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閑聊至此,孟珂正好走到附近。她面無表情環視一圈,目光定格在瓊身上,腳步緊隨而至。 “柳小姐,恭喜?!?/br> “多謝?!?/br> 在眾人的注目禮下,高挑的騎裝少女在距離瓊大概半臂遠的位置站定,她微微低頭,瞳仁很黑,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力。與在座的各位不同,她的頭上并無釵飾,濃長烏發只用一根紅緞高高固定,耳垂倒是戴了環,奇怪的是那耳環非金非銀,卻是由青銅制成,外形粗大厚重,有粗曠的圖騰盤桓首尾,并不像姑娘家該戴的東西。 孟珂很快察覺到了瓊的視線聚焦處,遂道:“這是戰利品,塔卡族三王子死前獻上的寶物?!?/br> “死,死前?”不遠處的少女們瞳孔地震。 孟珂轉頭回答她們:“對。他曾妄圖以此物換取自由,但放虎歸山焉有寧日,于是我便斬下了他的頭顱?!?/br> 話音剛落,水榭登時一靜,似乎連春風都停滯了片刻。接著,就有人胃部受了刺激,扒著欄桿干嘔起來,旁邊小姐妹見了,趕緊幫忙順背。 眼見大家的反應和預期不太一樣,孟珂困惑地皺起了眉,露出些許與氣質不符的無措:“我是不是......說錯話了?!?/br> 這回,她說話帶上了小心,音量放得很低,只讓瓊和馬麗蘇聽見了。周圍不知真相,光見她嘀咕幾句,眉間擰起一縷殺氣。一幫姑娘小雞崽子似的抱團哆嗦,當中柳絮提心吊膽地問道:“那母夜叉……不會要動手吧?我們是不是該過去幫忙?” 柳葉忌憚地縮了縮脖子,嘴上卻說得好聽:“孟都尉德才兼備,珂jiejie定然也不遜色。大姐她們應該是聊到了什么難題,兀自琢磨著呢,咱們不必去叨擾,且放寬心罷?!?/br> 這廂瞎貓碰上了死耗子,另一頭的瓊正琢磨著怎么把話說得委婉些。思慮片刻后,她放棄了:“先找個清靜地方坐吧,給孩子們一點緩沖時間?!?/br> 孟珂下意識回頭,發現姑娘們個個竭力躲避她的視線,有幾個甚至背過身悄悄掐起了人中。 “……” 料想還是搞砸了,她挫敗地跟柳馬二人坐到水榭東南角的一處長椅上,沉默半晌后,悶悶地說:“母親告訴我,宴席就是談打扮、扯家常。我見你觀我耳環,便順勢聊聊,怎么就把人都給得罪了?” 馬麗蘇抽出絲絹擦了擦頭上的冷汗:“鬧半天是個憨批,這家伙──” 一塊桃酥成功堵住了后話,瓊撣撣手,轉頭對孟珂解釋:“她們畢竟沒殺過人?!?/br> 腦路清奇的孟珂精神一振:“你是說……你殺過?” 話剛問完,瓊便感覺有幾道不可置信的目光,如鐳射光一般扎到了她身上。 “……倒也不是這么個意思?!彼龜[擺手,差點跪下來解釋,“沒殺過,我真沒有!” 縱觀歷史,女巫確實是有殺過人的。比如有位愛吃小孩,特意建造了糖果屋誘人進入;還有位六十多歲想嫁豪門,利用幻術色誘國王,之后東窗事發,羞憤下屠了整座城…… 犯罪案例能有十幾起,樁樁件件都駭人聽聞。但千百年間也就出了這么十幾起,其實算是極低概率了??绅埵侨绱?,民眾依舊將諸多憎恨投放到了整個女巫群體上面,并且施行了數場震驚世界的女巫審判會:數不清的無辜女性被送上絞刑架,殘遭虐殺,后代更是受盡辱罵。由此,女巫這一前景大好的職業也終究淪落成了可怕女人的代名詞。 然而偏見才是真正的可怕啊,職業哪有善惡之分呢?明明哪里都有好人和壞人。 后來,零星的幸存者集結重聚,成立了女巫集會,卻最終也沒能重拾榮耀。她們資源匱乏,茍且偷生,日復一日保護著前輩留存下來的智慧,再盡力傳承。直至步入現代,成員們基本都有了副業,明面是上班族,賺到錢不但要貼補家用,還得在背地里資助集會,心酸得很。 所以,瓊的出現讓她們看到了明燈,一盞雖只能閃耀十六年,卻足以照亮歷史的明燈。畢竟,這可是“至臻”血脈啊,隨便出一個都是魔法界的愛因斯坦! 