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四面楚歌
江逐一聽他媽這話頭就知道要壞事——原來他媽先前哄他都是煙霧彈,甜棗給過了這就輪到了大棒。從小被他媽這么對付過來,次次都是防不勝防,江逐頓時急了,“媽,不是——” “你閉嘴!”尹心悅狠瞪了兒子一眼,轉而看向一旁的喬嶼,嚴厲道,“喬嶼先生,如果我沒記錯,你應大我兒子整整十二歲?!?/br> “是?!眴處Z本以為要被江母輕視到底,沒想到忽然就被點名了,頓時正襟危坐,有些緊張道,“江夫人認為有何不妥?” 江逐摟住了喬嶼的胳膊,可憐兮兮地朝他媽撒嬌道:“媽,你之前不還天天跟我面前把大喬夸得天上有地上無的,現在‘別人家的好兒子’也是你半個兒子啦,你應該開心才對嘛,怎么還挑剔起人家的年紀了呢!” 喬嶼聞言微愕,倒是沒有想到自己在江家還有過被夸獎的口碑。 沒有搭理兒子的賣乖,尹心悅目光如箭,直視著喬嶼道:“你大我家寶貝十二歲,卻如此欺負于他,看他為你急不可耐,為你頂撞父母,你可有身為一個年長者的擔當???” “媽!他哪有欺負我!”江逐急得差點從床上蹦起來,委屈道,“分明是老爸欺負我我才頂撞他的!你看我的臉,現在還疼著呢!你也要和老爸一起欺負我了嗎?” 尹心悅抬手在兒子湊過來的半邊臉上拍了一下,附贈白眼一枚,“人傻話還多!一邊兒去,大人說話,小孩別插嘴!” 江逐悻悻地縮了下脖子,又轉頭朝喬嶼撒嬌,“喬喬,你看這個兇女人,哼?!?/br> 喬嶼握了握江逐的手腕以示安撫,心知江母這是要看自己的態度了,可他實在不知對方所言“欺負”二字從何而起。心中飛速將自江逐醒來后二人之間的爭執過濾一遍,心中一跳,難道—— 尹心悅見喬嶼神情似有遲疑,便也更冷了幾分臉色,“你以分手相威脅,逼迫我兒子示弱服軟!口口聲聲‘不合適’,我這為人母的倒是要問喬嶼先生一句,我們家寶貝好好一個人,究竟是有哪里不合喬嶼先生的心意,竟不惜分手也要逼得他非改不可???” 江逐愣住了,他沒想到他媽的疾言厲色原來都是在為他抱不平,不由生出幾分慚愧。且他也實在很想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不如男友的意了,竟就忽然鐵了心要與他分手呢?!便也轉過頭來,抿著嘴緊緊盯著喬嶼不說話了。 喬嶼哪里是以“分手”脅迫江逐向他示弱,他根本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后才做出忍痛放棄的決定??煽吹浇饌牧鳒I他卻又心生不舍。當意識到低估了自己在江逐心中的份量,他原本冷若余燼的心緒又重歸一團亂麻,便又不知如何是好了。 放棄——對江逐余心不忍,自己也心有不甘。不放棄——卻叫他以后每一次出差之時如何忍受念著心愛之人與別人翻云覆雨的煎熬! 上一次出差回來,他的寶貝就一直“上火”,直到如今都還沒好全。他何止是嫉妒憤怒,他更多的是心疼??!他放在心上如珍如寶呵疼著的人,竟被不知道從哪個犄角里冒出來的陌生人如此粗暴地對待,以致于讓自己受傷卻還要以謊言來搪塞于他! 想到這里,喬嶼不禁心頭一酸,眼中又有了濕意。與此同時,看到江母對江逐義正辭嚴的維護,他心中卻還隱隱升起一絲羨慕來——羨慕他的寶貝擁有的健全家庭,羨慕環繞在他身邊的雙親不假思索的愛。不像他自幼失恃,從不知母愛為何物,而父親一心望子成龍,對他從來只有嚴厲敦促,卻從無親近關愛。 喬嶼喉頭微哽,并未逃避尹心悅責難的目光,直言不諱道:“江夫人言重了。江逐不僅是您的寶貝,也是我真心想放在手心里呵護的珍寶??墒侨绻@一種呵護對對方來說只是多余的束縛,我又該如何自處呢?” 尹心悅眉頭蹙了起來。知子莫若母,她最是肯定不過,她兒子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輩,絕無可能任人束縛還哭著求著不肯放手的。這中間是有什么誤會,還是有人鉆了牛角尖?無論哪一種可能,都說明這二人至今相交都未在同一個頻道——如此看來,的確也是“不合適”。 她這一番心思不過電轉,當下便嗤笑了一聲,正要再出言諷刺幾句,卻只聽她那傻兒子已經揪著喬嶼迫不及待追問起來,“什么‘束縛’???我沒有覺得??!我不明白,你說清楚點!” 