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千帆生病了，莫名其妙高燒不退。許多高考人考完高考因為突然松懈下來會生一場病，不足為奇。但葉千帆已經好幾年沒有生病過，這次生病卻來勢洶洶。

    易老師不免擔心，葉千帆平時也不像很有壓力的人，這場高燒來得不明不白。是高考結束那天，葉千帆自己出去了一趟，回來時整個人失魂落魄的，剛開始還沒發現，后來要他去洗澡睡覺時，才發現他已經迷迷糊糊不醒人事，拿體溫計一量，39.1度。

    這可把易老師嚇壞了，可別剛考完高考兒子就燒傻了。易老師想帶葉千帆去醫院，可他非不肯，只能吃了藥換了床稍厚的被子，發發汗。

    第二天體溫是降下來了，可人還是焉焉的，可見這就是急的，就不知是什么事。

    葉千帆在床上病懨懨地躺了兩天，除非必要連床都不下，除了吃飯連口也不張，易老師問什么他都不說，這態度實在是把脾氣極好的易老師都給惹火了。

    易老師把客房打開了。里面還保持著之前送給顧沉舟的樣子，打開門就會亮起絢麗的玫瑰星云。她驚訝地捂住了嘴。

    “客房里的東西，不要我就丟了?！币桌蠋熣驹谌~千帆的房門口，幾天沒開口的人終于干癟地說了一句：“不行?！?/br>
    “給我一個理由?！币桌蠋煴е匾兄T，只見自己兒子那雙無神的眼睛漸漸堆積了水光，她突然就心軟了。

    “這是，”葉千帆慢慢說，“這是我送給顧沉舟的?！?/br>
    高中生談戀愛能是個多長的故事？左右不過一句喜歡不喜歡的事?？伤龥]想到能聽這么久，有關過去，現在，與將來。

    “我跟顧沉舟第一次見面，是因為我路癡找不到路，啊，這一定是緣分吧……”

    “他那個人，長得好看，人也聰明，還會畫畫，總是出奇不意就能讓人發現閃光點，性格明明那么張揚，跟我在一起時卻很乖……”

    “什么題目我教一遍就會了，還總說自己不聰明，可能他就是不喜歡學習吧，不喜歡就不喜歡唄，這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的家庭……在人背后嚼舌根不太好，但這是他自己告訴我的，他mama在生他后得了產后抑郁癥，現在怎么說，大概是躁郁癥……對他不好，他總不回家……”

    “他還有個meimei，不對，是jiejie，但他叫她meimei，他沒參加高考，因為meimei受傷住院了……”

    “亂七八糟的……一家子……你別對他印象不好……”

    “有關他家的事他都不愛和我說，我問得煩了才說兩句，這次的事是在高考后我才知道，他為什么要這樣？為什么……”

    “尋求幫忙哪有那么難？”

    “我想幫他，想要他別什么事都自己一個人扛，是我錯了嗎？我錯哪了他要跟我分手？”

    “……”

    易老師越聽越不是滋味，最令她難過不是自己兒子交了個男朋友，而是她們做父母的失職，不僅沒有關心到他的人生中出現了一個足以影響他一生的人，并且沒有給出讓他盡早坦誠布公的信任。

    在她們眼里，葉千帆與她們幾乎是無話不談的，可這段感情，他卻瞞了這么久。

    一開始聽到是個男生的名字，她的確是震驚的，可隨之而來的卻是不敢置信的憤怒與心酸，居然有人讓自己兒子這么失魂落魄。

    她怎么舍得再跟他說這是與世不容，是一條很艱難的路。

    “對不起，”易老師抱住了他，聲音也哽咽了幾分，“對不起?！?/br>
    肩頭的衣服濕潤了，她安慰的拍著他的背，緩緩道：“感情的事哪有什么對錯呢？再怎么懂事，你們還都是孩子啊?！?/br>
    “一個只想著付出，一個只想著不成負擔，這怎么能好？不要做什么事都想著是為了別人，那才是不對?！?/br>
    “人活一世，是為自己而活。你自己都不愛自己，誰會愛你呢？不顧自己去愛別人，也會讓別人不甚重負?！?/br>
    “很簡單的道理，你怎么不懂了？”

    葉千帆埋在易老師的肩頭，悶聲說：“再讓我靠會兒?！?/br>
    顧疏影每天在床上躺著，睡得多了精神還不錯，一只手也做不了什么，只能整天拿著pad看電視。

    顧疏影見了幾次精神科的醫生，做了一些測試證明不是不可逆的精神問題，顧沉舟松了口氣，要是再來個段靈，他估計也得瘋。

    住院一周后顧疏影的狀態也好了很多，不會再排斥熟悉的醫生和護士，顧沉舟想給她找個護工，再怎么親近他都是男的，很多事不太方便。

    最近他花了太多錢，用得是顧孟錦給他的副卡，他平時都不會動這張卡，按理說顧孟錦應該發現最近這些大筆支出了。

    可那個渾蛋玩意卻到現在都還沒有出現過，社會性死亡了嗎？

    顧沉舟有些后悔戒煙了，現在他連個發泄方法都沒有，顧疏影段靈，有一個算一個，都讓人心累。

    他回到病房時顧疏影還沒有睡，她根本不知道什么高考對于大多數人來說具有怎樣的意義，所以理所當然，因為害怕，必須要他在身邊。

    然而在葉千帆來過一次之后，她看到他緋紅的眼角，不自然的笑容，惜字如金的語言，才知道他的心里已經千瘡百孔。

    她也是恨過的。

    小時候她不明白，為什么一母同胞，顧沉舟就能健健康康的上躥下跳，她學不會走路，學不會說話，到處看人臉色，怎么做都不討人喜歡。她恨，她嫉妒，顧沉舟就該對她好，這是他欠她的，這輩子都欠她的。

