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向哲頭痛欲裂的醒來，發現自己躺在沙發上，透過陽臺照進來的晨光令他眼睛一跳一跳的脹痛，他一時間想不起自己這是怎么了，搖搖晃晃地坐起來去用腳去找拖鞋，然后扶著墻慢慢走去里屋的廁所。

    楊曉羽拎著早點進門就發現鄭向哲已經不在沙發上了，他往里屋方向走了兩步，聽見廁所里嘩啦啦的水聲，就抿著嘴笑了笑，轉身進了廚房把豆漿從保溫桶倒進碗里，又把油條放進盤子里，然后坐在飯桌邊等鄭向哲。

    鄭向哲洗過澡頭疼輕了一些，才隱約想起來自己昨天跑出去喝酒了。他穿好居家服一邊揉著眉心一邊走出去準備叫楊曉羽起床，卻聽到熟悉聲音輕輕叫了一聲“鄭向哲”，他抬起頭看到楊曉羽坐在撒滿晨光的餐桌邊用帶著些紅潤的臉對自己笑，一雙漂亮的大眼睛瞇成一條線。他忽然愣住了，無數模糊的畫面潮水一樣的涌出來，鄭向哲眼前全都是楊曉羽用這張天真無邪的面孔露出愛慕又喜悅的表情逐漸靠近自己，直到他們之間再也沒有距離，他甚至感覺到了楊曉羽急促的呼吸打自己臉上，還有溫熱的嘴唇貼在一起的觸感以及因此而帶來的令人焦急的欲望。

    鄭向哲皺著眉努力去回憶這些都是什么，是真的發生過，還是他做了一個夢。

    楊曉羽露出擔心的神情，輕聲問：“你怎么了？還難受？”他站起來走到鄭向哲身邊，想要伸手扶鄭向哲，卻被鄭向哲躲開了。

    “我頭疼......想再躺一會兒......你自己吃吧......”鄭向哲看到楊曉羽驚訝的表情，倉皇的解釋道，然后他不等楊曉羽回答，就退回了屋里關上了門。

    他扶著門一臉驚恐地站著，他無法思考，眼淚卻已經掉了下來，于是又慌慌張張地逃進廁所鎖上門打開花灑，這才蹲在地上捂著嘴發出低低的啜泣聲。

    就在剛剛那個瞬間，他忽然就明白了為什么自己最近幾個月經常覺得焦躁，為什么看見楊曉羽用車載著那個女生離開學校就感到悵然若失，為什么楊曉羽說要永遠留下來時他明明那么高興心里卻一直有個聲音說“這不對”。

    這不僅僅是不對，這是一種罪惡，一種他贖不了的罪。他反反復復問自己，他當初把楊曉羽從寄宿學校帶回來的時候，是不是已經心存邪念了呢？他對楊曉羽的好，到底是不是他因為心里一早就有這樣瘋狂的想法了呢？是不是因為他有意無意地給了楊曉羽某種暗示，才讓那個孩子這么依賴自己，而最終說出不要女朋友也不結婚只想和他一起生活的話呢？

    他26年的人生里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喜歡一個人，卻也同時發現他的喜歡會毀了他喜歡的人。近親相jian、同性戀，哪一個被人知道了，楊曉羽這輩子恐怕就完了，而他就是那個始作俑者。他一手帶大的孩子，應該有正常又幸福的人生，不被人欺負，讀重點大學，找到個滿意的工作，遇到喜歡的女孩，共同生兒育女，一生都快樂，這才是他把楊曉羽從寄宿學校里領回來的愿望?？伤l現他現在做不到了，相處的越久恐怕就越無法放手，那么最后呢？難道真的要拖著楊曉羽一起跳進深淵里嗎？

    楊曉羽隔著兩扇門，聽不到鄭向哲失聲痛哭的聲音。他看看緊閉的房門，又看看桌上已經冷掉的豆漿，不知所措地站在客廳里。他不確定鄭向哲是不是酒醒就忘記了昨夜的吻，又或者鄭向哲還記得，可鄭向哲要吻的人并不是他，而他的一時沖動已經把事情搞砸了？那他怎么辦呢？去解釋？還是裝傻當作什么都沒發生過？他用手指輕輕撫摸自己的嘴唇，心想原來他的快樂總是不能長久嗎？

    楊曉羽默默走回餐桌旁，吃掉已經冷了的早飯。鄭向哲還沒有出來。大約真的是頭疼又躺下睡了吧，楊曉羽安慰自己。他收拾了碗筷，把鄭向哲的早飯也放進冰箱里，然后走進書房翻開了書。他決定就讓昨夜的事情過去吧，假裝什么都沒發生過。他想，他還有時間，只要他考上了北大，他還會有更多更多的時間，總有一天，鄭向哲會愛上他的，就算不愛也沒有關系，只要他能一直留在鄭向哲身邊就夠了。