喬嶼苦笑道:“你沒有覺得是因為我還沒有那樣去做??衫^續在一起,我無法不去要求你?!庇行┰挷惶m宜當著長輩的面提及,喬嶼終于還是沒有明言。 江逐道:“你想要求我什么,你說說看??!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會是束縛呢,也許我偏偏很樂意被你束縛??!”他說著說著又委屈得淚目了,“你不能想當然地單方面就拍板,這對我不公平!如果確實是我的問題,我真的愿意改的啊?!?/br> “改什么改!”尹心悅氣不打一處來,一把將江逐扯開了,不讓這兩人再膩在一塊。她冷冷看著喬嶼道,“喬嶼先生不必糾結了,這世上沒有削足適履的道理。你們的確不合適,趁早分開是明智之舉?!?/br> 一旁江勖聞言不由喜上眉梢,“老婆英明!他們當然不合適了!兩個男人怎么會合適?趁早分開就對了?!?/br> 喬嶼一瞬間只覺心如刀割。自己放棄是一回事,可當真被對方至關重要的親人當面否決這一段關系存續的必要時,這一種挫折卻又令人尤為難堪。且原來只有在被他人否認時,他才再次意識到,對這一段關系的不舍原來比他所以為的還要多得多。 然而此時最感到傷心難過最不能接受眼前事實的人,卻不是喬嶼,而是江逐。 從小到大,他從來沒有陷入過如當下般四面楚歌的這一種境地——男朋友要甩了他,老爸不支持他,連最疼他的老媽也不站在他這一邊了!這是他從來沒有經歷過的孤立無援。剎那間他慌了神,焦灼而企盼的視線在周圍人等一一巡過停留——這世間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三個人,他們神色各異,卻無人與他同心。 當看到喬嶼避開了他的目光,果真似有舍他而去之意——江逐絕望了。他無意識地握緊了手掌,被紗布包裹的右手傳來陣陣尖銳的疼痛。這一種疼痛點燃了他瀕臨失控的情緒,令他怒極,卻又倏忽間淚如泉涌。 “你們……”江逐伸手抹了把模糊的雙眼,令其中的怨恨與脆弱顯露分明,“你們,都給我出去!滾出去——” 這些人多么可恨??!他們以愛之名替他作出決定,卻無人真正在意他內心的想法,傷他至深,算什么親人愛人!全部都是虛情假意,自以為是!這些人他現在一個都不想見到! “寶貝,你的手——”喬嶼心疼不已,一把捉住了他亂揮舞的手,繃帶已被血液浸透了,“你別用力,冷靜一點!放松,放松啊?!?/br> 尹心悅眼見著這一幕,一驚之后便扭頭去推江勖,“還愣著干嘛,快去叫醫生!” 江逐用力抽回了被喬嶼虛握住的手,冷冷看著對方,“和你有什么關系?你是我的誰啊?!?/br> 喬嶼聞言,怔愣間落下兩滴淚,呆呆看著自己空無一物的手掌心,緩緩收回了手,然后在身側漸漸捏緊成了拳。 “讓一讓?!币幻状蠊佣酥斜P走了過來。 喬嶼退到了一邊,一言不發地看著醫生為江逐換藥,心中有無數種情緒如潮汐般涌起又低回,耳朵里仿佛也隨之響起無數種情緒的回音,似潮漲潮落,一片虛無的喧囂,吵得他腦子里亦像灌滿了海水一般。 果然還是放手吧……可他卻連一句“再見”都說不出口,便倉惶地轉身,向門口走去。 江逐抬起頭盯著他離去的背影,這似乎是他第一次看到這個人的背影——究竟是真實還是來自于他的臆想,他竟然從中看到了一種晚景凄涼的蕭索。再也沒有什么比這一副畫面更能令人無比直觀地認識到,什么叫做“失去”—— ——他心愛的人正在離他而去。 江逐猛地推開了醫生,連拖鞋都來不及穿,便朝喬嶼飛奔了過去,緊緊摟住了他的腰。淚濕的臉貼上了對方的后頸,哭著道:“別走!別走……我說的都是氣話??!你怎么不哄哄我呢?我媽說得對,你就是欺負我!你比我大還欺負我!嗚,喬喬你太可惡了……” 喬嶼轉過身來,臉上早已一片濕潤。 江逐便又正面緊抱住了他,一邊將眼淚繼續往他脖子里糊,一邊吸著氣道:“都還沒有給你看過我的紋身,你怎么可以一走了之!不要走……喬喬,別走!別離開我!” 一瞬間,腦子里所有喧鬧的聲音都盡皆消失了。潮水遠去,歸于寂靜。 喬嶼渾身一震,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在心中陡然成形,令他惶然失措起來。他一把扣住了江逐的雙肩,顫聲道:“你說什么?什么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