這個孤兒院出生、集會所長大的小家伙,在曇花一現的時間里為她們強化了二十多種魔法,使其效果翻倍,甚至更為簡練,所做成就超過了以往五百年的魔法進程。但,比這更讓女巫們珍惜的,是十六年里,她們共同相處的歡樂時光。 她啊,是朵用幸福澆灌出來的小曇花。 冗長的回憶于腦海中晃不過一瞬。接下來,園會進行得非常圓滿,賓客盡歡,并在黃昏落幕之時進入了尾聲。主家將客人們送到門口,車轎馬匹都在外面,周圍立著各家家丁。馬麗蘇在上轎前,回頭朝瓊招了招手,相約下次再見,孟珂跨上栗色駿馬,也說好了改日再聚。 瓊笑著跟她們告別,一排晶瑩的白牙露在外面,亮得柳絮都沒眼看:“一場宴會下來就混熟兩人,也值當你這么開心?!?/br> 冷言冷語沒能讓瓊收斂分毫,她繼續樂呵呵地送客。 片刻之后,外面終于恢復了清凈,眾人回到屋中歇息,柳夫人拉著瓊的手告誡道:“音兒,你meimei其實說得對。下次再有席會,你得多交一些朋友?!?/br> “朋友越多越好?”瓊隨口問道。 “那是自然!朋友就是人脈,往后你遇到個什么事兒,不熟的人誰肯幫你啊?!?/br> 其實,瓊在上一世也不是沒試過廣泛結交。 盡管女巫多數時間都悶在屋里鉆研魔法,但她也有在上學。初期聽大人的話,強制自己性格外放,沒過多久人緣就廣了,說出去倍兒有面子,日子也過得是真充實。但每到深夜,靈魂深處就會有種人到中年的力不從心。后來,瓊想做回自己,卻發現找不回從前的模樣了,結果余下幾年就在莫名其妙的矯情和蹩腳當中處理完了自己的交際圈。 要說痛苦也不談上痛苦,但偶爾想起,總歸是笑不出來的。 難得重置人生,她想試試隨性而為能夠走出個什么結局??擅鎸α蛉?,嘴上卻敷衍得熟練:“女兒明白啦?!?/br> “誒,真乖!” …… 某些人陽奉陰違,當面一套背后一套玩得開心,結果轉臉就遭了報應。 沒過幾天,柳太守在書房會客的時候,破天荒將她也叫了進去。瓊難免心慌,想不通是自己招了麻煩,還是麻煩招了自己。屋中香爐燃煙,山水畫下擺著一方花梨木案,兩邊的太師椅正對大門,左邊坐著她那便宜老爹,右面坐著個豐神迥別的美髯公。 “這便是小女,瓊音?!绷拘泻皖亹偵亟榻B。 順著這話,瓊恭敬地給右邊那位行了個禮。 “年紀小小,氣質就如此沉穩。太守教導有方啊?!睅洿笫錭ao著一口性感低音炮,笑吟吟地夸道。 柳司行受用地瞇起眼睛:“葉將軍謬贊,那么如何,事情就此說定?” 葉將軍頷首道:“快定下吧!算我家那小子有福氣!” 還保持著半蹲禮的瓊猛然抬頭,嗅到了一絲不對勁。 幾乎就在同一時刻,柳司行望著她開口道:“起來吧瓊音。剛剛啊,我給你和葉叔叔家的小兒子葉庭訂了親,從今往后你也是有婚約的姑娘啦,要時刻謹記清凈自守、晚寢早作、不辭劇易。知道嗎?” 瓊:WTF? 交待完,柳司行開始趕人:“葉庭現在就在前院玩兒呢,你過去陪陪。我和叔叔還有話要談?!?/br> “……” 迷迷糊糊走出書房,又被丫鬟帶到前院,瓊仍然有些不在狀態。柳府的前院與后庭風格迥異,這里沒有小橋流水,墻根卻立了不少翠松和山石。灼眼的陽光透過樹冠射向地面,在腳邊留下一片斑駁光影,她環顧一圈,并沒看到任何人影。 “葉公子怕是逛到了別處,大小姐稍等,奴婢四處找找?!毖诀邤v著瓊坐到樹蔭下的木凳上,然后轉身離開。 人一走,院子立刻安靜下來。頭頂有殘葉晃蕩著飄落,迷了瓊的眼,讓她恍然覺得此刻正是悲春傷懷的好時候。然而還來不及嘆口氣,說時遲那時快,一雙大腳突然從天而降,嘭地落在了她面前。瓊嚇得一個后仰,心跳還沒穩住,大腳踩著的那張木桌就咔嚓一聲裂成了兩截。 “誒誒誒——!” 慌慌張張一陣慘叫迎面襲過來,她胸口遭踹,一屁股坐到地上,那不知名的王八蛋緊隨而至,張牙舞爪壓到了她身上,還是胯襠鎖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