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
小太子年方二八,正正皎如玉樹臨風前,說是粉雕玉琢也不為過。 彼時貍奴進宮一月有余?;实劾项^給他賜了個名丟進后宮就沒再叫人管過他,起初他被混在雜役堆里使喚,但笨手笨腳的不大頂事,也就沒進編制,就是變成小貓溜號了也沒人找他麻煩,倒是比原來在山中還要自由。 于是乎,宮里天上地下的好去處貍奴早已跑了個遍,貓兒狗兒也都混熟了,只剩東邊的太子殿還沒逛過。 這日貍奴正追著會說話的喜鵲姑娘頑鬧,喜鵲姑娘慌不擇路地從窗子撞進了一處華殿,貍奴抬頭一看,那門匾上刻著遒勁有力的“篤行殿”三字。 殿內一片暖融,太子素足坐在軟榻上,左手持著書卷,右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弄那一小方獸形香爐里的熏香。 侍墨小童懶洋洋地,幾乎打起瞌睡,被那突然飛來的喜鵲一驚,險些失了魂。一脫力,那墨汁飛起,沾了些許到太子手上,太子斜斜一睨,尚未作色,小童便跪在了地上。 小貓未及猶豫已經飛躍門檻,在地上少滾了滾落在榻前的小童邊上,險些撞作一團,于是便怔愣在了太子跟前。太子美目微凜,烏發如瀑,雖姿態慵懶,卻自有一番少年人的清正氣質,自入宮以來,他已偷偷地見過許多后宮嬪妃,卻是沒有一個生得像太子這樣高貴、這樣美。 “哥哥,你生得真美?!彼埬X袋,動了動耳朵脆生生地說。 胡文彧聞言一怔,微微抬眼望向這一團白絨絨的小貓。 ……似乎有好久沒有人敢這樣大大咧咧地叫過他哥哥了。他一下不知作何反應,便微微地笑了笑。 貍奴被這笑容迷得昏頭昏腦,早忘了什么喜鵲姑娘,忘了自己身在何處,便不由分說地上前,在太子衣擺上卷了卷尾巴,留下自己獨有的氣味。 一旁跪著的研墨小童見狀忙出聲呵斥,揮了揮手作勢趕他:“哪來的小畜生,趕緊出去!太子殿下豈是你能碰得?!?/br> 太子忙止住小童,溫言朝貍奴道:“無妨,你想必就是那只小靈貓罷?文謙惹的禍事,倒是連累你失了自由。你本是山間靈貓,不受束縛,不需恪守宮中禮矩,隨心即可?!?/br> 他頓了頓,看了看外頭逐漸零落的枝頭,又轉頭笑問貍奴:“外頭天漸漸地冷了,篤行殿清冷得很,小貓常來與我作陪可好?” 貍奴當然是求之不得。 這一陪,便是十年。 十年時光,物轉星移,太子出落得越發標志,貍奴也從懵懂的山間小貓,變成了仍是懵懂的居家小貓。 天暖的時候貍奴照舊在宮里的假山假水上躥下跳,天涼了貍奴就避著太傅,偷偷來同他的太子哥哥窩著。 在貍奴眼里,太子行走坐立都美得像幅畫,貍奴在他面前自慚形穢,從不愿化作人形和太子待在一處。 太子讀書一動不動就要坐半晌,饒是一張俊臉宛如天仙,貍奴也總盯得有些困倦,不知不覺就趴在太子腳邊睡著了。 夢里面,他變成小毛球被太子哥哥揣在懷里,太子哥哥輕輕地撓著他的下巴,一呼一吸間全是太子身上好聞的熏香味道。 “太子哥哥,你喜歡貍奴嗎?”貍奴呼嚕呼嚕地問。 “喜歡啊,最喜歡小貓了?!?/br> “貍奴也最喜歡……喵——!” 美夢忽然被腦袋上方不知輕重的揉捏沖散,一道慵懶的聲線在他耳邊乍響:“皇兄,你這里怎的有只小貓在貪眠?!?/br> 擾人清夢,最是可恨!貍奴惱怒地睜開雙眼,尾巴極不耐煩地拍打。 一藍一綠兩只貓眼映出兩道頎長身影,身量接近、面容相似,氣質卻截然兩分。 吵鬧嘈雜又動手動腳那人看著年輕一些,也看得出更健實,眼中難掩鋒芒,鼻梁下頷皆如刀刻般英俊,嘴唇似是薄情郎,嘴角卻又多情地上揚。他身上鎏金紋樣乃是皇家制式,卻不似太子寬袍大袖,而是較輕便的勁裝。 年長一些那人氣質溫潤如玉,眉目如墨,顏色淺淡,雖嘴角含笑,卻透出幾分淡漠。他雖有著皇室中人的面貌,衣著卻不如太子和另一人華貴,貍奴敏感地聞到他身上的藥石味道,貓臉難受地一皺便要躲開這人。 二人兀自坐下,而太子也并不起身,只是微微一笑:“可不是尋常小貓?!?/br> 這兩人著裝奇特,貍奴在宮中從未見過這樣的穿著,言談舉止間卻和太子十分熟稔,貍奴疑惑地轉動腦袋瞧著他們。 察覺到小貓好奇的打量,年長男子微微一笑,輕搖折扇道:“文謙可知這小貓有何不尋常之處?” 胡文謙輕笑,漫不經心道:“大皇兄別取笑我了,你本修道之人,豈能看不出這是一只靈貓?喲,還是鴛鴦眼,倒真不尋常?!?/br> 胡文博只是輕笑了一聲,伸手薅了一把貍奴潔白的貓毛。他一湊近,那股子藥石味便激得貍奴敏感的鼻子不自知地翕動起來,竟難以抑制地打了一個小噴嚏。 “啊——嚏!”不大不小的動靜惹得一屋子人笑起來,貍奴羞得只想把自己埋了。太子止住笑意,輕咳了咳:“文謙只知這小貓是靈貓,卻不知他和你倒有些淵源?!?/br> 胡文謙挑起眉:“哦——?皇兄這么一說我倒想起來了,十年前我還未離京那會兒,似乎是和靈貓有些過往?!?/br> 不對——貍奴貓毛一炸——這人,不就是那害得他進了宮的八皇子嗎!原來以為可以一直待在太子身邊,早就把八皇子忘在一邊了。他亡羊補牢地緊閉雙眼,內心只希望八皇子對他不感興趣。 “這小貓倒乖覺?;市?,這小貓本就是父皇賞給我的,這十年你也該玩夠了,不若讓我領回王府去?”胡文謙戳了戳貍奴的小貓耳朵。 小貓耳朵敏感地縮了縮。王府?他不想走!他求救地看向太子,喵喵叫了兩聲,太子卻不置可否,似是默認了。 貍奴一瞬間難以置信,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這人竟然捏著它的后頸皮把它一下拎了起來! 貍奴一下子陷入了小時候被爹娘在山中叼著后頸皮顛簸的恐懼。情急之下,他哪顧得上許多,只知道在空中吹胡子瞪眼喵喵亂叫,使盡渾身解數蹬腿揮爪,奈何這人力大無比,不動如山,他竟然掙脫不開,也傷不到他分毫。 胡文謙仍是笑嘻嘻地看著他,一點也不惱,倒是胡文博看不下去了,微蹙了眉捉住撲騰個不停的小貓,嬰兒一般護著,輕斥道:“你何必為難這么一只小貓?” 貍奴悲憤無比,覺得自己后頸皮都被揪松了,一下子對那聲稱要把他接走的人恨得牙癢癢。 欠誰的債不好,偏生是他有生以來遇上的最惡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