    傍晚，鄭向哲終于打開了房門，他走出來看見楊曉羽獨自坐在書房里做題的背影。

    楊曉羽聽到聲音回過頭，發現鄭向哲站在客廳里，夕陽照進來在地板上拉出一個長長的影子，不知道為什么看起來特別孤獨。

    “我把晚飯買回來了，要吃飯嗎？你一天沒吃東西了?！睏顣杂鹫酒饋磔p聲問道。鄭向哲背對著窗戶，臉上只映著一點書房里臺燈的昏黃，淺笑著對楊曉羽點了點頭。楊曉羽看著那個笑容，感到一些安心，卻又隱約覺得鄭向哲的眼睛里并沒有笑意。

    他們兩個面對面坐著，飯桌上放著清粥小菜。

    “今天怎么沒買有rou的？你不是喜歡吃rou嗎？”鄭向哲啞著嗓子問。

    “我怕你喝過酒胃里難受，所以特地買了清淡的?！睏顣杂鸾忉尩?。

    “那也應該買點rou的，我吃不了，你自己吃，長身體應該多吃點?！编嵪蛘芰晳T性的要給楊曉羽夾菜，又發現這些都不是楊曉羽喜歡的，于是就只夾了一筷子。

    “你眼睛好紅，酒還沒醒過來嗎？”楊曉羽關心地問。

    鄭向哲淡淡笑了一下，然后搖搖頭，說：“沒事了?！?/br>
    楊曉羽本來還想問鄭向哲為什么去喝酒，可他總覺得鄭向哲的笑容里帶著一股不想多說的無奈，于是只張了張嘴卻沒問出口?！拔医裉煲恢痹谧鲱}，你晚一點幫我看看？”他換了個話題。

    “好?！编嵪蛘芎喓唵螁未饝?，然后就開始專心吃飯。

    晚飯后，鄭向哲檢查了楊曉羽的習題冊，然后一道一道給他講做錯的題目。明明一切如常，楊曉羽卻總是隱隱覺得不安，可又說不出哪里不對。

    睡前，鄭向哲繼續給楊曉羽讀——安德烈與美麗的貴族女孩娜塔莎相愛并訂下了婚約，他們訂下一年之約，說等安德烈從國外回來就完婚，可娜塔莎在寂寞的時候遇到了阿納托爾，于是移情別戀私奔而去。

    鄭向哲合上書，側頭看向蓋著毛巾被的楊曉羽。

    楊曉羽迎上鄭向哲的視線看回去，鄭向哲的半張臉藏在臺燈照不到的陰影里，目光卻十分溫柔長久地注視著他?！八麄兠髅骷s好了，為什么娜塔莎卻不等他呢？”楊曉羽輕聲問。

    鄭向哲想了想，答道：“人年輕的時候總是很容易愛上什么人，但這種愛并不是多么深刻的東西。而她和安德烈分隔兩地，難免會覺得寂寞，那么遇到另一個人，又愛上另一個人，也是很正常的事。人和人之間，也許相遇，也許錯過，也許重聚，也許再沒有機會，都是正常的?！?/br>
    鄭向哲說著愛情的善變和人間的別離，可注視楊曉羽的目光卻依舊溫柔。楊曉羽卻從那目光里看出些他無法分辨的東西，于是遲疑地問：“你還好嗎？我怎么覺得你不開心？”

    鄭向哲的喉結動了動，然后對楊曉羽露出微笑，說：“我挺好的。你好，我就好。所以你一定乖乖認真讀書，別讓我擔心?！?/br>
    楊曉羽點點頭，鄭向哲明明在對他笑，可他卻覺得鄭向哲快要哭了?？赡鞘菫槭裁茨?？他不知道，只好乖巧地說道：“你放心，我肯定好好讀書，我一定會考上北大的?！?/br>
    鄭向哲笑著點頭，把小手指伸到楊曉羽面前。楊曉羽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把自己小指勾了上去，然后像個小孩子似的大聲說：“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br>
    “你答應我了，一定考上北大，不能變卦了?！编嵪蛘芩砷_楊曉羽的手，在他頭上揉了揉，然后拿著書站起來關燈。

    楊曉羽因為這個約定又高興起來，在黑暗里輕快地說道：“嗯，說好了，不變了?！彼粗嵪蛘茏叱鋈リP上門，又給自己打了一會兒氣，才漸漸睡去。

    暑假很快就結束了，楊曉羽成為了一個初三學生。課業比前兩年沉重了許多，鄭向哲一邊忙自己的學業一邊攢出各種時間給他寫獨家習題冊。楊曉羽有時覺得奇怪，鄭向哲出題從來都是總結式精煉化的，并不是走題海戰術，他前兩年基礎還不錯，只不過初三一年，哪里需要花那么多時間給他出題。有一回，他看到鄭向哲電腦上顯示的已經高中教材了，就問了一句。

    鄭向哲只是對他笑笑，說：“你可以在上高中之前就提前學一點?！?/br>
    楊曉羽心想，果然是要提前開始準備才能考上北大啊，心中開始為自己未來的高中生涯緊張，就忘了注意鄭向哲電腦上的教材已經是高三年級的了。