    隨著年齡與見知的增長，她知道自己曾經的想法不對，顧沉舟不欠她什么。然而，小時候陪她玩的是他，背著她到處跑的是他，送她娃娃給她念故事書的還是他，是她對不起顧沉舟。

    現在她也恨，恨她自己，如果不是她，顧沉舟會像只籠中鳥一樣關在圍繞她的方寸之地？

    所以她盡可能的更乖一些，更無聲一些，好似這樣麻煩就會少一些。

    她在pad上寫了幾個字給顧沉舟看，你先休息。

    “我不困?！鳖櫝林廴嗔巳嗨念^，很少修剪的頭發又長又順滑，如果不是身有殘疾，她一定會比他更耀眼吧？

    “我幫你梳頭發?！彼昧艘话咽嶙舆^來，顧疏影高興地側過了身，他坐在床邊上，將她的頭發分作兩股，梳順之后織起了麻花辮。

    真好看！顧疏影拿pad照了照自己，又寫道。

    “嗯?！鳖櫴栌艾F在就像是他打扮過的人偶娃娃。

    葉千帆再次來到醫院時心境與之前完全不同，他是來與顧沉舟和解的，又怕再起沖突?？蓻]想到顧沉舟不在。

    病房里只有一個削瘦的身影，乍一看很像顧沉舟，卻是一個織著麻花辮的可愛姑娘。

    葉千帆敲了敲門，里面的人看了過來，在pad上寫了什么，哥哥去買東西了。

    “我在這等他回來可以嗎？”葉千帆問。

    可以。

    顧疏影想起自己見過這個人，他被顧沉舟帶回家過，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她又寫了一些話，哥哥很累，帶他去休息吧。

    沒等他答應，顧沉舟回來了。起初見到他愣了會兒神，又若無其事把買好的一些日用品放進柜子里，才問：“你怎么來了？”

    “嗯……”葉千帆想了一想，“來陪小影玩?！?/br>
    “你……”顧沉舟神情復雜的看著他，明明是同樣的意思，換了種說法，就不再那么沉重。

    這些天葉千帆天天往醫院跑，閉口不言之前他們的矛盾，不得不承認幫了大忙，至少讓顧沉舟能喘口氣了。

    照顧顧疏影不難，難得是怎么穩住段靈，不能再讓段靈傷到她。

    顧沉舟很感謝，可一說起來不免又要翻起舊賬，他們就這么不上不下的尷尬的。

    葉千帆之前病的一場，病好了就往醫院跑，他家離醫院又不算近，來回就得一個鐘頭，這樣一來，高考之后不見長胖，反而更精瘦了。

    顧沉舟實在不落忍，要他別再來，反正也請了護工，可葉千帆說只想看看他，他就沒轍了。

    傅悅和蘇磊也來過幾回，說說話聊聊天，呆不了太久。

    直到25號，高考成績出了。

    葉千帆是從易老師那兒得到成績的，680，看起來高得嚇人，結果連個市狀元都沒拿到。

    今年的題簡單，還出現了史無前例的試卷出錯題的情況，各省市狀元分數高得離譜，哪有葉千帆一席之地。

    葉千帆自己是無所謂的，這個成績除了清北，去哪都隨便挑了。然而卻成了壓垮他與顧沉舟之間平衡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天傍晚，顧沉舟送他去坐車，話題開始的毫無征兆，“帆哥，還記得我之間跟你說的嗎？”

    “什么？”葉千帆不解地問。

    “如果我拖你后腿的話，我就跟你分手?！鳖櫝林鄣穆曇羝届o的可怕，像在述說一個陌生人的故事。

    “你又在亂說什么鬼，跟你又有什么關系……”

    “沒有關系嗎？”顧沉舟打斷他，“你考試時沒有想起過我嗎？沒有在想我到底有沒有去參加考試？我自己都不知道，有沒有騙過你?！?/br>
    “你不要胡攪盲腸！考試是我自己的事，不專心也是自己的鍋，別想用些歪理打發我！”

    “就是歪理啊?！彼裁磿r候能講道理講得過他呢？“還聽不出來嗎？帆哥，我在找借口，跟你分手?！?/br>
    “為……什么？”仿佛被人從錘子在太陽xue砸了一下，并不致命，卻讓他頭昏腦漲，隨之而來的是出離的憤怒，“你還能為她們搭上一輩子嗎？”

    “怎么會?！鳖櫝林蹱科鹆怂氖?，像之前牽過的無數次一樣，不顧世俗目光，不顧人來人往，“只是戀愛不該是這樣的啊?！?/br>
    “愛一個人，是想起他就能心里笑開了花，是看到他眼里就沒有其他人，可是現在我真的做不到，我會控制不住斤斤計較著得失，會害怕消磨彼此的信任，我想到你，一點也不高興，只覺得癩蛤蟆想吃天鵝rou，可笑又可悲?！?/br>
    “我真的好累啊。我只是想休息一下，怎么能拖著你不往前走？”

    “你能不能在前面等等我，等我追上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