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五

    司空拜陡然抓著晏憐緒的腳踝，把晏憐緒拉到自己的身前，把匕首架在晏憐緒的頸邊，獰笑道：「樓月璃，要是今天你不放我離開，你就準備替你心愛的憐緒收尸吧?！?

    晏憐緒赤條條地擋在司空拜和樓月璃之間，任由樓月璃身後的手下看見自己那閹割的下身，他卻還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好像根本不在意了。

    樓月璃看也沒有看晏憐緒一眼，只是向司空拜聳聳肩膀道：「這種婊子，讓我殺了還嫌臟了手，真的是拜托你了?！?/br>
    司空拜臉容扭曲地看著樓月璃，咧嘴笑道：「你告訴了我那麼多事，我也告訴你一件事吧—是我在榮都強暴了晏憐緒，而不是晏憐緒跟曲雪瓏茍合?！?/br>
    樓月璃驀地挑起黛眉，綠眸閃過一絲狠厲的寒光，垂落身側的纖指輕微地擺動著，但他很快便回復明眸流轉，只嫣然笑道：「是你還是曲雪瓏根本不重要，我要的只是這婊子的耳朵而已?！?

    晏憐緒木然地看著樓月璃，似乎想要看出一點什麼，又似乎已經完全放棄了。

    玉筍輕繞柔軟馬尾，樓月璃膩聲笑道：「這破鞋還有一個好處，要不是你抓到他，自以為踩中我的七寸，認定我大勢已去，恐怕你也不會掉以輕心，一口氣派出自己的所有高手，讓我一網打盡吧?！?

    從樓月璃踏進大廳起，他嘴里說出來的每一個字也如同尖銳的釘子般插在晏憐緒的身體里。

    萬箭穿心。

    烈風攪陰寒，浩蕩吹平野，一下下地吹得門扉亂晃，晏憐緒的長發張狂飛舞，赤裸的身軀上沾滿乾　　透的精斑，大腿上的凌辱字跡如同鮮血淋漓。他的臉色一片雪白，彷佛已經成為一個雪人，將會永恒　　地靜止在這個瞬間。

    一直堅守的信念終告土崩瓦解，碎成一地頹垣敗瓦。

    灼灼熱淚不能自控地沿著臉頰涔涔而下，很快便結為冰霜，凍熄了眼底的最後一絲燭光。?

    晏憐緒終於明白了。

    ?一開始樓月璃在鳳臨城里找上晏憐緒，為的不是再續前緣，而是為了一場籌謀已久的復仇。

    萬般寵愛不過是處心積慮地把晏憐緒推到風頭浪尖上，讓樓月璃的敵人認為晏憐緒就是樓月璃的軟肋，一旦抓到晏憐緒，就等同樓月璃已是強弩之末，繼而使這些敵人為之松懈。

    程大夫大約早就知道耳蠱的存在，一定是樓月璃要他把這件事告訴晏憐緒，逐步誘使晏憐緒自愿地交出一切。

    縱觀全局，晏憐緒只是樓月璃的計劃里一顆不起眼的棋子。就算沒有晏憐緒，身受云液花釀而可以提供聽力的娼妓，或是能夠充當樓月璃的「軟肋」的美人也不在少數，樓月璃只是在實行計劃的過程中，順度處理了以前的仇人晏憐緒而已。

    樓月璃的計謀并非天衣無縫，卻綽綽有馀地使不曾對樓月璃提起戒心的晏憐緒落入圈套。

    晏憐緒的每個猶豫，每個決定，每個痛苦，全在樓月璃的算計之中。

    樓月璃從晏憐緒那里失去的一切，他要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喪失的聽力，從晏憐緒的身上奪回來。

    那場畢生難忘的背叛，樓月璃也要晏憐緒親身體會被摯愛背叛的腐心蝕骨。?

    晏憐緒以為時光可以使樓月璃淡忘當年的虧欠，但原來重逢以來的濃情蜜意，溫言軟語，也是一派謊言。

    付出真心的只有晏憐緒，樓月璃卻早已絕情棄愛，他袖手旁觀地站在巔峰之上，微笑地看著晏憐緒　　走向毀滅的深淵，挫骨揚灰，不復存在。

    司空拜看了樓月璃很久很久，他突然冷靜下來，笑意古怪地道：「樓月璃，你會為你今天的決定而後悔的?！?/br>
    「真可惜，我不能活著目睹你追悔得痛不欲生，恨不得把自己殺掉的窩囊模樣?！?