    他時常會想起和鄭向哲的吻，也夢到過很多次，可鄭向哲一如從前與他相處，除了常常用溫柔的目光看著他，根本沒有任何不同，讓他都開始懷疑那個吻會不會根本沒有發生過，而只是他眾多春夢里最真實的一個而已。于是他依舊執著于不再喊鄭向哲小叔，卻也再沒有像那個清晨一樣直呼鄭向哲的名字。

    整個初三，楊曉羽都過得平靜又安寧，除了去學校和晚上睡覺的時間，鄭向哲幾乎時時刻刻都陪著他，每頓飯都有他喜歡的菜色，每晚讀完書鄭向哲都會摸過他頭才離開，鄭向哲還開始網購給他買衣服，到了下半學期，鄭向哲甚至重新開始接送他上下學。

    “你怎么現在又天天陪我上下學了？”楊曉羽忍了好久，終于還是問出了口，他多少還是希望聽到鄭向哲說諸如因為想更多時間和他在一起這樣的原因?？舌嵪蛘苤皇怯檬直巢洳渌哪?，答道：“中考倒計時了嘛，對考生要給予最大的關懷，來迎接人生第一次真正的大考?！?/br>
    楊曉羽覺得有點失望，可又沒什么想要抱怨的。他真心覺得能每天被鄭向哲用這樣的目光看著就夠了。關于他的感情，鄭向哲不問，他就不說，只要他不說出來，他們就每天一起吃飯，然后對坐在書房里安安靜靜地學習，永遠這樣生活下去，他也滿足了。

    中考時，鄭向哲又請了假，他定了考場附近的賓館，然后和楊曉羽提前一天就住了過去。標間里，他們一人一張床，卻是久違的睡在同一個房間里。

    “睡不著嗎？”鄭向哲聽到楊曉羽在被子里翻來覆去的聲音，輕聲問道。

    楊曉羽深深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呼出來，“想到明天，我就緊張，心一直砰砰跳?！彼f話的語速都有些快，難怪睡不著。

    “不會有問題。正常發揮就夠了?！编嵪蛘馨参康?。

    “我能不能和你一起睡？”楊曉羽忍了很久，才問出口。他想，你說的，我是考生，需要被特殊對待的。

    他問完這句，房間里就安靜下來，過了許久，直到楊曉羽覺得鄭向哲或許已經睡著了的時候，他聽見鄭向哲嘆息了一聲，說道：“過來吧?！?/br>
    楊曉羽立刻騰地一聲從床上跳了起來。

    鄭向哲看楊曉羽直接要撲過來的身影，趕緊又說：“把你被子抱過來，這么大了，總不能和我睡一個被窩?！?/br>
    楊曉羽也覺得自己有點沒控制好，所以趕緊轉身去拿被子。賓館的床沒有家里的大，而楊曉羽也又長高了，他躺在鄭向哲身邊沒法不靠得很近，非常輕易就能聞到鄭向哲身上的氣息。

    鄭向哲把手伸進他被窩里，拉住了他的手，然后用低沉的聲音說：“曉羽，我把我的超能力傳給你。不要怕，一定能考好的?！?/br>
    楊曉羽在黑暗里偷偷地笑，他想起小升初的時候，鄭向哲也是這樣拉著他的手，說要把超能力傳給他。他剛要開口說些什么，就聽鄭向哲又說：“不準胡思亂想，也不要再說話了，快睡覺?！?/br>
    楊曉羽其實也沒什么非要說的，于是閉上了嘴也合上了眼。鄭向哲的手掌寬大又溫熱，帶著一點點汗，身上沐浴乳的薄荷香氣一點一點地飄過來。楊曉羽以為自己會心猿意馬，沒想到心情竟然意外地平靜下來，他仿佛回到了3年前自己還不懂什么是喜歡只覺得有鄭向哲在身邊就萬事順遂的年紀，心滿意足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他們在酒店里吃了早飯，鄭向哲督促著楊曉羽自己檢查好文具和準考證，然后就散步似的去了考場。臨進考場前，鄭向哲又叮囑了一遍讓楊曉羽先去趟廁所。楊曉羽點點頭，卻沒有立刻進去，而是站在鄭向哲面前，小聲地問：“你能不能像以前那樣，把你的超能力都給我？”

    鄭向哲的臉上斑駁著透過樹蔭灑下來的點點陽光，他對楊曉羽笑了笑，用雙手捧起男孩的臉，額頭頂著額頭輕聲說：“我把我的學霸超能力都傳給你，你可千萬不要告訴別人，考完記得還給我?！彼瞬辉傩枰紫?，其他的都和3年前做的一模一樣，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意不同了。

    楊曉羽用力點點頭，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他對鄭向哲一邊揮手一邊大聲說道：“放心吧，我會考好的?！比缓蟠蟛阶哌M了考場。

    而鄭向哲還沉浸在剛剛那一刻。初夏的樹蔭里，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和他借著一個小小的儀式得以額頭貼著額頭，鼻尖碰著鼻尖，氣息都混在一處。而這會不會就是他們能在人前表現出的最親密的距離了呢？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