拍著褲子上的灰站起來,笑容依舊是燦爛的,是明亮的,鬼域分明一點光都照不進,但吳封卻覺得自己嗅到了陽光的味道。 他低頭,認真說道: “我很抱歉?!?/br> “沒事啦沒事啦,就算他不許你說,你也會用你的方式彌補這個空缺,對吧?”白潯擺擺手,舉起拳頭,“那我們就是一條戰線上的戰友啊,是反抗暴政的起義軍!” 吳封嘴角向上動了動。 白潯道:“你說,我們現在說的每一句話祁笙是不是都能聽見?” “是吧,”吳封回答,“據我的了解,至少整個校園,應該都在他的控制內?!?/br> “那……” 白潯想了想, “那我們剛才說要反抗暴政的話他也聽見了對吧,但他沒有跳出來禁我言,那我是不是可以更放肆一點?” “嗯……”吳封道,“大概?” 白潯像是下了什么決定似的,整個人都忽然精神起來,在吳封眼里,就是他整個人都亮了好多個度,從小夜燈變成了電暖器。 “你還有什么要交代我的嗎?”白潯邊向四人的方向走邊回頭道,“我知道的,你想告訴我的東西有很多,只是被禁言了,沒關系,至少我知道了接下來該怎么做?!?/br> “沒有了?!眳欠獯鹚?。 走廊里黑暗依舊,白潯就這樣慢慢地向黑暗深處走去,四個人蠟像似的人眼珠里倒映出他靠近的身影。 白潯走到魏境身邊站定。 說不害怕是假,剛才就在這里,這四個人還見證了他在祁笙面前如何搖尾乞憐,祁笙的血對他的控制幾乎是毀滅性的,但是,知道不只是他一個鬼在努力,好像自己也更多了點勇氣。 況且,至少在現在這一刻,他還不曾完全淪為被掌控的、為了博取主人興趣而拼命表演的狗,不管過程是什么,他都是為了身上背負的命,為了另一個倀鬼而努力著的。 白潯的手拍向魏境的肩膀,在他抬手的瞬間,那顆玻璃珠似的眼球瞬間動了,清晰地倒映出白潯染上驚恐的眼睛。 空間瞬間扭曲了,似一張巨口將他整個吞噬,白潯人是抖的,聲音也是抖的,但是每個字的尾音又認真地加重,鄭重得像是用自己的命來做賭。 他說: “我們會贏?!?/br> 在另一頭。 吳封看著白潯一步步向前走,高中的男生多半頭發都不算太長,鬼的視力又被加強過,所以他能夠清晰地看到白潯后頸上連成一片的蛛網似的刻印,像是要連到前面去,形成一個完整的項圈,把整個人牢牢套住。 但白潯的話依舊傳到了吳封耳邊,他終于真正地露出了在成為鬼之后的第一個笑。 吳封想,他大概明白為什么會是這個人被選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