    「沒關系，你的一輩子還長得很?！?/br>
    「你將會舒舒服服地坐在你的無上寶座里，被你夢寐以求的金錢權力簇擁著，然後慢慢地，慢慢地，日復一日，夜復一夜，反來覆去，一步步地明白自己錯得有多離譜，最終陷入無可救藥的瘋狂?！?

    「你會發現，就算你拿出你所擁有的一切，就算你再一次出賣你那千瘡百孔的靈魂，也換不回你真正失去的東西?！?/br>
    「可惜，那時候卻是為時晚矣?！?/br>
    話未說完，樓月璃忽地飛掠到晏憐緒的面前，彎刀凜然出鞘，并刀如水，吳鹽勝雪，刀鋒痛快地穿透晏憐緒的胸口，再穿透司空拜的胸口。

    一刀，了結兩個仇人。

    綠眸深如蚌含潭月，冷如碧澗寒泉，明明在盯著晏憐緒，瞳孔里卻只映出一大片無窮無盡的空虛。

    「你錯了?！?/br>
    「以後我會過得很好的?！?/br>
    字字斬釘截鐵，擲地有聲，打破了這個滿載著不幸的雪夜。?

    鮮血似泉涌，一波接一波地迸裂著，晏憐緒喉頭腥甜，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烏黑的腥血，瘦弱的胸口恣意亂綻大朵大朵燙熱的血牡丹，在鋪地上形成一個深不見底的血池。

    終於，鮮血長成腥紅斑斕的藤蔓，張牙舞爪地爬滿晏憐緒的慘白身體，形成一重重牢不可破的鎖鏈，　建起一個無堅不摧的厚蛹，徹底封閉來自外間的一切。

    聽說人在臨死之前，會看見自己一輩子發生的事。

    往事如同蟠螭燈般轉個不停，已經過了那麼久，晏憐緒卻依然記憶如新。

    父母的頭顱無助地在泥地上滾動著。他們死不瞑目，眼神里驚恐萬狀。

    劃過秋光的一刀斷絕了晏憐緒的未來，他從此不再完整，淪為不男不女的閹妓。

    多年來晏憐緒以色事人，以一副改造調教的放蕩皮囊迷倒兩個男人，成了人人得而誅之的yin娃蕩婦。

    可是，那兩個晏憐緒付托終生，予以深情的兩個男人，卻全是人面獸心的騙子。

    晏憐緒常常想，如果那天行刑時，赦免死罪的圣旨來遲一點點，自己的頭顱也被砍下來，這該有多好。?

    至少自己不用經歷這可悲又可笑的一生。

    至少，自己記憶里的小黑炭永遠也是如此美好純潔。

    雖然晚了幾年，幸好，還是走到終局了。

    雪窖冰天，風饕雪虐，早已分不清地平線的界限，一切被攪拌至混沌不明，既看不見現在，也看不見將來。?

    碧落也好，黃泉也好，晏憐緒終究是孤身一人，飄汨無方。

    宛若無根之浮花，從來只是一抹幻光，一旦風搖花影，便會化為烏有。

    那年，那個老道士是怎麼形容樓月璃的？

    「瞳孔顏色異常，桃花眼，高顴骨，尖下巴，這可是一副注定風流薄情的長相啊?！?/br>
    真的沒有說錯。

    那些甜蜜，那些微笑，那些誓言，全也是毒藥。

    腸穿肚爛，寸寸腐蝕人心。

    晏憐緒的身體漸漸冰冷，如同灌鉛般無法挪動半分，漆黑而甜美的睡意悄無聲息地吞噬著他僅剩的意識。

    他用盡全力地抬頭，癡癡地看著觸手可及的樓月璃，看著那群芳羞避的花顏，看著那剪碎琉璃碧的綠眸，看著那殷紅卻單薄的唇瓣，宛如血染皎月。?

    已經是最後一眼了嗎？

    也罷。

    總算是償清這輩子欠下他的債。

    來生，還是不要再見了。

    晏憐緒疲倦地閉上眼睛。

    一顆晶瑩的淚珠緩緩地滴落猩紅血池，再也揚不起半朵波瀾，歸於絕對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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