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光(七)神不需要貢品
白潯并沒有發多久的呆,確切來說,是面前的神打斷了他的發呆。 他睜大了眼,呆呆地看著神對著他的方向伸出手。 那是一雙很好看的手,被天地都偏愛的神靈自然每一處都長得完美無缺,但讓白潯不知所措的顯然不是這個。 【統統統!他這是什么意思?】 白潯有些茫然,視線在這雙手上亂晃,試圖找到得分點。 【我該跪下來親他的手嗎?】 系統答復得很快。 【······這個副本的異常已經被提交到總部了,得到反饋還需要一段時間,我們會給予適當的補償,宿主隨機應變即可】 白潯縮著頭往王德貴的方向看了一眼,這小老頭已經開了門,一雙陷進去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這個方向,離了遠再看,他的眼睛越發像兩個深不見底的洞。 他似乎是對這兩個小年輕門前敘舊的行為頗有微詞,不時地看一眼遠處的天色,但又像是在忌憚著什么,遲遲不敢上前。 白潯被盯得有些發毛,他還沒忘記上次夜里祭祀的事,尤其是這里的天似乎暗得格外快,剛才逛集市隱約還是下午兩三點的樣子,而這一段路程滿打滿算也不超過兩個小時,看天色卻已經到了黃昏。 太快了,太快了,像是有什么藏在暗處的東西在和王德貴一起催促著。 白潯心里發虛,下意識就抓住了神伸過來的手。 被牽住手的神靈毫無被冒犯的自覺,祂甚至抬起另一只手,一根一根掰開白潯蜷在一起的手掌。 緊接著,在他的手心慢慢地書寫兩個奇怪的符號。 白潯手心都冒了汗,又摸不清楚這尊大神究竟抽了哪門子瘋,乖得像是只被捏住了后頸的貓,只見握著他一只手的神靈微垂著頭,看上去有種奇怪的······認真。 白潯和系統訴苦。 【臥槽,他手好冰,撓的我好癢】 【祂應該是在寫字】 【寫的什么?】 【該字體不在系統的字庫之中,暫時無法分辨是哪一種語言】 于是白潯只能耐著性子等著祂把這兩個看起來格外復雜的字寫完,待祂寫完最后一筆,隱約能看到一點白光在白潯的手掌上一閃而過。 同樣是在那一瞬,白潯產生了一種說不清的感覺,就好像在落筆的那刻,他和這整座山都有所呼應,熟悉得像是在摩挲自己的掌紋。 “涿光,”神靈看向白潯的眼睛,又重復了一句,“我叫涿光?!?/br> 我知道啊,白潯在心里點頭,你和副本一個名字呢。 于是白潯很配合地回應。 “記住了?!?/br> 這一句話似乎打開了某種禁制,王德貴像是這才晃過神來,指點著二人往里走。 老頭顫顫巍巍地插上門閂,從柜子里摸出一只蠟燭來,小心地護著點上。 整間屋子也亮堂許多,照著窗戶都黃澄澄的。 白潯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如果他沒有看錯的話,就是在進屋的那一刻,外面整個地變成了一片黑燈瞎火,像是有誰關上了這片天地的燈。 王德貴和每個上了年紀的老人一樣絮絮叨叨地說了好些話,顛三倒四地話著家常。 白潯不時觀察著兩邊的人,一不小心就和涿光對上了視線,他做賊心虛似的低下頭,但沒過多久,又理直氣壯地抬起來。 王德貴止住話頭,喝了些水,他的喉嚨像是含著永遠也咳不出來的痰,咳得似破敗的風箱。 他咳夠了,再次開口時嗓子更啞了幾分。 “······東西帶回來了嗎,你翠芳姐撐不了幾天了?!?/br> 白潯對上王德貴的視線,跟著他一起看向角落里的人影,也就是他口中的“翠芳”。 她完全和光照不到的地方融為一體,如果不是王德貴出聲提醒,白潯完全意識不到她的存在,這樣定睛看過去,更是被她此時的模樣嚇了一大跳。 白潯在心里默默做了個坐標軸,變量是衰老的程度。 最左邊是了塵,中間是王德貴,之后才能輪到翠芳。 這樣的衰老是極為可怕的,像是一個只有眼珠在轉動的干尸,她的五臟六腑都已經開始腐爛,稍一張口就是腐爛的酸臭味。 她攤在躺椅上,溝壑叢生幾乎可以看到骨相的臉,牙床也發黑,眼皮深垂。 王德貴替她抹去眼周濃黃的分泌物,聲音里是麻木的悲哀。 “上次回來的時候,她還能叫出你的名字呢,現在她全身上下也只有這雙眼珠子還能動上一動,那些東西給人的摧殘,當真是比死還恐怖?!?/br> 他眼睛有些紅,渾濁的淚在臉上落不下去。 “活成這樣,苦哇!就算能活,也要托你偷的那些貢品的福?!?/br> 白潯聽到“貢品”二字,藏在衣袖里的手偷偷打開了系統背包。 他小心地觀察著涿光的臉色。 【統啊,你說我和這老頭在正主面前討論臟物會不會太囂張了一點?】 系統不解:【神不需要貢品】 【所以不算偷咯?那沒事了】 白潯大大方方地在桌子上排出三樣貢品。 三個瑩瑩的光球在桌子上發著光,像是放大版的螢火蟲。 涿光的眼神有一瞬間的復雜,在這樣的光線下,他的面部輪廓美麗到近乎疏離。 王德貴的眼淚已經干在臉上,他小心地捧起其中一個,像是沙漠中捧著一口水的旅人,把那來之不易的甘露高懸在翠芳的頭頂。 光團晃晃悠悠地落在了她的額頭上。 奇異的事情發生了,她的額頭像是一塊被揉皺后展平的布,整個人也rou眼可見地年輕起來。 從外表上看,她比王德貴還要年輕些。 按這個趨勢來計算,三個光球下去,不說返老還童,至少也能重回中年。 但王德貴只是將剩下的兩個光球用匣子小心收好。 “為何不繼續?”一直沉默著的涿光忽然開口。 “你這朋友······”王德貴看向白潯,語氣帶笑,“是外鄉人吧,這好東西哪能全用了呢?人總是要吃飯的,得活,和什么東西比起來,活都是第一位的?!?/br> 他臉上的紋路在燭光下越發深: “這世道就是這樣,一年又一年地敗下去,莊稼種不活,沒東西吃,不拿些東西去換糧食,人哪里有活路可走?” “既是如此,為何祭祀?”涿光話音剛落,屋外的黑暗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令人恐懼的東西,迅速竄動起來。 似是感受到了神靈的情緒,遠方的神廟也鐘聲作響。 白潯下意識地倒吸一口氣。 王德貴卻只當他是個普通后生,話說得直白。 他明白,這年輕人是在問,人都快餓死了,哪還有東西用來祭祀呢。 “總得有個念想不是?只要著村里還活著一個,這一切就還有變好的希望,神肯定是有的,我也不知道祂會不會保佑我們這個村子,我們在祂眼里算不了什么,是死到最后一個再救?還是一個都不救?這些都全憑祂的心意,老頭子不敢奢求?!?/br> 在白潯看來,他說的話有道理,很有道理,但當著神的面說著不敬的話,總讓人覺得有那么一點尷尬。 王德貴咳出一口痰。 “但除了神,就這年歲,我還能信什么呢?村里那些人又能信什么呢?所以還是得信,咱就像那地里的干泥巴,如果沒了這點水,哪還能揉到一塊兒去呢!” “爹——”翠芳從躺椅上慢慢爬起來,嗔怪的撒嬌語氣,卻是老婦人的嘶啞嗓音,聽起來極不協調, “你又在說什么胡話,沒有神的庇佑,我哪里能活到現在?!?/br> “不說了不說了,老頭子說的胡話,你也別往心里去?!蓖醯沦F笑笑,轉過頭來,拉著白潯又是一頓叮囑,“時間不早了,快去睡吧,別忘了好好安頓你這朋友,大晚上該注意該小心的你都和他說說,可別亂晃丟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